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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汉遥 ...

  •   洞中其余地方已经有人声渐渐响起。赵照先站在油灯没照亮的阴影中,他面带微笑地看着楚河,扶在那戴着头巾的男人肩上的手突然一变,一手刀砍在了他的后颈,男人两眼一翻,悠悠晕倒。楚河眉头微皱地看着赵照先跨过地上的一人一尸走到自己榻前,赵照先俯下身来,为楚河掖了掖被角,笑道:“大少爷,我是来保护您的。”

      楚河当然不会信。但是洞中的人声已经越来越近,赵照先听着这人声,对楚河道:“您大可不信,但是您要知道,在这些人眼里,我们才是一伙的。”

      楚河冷眼看着赵照先,没有回答他。赵照先也不甚在意。这时楚河的洞壁上映出一个拉长的人影,看上去有些单薄,下一刻这人影的主人便走进了楚河的洞,却是个身形健壮有力的女子:“哟,这是怎么了?”

      赵照先从楚河床头站起身来,转身面对女子,惋惜而又疑惑地道:“方小姐,不好意思,我也是从隔壁听到了动静才过来看的,一进来就是这个场面,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被称作“方小姐”的女子听了这话,不置可否地一点头,迈步进来,先伸手探了探地上那男人的鼻息,确定他无碍之后,便伸手一掐他的人中,把人掐醒。昏迷的男人醒来,看见面前放大的女人的脸,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阿吾?你怎么来了?”

      这女子姓方,单名一个“吾”字。方吾见男人醒了,便站起来,扫视了屋内的三人一遍,道:“袁疏棣,你来说发生了什么?”

      袁疏棣从地上坐起来,伸手挠了挠头,想了半天道:“我不知道啊。”

      方吾叹口气,她就不该指望袁呆子。袁疏棣现在是他们村里唯一的大夫,从小跟着父亲学习医术,医术在这个闭塞的村子中也算得上是高超,但袁疏棣除了医术之外,能被人提一嘴的也就只有他还算清秀端正的那张脸了,除此之外可算是一心只读医书,因此被人叫做“袁呆子”。

      而在他们的村子被燕人烧毁、村中人死伤大半之后,袁呆子的心里除了医术,还多了一件事:报仇。

      袁呆子的父亲袁朗,为了保护一个孩子,自己冲出了地窖,引开了在地窖外面搜索的燕人。

      而袁呆子的母亲方茜,被燕人蹂躏至死。

      也就只有袁呆子这样的人,才会在汉水边上发现三个来历不明的昏迷的人,就一根筋地把人连拖带拽地带回来——他认出了这三个人其中两个人身上的盔甲是对面楚人的样式,因此袁呆子便将三个人带了回来。

      这三个人便是昏迷的楚河、张春和赵照先。

      方吾作为洞中人的领头,她并不相信这三个人的身份居然如此简单。她给楚河三人安排的养病的洞穴,夹在所有洞穴的最中间。无论这三个人有什么算盘,做事总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而洞中路径错综复杂,这三人就算全须全尾,也难以在洞中众人的监视下翻出什么浪来。

      方吾刚才先问袁疏棣,也是防备着楚河和赵照先从一开始就颠倒黑白。

      而死在地上的张春,方吾并不在意。需要喂的嘴少了一张,也是好事。

      方吾看向楚河,道:“是怎么回事?”

      赵照先看着方吾笑,然后又看了一眼楚河。楚河没有和赵照先对上视线,他看着方吾,道:“他是燕人的奸细。我杀了他。”

      方吾听见“奸细”二字,额角青筋一跳。她现在最怕的就是这个地下洞窟被燕人发现。地下洞窟虽然隐蔽,但是一旦在洞口放火,都无需将火焰烧入洞中,光是浓烟就足以将洞内的人活活呛死。

      楚河见方吾并不相信,开口道:“我是楚国湘桂节度使项虎手下的校尉楚河。几天前我带新兵出城操练,在汉水边遭受燕人偷袭,我伤重昏迷被打入汉水中。”楚河看着跪在他床前的张春的尸体,眼睑低垂,随即很快又抬起眼帘,看向方吾道:“他叫张春,乃我随身亲卫。在这次被偷袭之前我就怀疑他,直到这次,我才确认他就是我身边的奸细。”

      方吾抬手,做了个示意楚河停止叙述的手势。她并不关心楚河和那个死人之间的纠葛,她看向赵照先,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楚河这时才看了赵照先一眼,道:“......我们不认识。”

      方吾挑了挑眉。她迈过还半躺在地上的袁呆子,走到楚河床边,伸手示意楚河将他手里的断剑递给自己。楚河迟疑了一瞬,还是把断剑塞进了方吾手里。方吾接过来,用断剑的尖部挑了挑油灯灯芯,洞内顿时亮了起来。这时候楚河的洞中又进来一个中年人,头上也裹着头巾。中年人看着不像是擅长舞枪弄棒的,有几分文弱,但身材却比常年不事生产的袁呆子要健壮些。中年人探头进来,见里面一地的血,吓了一跳,问方吾:“小五,怎么了?”

      方吾的名字是她母亲起的。方吾的父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猎人,家里天天三顿饭都不会缺了肉,到了十八岁娶了村里教书先生的女儿,两人举案齐眉,十分恩爱,成婚不到两年就生下了一个女儿。方吾的父亲觉得自己大字不识,就把给孩子取名的任务交给了妻子。据说方吾的名字是来自于“我见青山多妩媚,料想青山见我应如是”,方吾的父亲丝毫没有怨言,就算是妻子苦思冥想之后给女儿起名叫“翠花”,恐怕他也是乐意的。在方吾长大后,便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母亲的水平。明明这句词中没有“吾”字,怎么自己就叫了“方吾”呢?

      村里人自然也不知道方吾名字背后的故事,只是方吾的名字叫起来不顺口,因此村人就把“吾”叫走了音,方吾从此在村人口中就成了“方五”了。方吾的父母坚持叫她“阿吾”,袁疏棣开蒙之后也改口叫她“阿吾”。不过现在,叫她名字不走音的,只有袁呆子了。

      方吾转头见中年人在洞口,便道:“八叔,您去叫上五哥、七哥、六婶,去大堂拿了家伙再过来。”

      大堂,就是在洞窟中央用来会客的洞穴,洞壁上挂满了用兽皮包裹好的兵刃。八叔听了,脸色骤变,明白方吾对这两个人不放心,于是对方吾嘱咐了句“小心”,便匆匆去叫人抄家伙了。方吾一手执着断剑,后退三步,一手将地上的袁呆子提起来护在身后,断剑横在身前,对楚河、赵照先道:“你们最好别打错了算盘,就算我们是地底的老鼠,五个人也足以让你们死在这里。”

      袁呆子被方吾吓了一跳,他还在状况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阿吾,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嘛!”

      方吾低呵一声:“闭嘴!”袁呆子不说话了,躲在方吾身后,怀疑又迷惑地看着楚河和赵照先。

      这时,一阵脚步声逼近了楚河所在的洞穴。很快,加上方吾和袁呆子,六个人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六个人中,除了没拿兵器的袁呆子,其余几人手里都拿着兵刃,雪白的刃口即使在昏暗的油灯光下,都在洞壁上留下了寒凉的反光。

      赵照先见这个架势,笑道:“各位,我和这位楚校尉,确实是不认识。”

      方吾打断了赵照先的话:“不认识?不认识你们是怎么碰在一起的?”

      赵照先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方吾稍安勿躁:“我们确实不认识。方才楚校尉说,他在城外操练新兵时遭燕人偷袭,我那时也在交战地点附近。鄙人惜命,不敢上前去,钻进林子找了块石头躲在后面,盼着事情了结之后离开那是非之地。没想到楚校尉带着一群新兵要把燕人往林子里赶,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燕人的长刀已经在我脑袋上了,多亏了楚校尉出手相救,我才能逃出一条命来。”说着,赵照先还十分浮夸地对着楚河深深一揖。

      楚河被赵照先弄得浑身鸡皮疙瘩乱起,但其余人对赵照先的为人并不了解,也并不觉得他的举动恶心。赵照先起身,还要再说下去,还没开口就被方吾打断。方吾看向楚河:“你来说,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楚河心下暗道当然不是真的,他在和燕人打斗的时候根本没见过赵照先。但是现在洞中众人明显对于他和赵照先敌意很大,如果他否定了赵照先的说辞,再加上他刚才杀了张春,不仅他自己说自己是楚国校尉的说辞无法得到印证,而且还很可能在洞中众人心里落一个冷酷无情的印象,这对于他想在这里把伤养好的计划是不利的。于是楚河道:“不错,我在林中突然发现他躲在石头后面,当时也没多想,顺手救了他。”

      赵照先又配合楚河表达了一波感激之情,直到方吾受不了催促他继续,他才咬牙切齿道:“燕人丧心病狂、无耻卑鄙,偷袭还要赶尽杀绝。我被楚校尉救了之后,和燕人一起在林子里周旋,楚校尉也发现这些燕人数量过多,于是派人去汉中镇求援。为了给那些新兵突围创造机会,楚校尉便向突围的反方向——汉水边而去。我稀里糊涂地跟着楚校尉,也到了汉水边。最后我和楚校尉寡不敌众,被燕人一人给了一刀踹进汉水中,被汉水冲到这边,幸亏被几位救了,大恩大德,感激——”

      “不尽”二字还没出口,赵照先的话就再一次被方吾打断了:“很好的说辞。”还没等赵照先反应过来,他便感觉后颈一疼,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在赵照先身后,站着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女子,手里拿着根擀面杖。赵照先一倒地,方吾身后便有人从腰间掏出麻绳,递给把赵照先敲晕的中年女子:“六婶!您真利落!”

      六婶不屑地一笑:“这活我最熟了。从前我家老六要跟我讲大道理的时候,我就这么给他来上一棍。”六婶的丈夫是方吾的亲叔叔,也念过书,但没有方吾的母亲念得好,不大通,喜欢在村里卖弄。

      六婶说完,和方吾一起将赵照先绑了个动弹不得,方吾转头叫道:“五哥、七哥,把他抬会自己的洞里去。”

      方吾身后两个青年忙过来,一前一后地把赵照先抬走了。六婶、八叔和袁呆子看着赵照先被抬走,转头又看着方吾。八叔开口道:“小五,你这儿还要人帮把手吗?”

      方吾盯着楚河,瞥见他身上的纱布,回头对八叔、六婶道:“没事了,我这里对付一个伤号还是可以的,你们先回去歇着吧。”

      八叔和六婶忧心忡忡地看着方吾,也不说话。袁呆子在一片沉默中咳了两声,道:“六婶、八叔,你们放心,有危险我会保护阿吾的!”

      六婶嘲笑道:“袁呆子,就凭你?还是算了吧。”袁呆子被六婶说得双颊羞红,六婶见方吾决心已下,叹口气拉着八叔走了:“走吧,小五主意正,劝也没用。咱们就在旁边,有事叫我们,啊?”

      方吾点点头,六婶和八叔这才走了。

      袁呆子一见六婶和八叔走了,本想跟着方吾去楚河的榻边,却一转头看见了跪在榻边的血淋淋的尸体,顿时腿软,只敢靠在放着油灯的墙边,看上去甚至连尸体的影子都不敢碰。方吾毫不在意,她走到楚河的榻边,一脚将跪在地上的尸体踹倒,居高临下地看着楚河,双手抱臂道:“你和那人,真不认识?”

      楚河知道她说的是赵照先,点点头道:“一面之缘。”

      其实楚河和赵照先,很难算得上是熟识。楚河之前在丞相府中虽然见过赵照先不止一次,但也不过是点头之交。毕竟他们二人一个是丞相府的大少爷,一个是丞相府幕僚的下属,并无多少交集。

      甚至可以说,楚河和赵照先的关系仅仅停留在能把姓名和脸对上号而已。

      方吾不说话了,盯着楚河看了许久。楚河也不在意,任她看。油灯的光能照亮的范围不大,方吾只有半只眸子被油灯映亮了。那一点微末的灯光在她漆黑的瞳仁中颤动,能照见的并不是她瞳仁中的思绪,而是她瞳仁中不会被照亮的部分,一团漆黑地展现在了楚河面前。

      以楚河的经验来说,他明白方吾正在考虑要不要杀了他。

      洞内沉默得让袁呆子窒息。他颤巍巍地凑上来,方吾条件反射地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脖颈,袁呆子紧张道:“阿吾!”

      方吾反应过来,眸中闪过一抹愧色,却没对袁呆子说什么,只对楚河道:“你的来历我并不关心,你要记住,不管你是什么人,不要出卖这里,明白吗?”

      楚河点点头:“多蒙各位相救,我才有今日。我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徒。”

      方吾对他的说法不甚在意地点点头:“你最好是。”她转身对袁呆子道:“他是病人,需要静养,你多给他开些安神镇静的药。”说完,便拍拍袁呆子的肩膀走了。

      袁呆子愣在原地,呆呆地道:“阿吾什么时候会医术了?”楚河躺在床上,看着袁呆子不解的样子,正在犹豫要不要对袁呆子把话说明白时,袁呆子却突然反应过来,上前扶着楚河躺下,道:“她说得对,你需要多静养,快别坐着了,躺下吧,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呢。”

      楚河无奈地躺下。他被这么一闹,确实感觉有些疲倦。这人还真是呆,洞中无日月,怎么能拿天还没亮来说话呢?

      楚河觉得洞中无日月,然而楚沉在丞相府养伤,也难以分辨时间的流逝。他身上的伤并不轻,药中也有许多安神的成分,因此作息并不规律。距离楚沉初次醒来已经过了几天,楚沉在傍晚时分睁眼,觉得自己快要被饿死了,秦致忙去厨房端饭菜,留着王勇在楚沉身边伺候。王勇给楚沉端了一盏蜂蜜水,喂楚沉喝下。楚沉喝了,润了润嗓子,吩咐王勇道:“你把师父留下的书拿来,昨天念到哪儿了?今天接着念罢。”

      王勇一愣,道:“您身子还没好全,实在不需要这么用功。”

      楚沉瞥了他一眼,懒懒道:“我的身子我自己有数,就算是死了也同你不相干。快去拿书。”

      王勇听楚沉说得不好听,也就不再坚持,从桌上拿起一本书页折过角的书,翻开念起来。

      楚沉听着,沉默着不说话。曹珏给楚沉拿的都是医书,王勇还算识得几个字,一些常见的药材在见过几遍之后也都会念了,无需楚沉再教。楚沉听着王勇念的药方,一直没说什么话。王勇习惯了楚沉听他念书时的沉默,直到秦致提着食盒进来,王勇才停止了念书,站起来道:“少爷,先用饭吧。”

      楚沉点点头,王勇和秦致二人把他扶起来靠坐在床头,伺候着楚沉用了饭。楚沉刚吃完饭,房门便被一个人推开了,楚沉见来人,靠在床头喊了一声:“师父,您今日不忙?”

      曹珏见王勇二人正在收拾餐具,便在门口稍微站了站,等他们把餐具收拾完了才在楚沉床边坐下,道:“哪有不忙的时候?为师不过是忙里偷闲,想起你这么个徒弟,赶紧过来看看你,一会儿就要回去了。”

      楚沉点点头。曹珏见他房中桌上倒扣着一本翻开的书,便道:“这几天读得怎么样?”

      “读得不多,但也有些眉目了。”楚沉的目光从桌上的书上移开,正正地看向曹珏的青玉面具。

      曹珏闻言,十分欣慰:“哦?说来听听。”

      楚沉深吸一口气,像是十分艰难地才将自己的猜想说出口:“徒儿发现,这本书没有名字。”

      曹珏闻言,哈哈大笑:“这算什么眉目?”

      “师父且耐心听徒儿说完。”楚沉观察着曹珏的反应,道:“此书没有名字,不是曾经大量发行的书籍。而里面的方子,又多是用来治疗妇人妊娠时不适、生产时血崩等症状的。”

      曹珏听了,赞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还有呢?”

      “还有,这里面的方子,用药从不冒进,也不拖沓。一副药至多喝半个月,也就好了。这里面的病症各式各样,不乏普通学医者难以解决的疑难杂症,但都不会在这拟药方的人手下无药可解。”楚沉说到这里,眼睛盯着曹珏,嘴角却带着微笑:“依徒儿猜测,这拟药方的人,该不会是龙景明前辈吧?”

      龙景明,是一个颇负盛名的女医。在二十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凭借一手高超的医术声名鹊起,而她治病也有自己独特的风格,那就是不论什么疑难杂症,尤其是妇人所患之症,不出半月,在她手下必然药到病除,因此在龙景明名声最盛的时候,许多人见不到龙景明,但却高价收购龙景明的药方,不论是学医者用来自己研习,还是患了差不多病症的人拿来胡乱吃下,都能收获不错的效果。

      但是龙景明的药方并没有因此变得随处可见,因为她本人从没有亲自兜售过药方,都是别人从各种渠道取得,然后再高价卖出。后来甚至有专门的人收购龙景明的药方,甚至还有人冒充龙景明拟药方,很是吃死过几个人,渐渐的倒也没人再轻易相信市面上所谓“景明方”了,于是龙景明以及她的药方才得以落一个清净。

      不过导致龙景明的药方一方难求的原因,一个是龙景明时常为穷人诊治,穷人看不懂方子,龙景明便开了药之后自己抓药、煎药,因此穷人们就算受过她诊治,也没有药方;一个是富人们怕旁人拿了药方,推断出病患所得的病,许多家族秘事、丑闻可就都在这方子里了,因此也不轻易拿出药方示人;还有一个,那就是龙景明在成名不久后,便被请进了宫里,成为了太医院中唯一一位女医。就算那些药方贩子再胆大包天,也犯不着为了银子把自己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敢去窥探皇家秘辛。

      因此市面上流传的能够确认是“景明方”的药方实际上少之又少,而楚沉能够拿到这厚厚的一本景明方,且不说是不是真的,也足以证明曹珏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让他来读这药方集子。

      曹珏一定有其他的目的。

      曹珏听楚沉问这药方的来历,欣慰地点点头:“你猜的不错,这正是一本‘景明方’。”

      楚沉不解。虽说龙景明的医术神乎其神,但是她最擅长的是妇产千金一科,同楚沉、曹珏这种几乎专研蛊术的方向完全不一致。然而还没等他问出口,曹珏就打断了他。曹珏叹了口气,他从桌上拿起另一本书,随手翻开一个方子,给楚沉念了一遍,道:“你觉得这个方子怎么样?”

      楚沉脸色大变。他对曹珏道:“师父,您能再念一遍吗?”

      曹珏又给楚沉念了一遍:“这次呢?听明白了吗?”

      楚沉彻底陷入了迷惑之中:“师父,如果我没听错,这应该是一个碧玉蛊的反方?”

      碧玉蛊,就是之前温琏所中的蛊。反方,是一种以药解蛊的方法。如果是以蛊术解蛊,通常也会用到药物,但是以蛊解蛊之法,所用药物并不符合一般的医道。而以寻常医理解蛊的方子,就被叫做某某蛊的反方。

      曹珏点点头:“不错,就是这样。我再给你念一个。”说着曹珏便又翻开一个方子,念给楚沉听。

      楚沉屏气凝神地听完。曹珏的声音仿佛带着不那么令人舒适的温度,把楚沉激得毛骨悚然:“......这是‘丝网’的反方。”

      “学得不错啊。”曹珏合上药方集子,坐在床边看着楚沉,道:“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楚沉的脑子已经被这两个反方彻底搅乱了。他近乎无助地看着曹珏,眼神深处却又透出戒备来。曹珏叹口气,他不是不在意楚沉的反应,只不过,楚沉的反应已经被他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次了。

      就算是楚沉和他所设想的反应一模一样,曹珏还是觉得有些受伤。不过很快曹珏便对自己的小小矫情嗤之以鼻,他重新翻开药方集子,道:“还要我再给你念一个吗?”

      楚沉低声道:“不用了,师父。”他沉默地垂下眼睑,随即又抬起眼睑,看着曹珏:“师父,这些反方都有景明方的风格。您告诉我,是不是您做的?”

      以曹珏的水准,仿照景明方的风格写一个反方并不难。楚沉明白这些就是曹珏希望他发现的东西,干脆不再没头没脑地瞎猜,直截了当地问曹珏。

      曹珏一愣,笑着摇头道:“为师还没这个闲心做这些事。罢了,既然你已经发现了这些,不如为师再送你些东西如何?”

      楚沉脸色苍白地靠在床边,静静地等着曹珏要“送”他的东西。曹珏在一片明亮的灯光中,在青玉面具背后,看着楚沉笑起来:“这些‘景明方’,你可以在宫里的太医院找到一模一样的方子。”

      曹珏的青玉面具在灯光下,泛着一层阴湿的青光。当烛火被风吹动时,这层青光仿佛紧紧黏附在面具上的活物,也随之蠕动。楚沉觉得有些疲惫,他靠在床头,颇为无奈地笑道:“既然如此,师父不如给我一个核实的方法罢。”

      曹珏的脸隐藏在青玉面具之下,楚沉却能感觉到他在笑。曹珏在面具的唇上竖起一根手指,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他把手指收回来,站起身,准备离开楚沉的房间。

      就在曹珏要迈出楚沉房间的那一刻,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身对楚沉道:“你从小被送到我这里来,真的只是因为楚丞相不喜欢你吗?你好好想想吧。”说完,曹珏便开门出了房间。

      楚沉靠在床头,看着曹珏离开的背影,无力地合上眼睑。他其实是见过龙景明的,就在他刚认识萧钺,哦,应该叫谢泉的时候,他们一起登腴山的时候去拜访过龙景明。

      楚沉还记得他当时见过的龙景明的样子,除了能看出来身体和精神明显好过同龄的老者,并不能看出她曾经经历过什么,更难以想象她会和蛊术有关系。

      不过,既然曹珏把这个线索再次送到他手里,楚沉也不得不顺着这线索去查一查。

      只是如果牵涉到皇宫,楚沉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萧钺。

      萧钺。

      一个楚沉现在想起,便觉得五味杂陈的名字。

      灯火闪动,楚沉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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