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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烈火 ...
距离年关已经不剩几日,楚沉和柳侍郎一边继续审昭家其他人,一边过目刀笔吏整理好的供词,忙得脚不沾地。楚沉还是照常回含元殿起居,萧钺也被困在年关的各种繁琐事务中,两个人居然这几天都见不到彼此。
好容易到了除夕那天,楚沉和柳侍郎将整理好的案卷封存在刑部。这个时间跨度长达二十年的案子终于以一种相对清晰的方式将自己呈现在世人面前。第二天大年初一,萧钺和长公主大宴群臣,楚沉穿上久违了的骠骑营中郎将的甲胄,站在萧钺身边,看他和朝中大员们推杯换盏,说着词不达心的吉祥话,楚沉听了七八个便觉得十分疲累,然而这不过是萧钺今日所要完成的祝酒词的十之二三罢了。
楚沉在当值之前便用了晚饭,而今日的宴席御林军应该在何处加强守卫、何处可以稍稍放松,都早已经由御林军统领李将军安排好,楚沉只需要听从李将军的安排即可。楚沉微微提着精神,在萧钺身边站着,不料一个官员来向萧钺敬酒时,突然连带着给楚沉敬了一杯酒:“小楚大人,您今年办了不少案子,真是辛苦了!还请赏脸,喝了下官这一杯酒吧!”
楚沉突然被拉进这场应酬中,忙道:“您客气了。若说到为国尽力,我不过是在有案子发生的时候才勉强竭力查一查案子,像您这样的才是国家平常运行的根本。本来今日是新年伊始,在下很该和您喝一杯,但是在下现下公务在身,饮酒恐怕误了大事,还请您见谅。”
楚沉不认识这个人,看服色应该是礼部的一个主事。礼部由屈家牵头,从上到下都是老顽固,因此虽然属于楚派,却常常做些出人意料的事,楚派自己的人也奈何不了他们。
楚沉表面上是楚派,但是从他入朝以来做的这些事情来看,楚派其他人也渐渐回过味来,恐怕楚沉只是顶了一个“楚”字做姓氏,其余地方和楚派有关的实在是有限;聪明的还会联想到在楚沉通过武举之前楚家从没对外展露过自己还有这么个二少爷,心里也就渐渐明白,不再和楚沉亲近。
屈家带着的人都有一股子不怕招惹麻烦的劲头,此时楚沉倒是对于这人对自己敬酒的目的不再猜疑——以屈家那群直肠子的想法,也许真的只是想来和他喝杯酒。
但是楚沉平时几乎很少沾酒,从前几次有限的饮酒经历也让他觉得自己喝了酒之后绝不是什么能够保持清醒的主,因此婉拒了面前这人。这人倒也不坚持,又和楚沉、萧钺聊了几句就走了。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没过多久楚沉再次被拉进了敬酒的应酬之中。还是他不认识的官员,似乎是个吏部的人,官职不是从四品就是正五品。这次这人十分坚持,楚沉拗不过,只好暗自给萧钺递眼色求援。
萧钺每次被敬酒的时候喝得都不多,但是奈何来敬酒的人数实在太多了,因此萧钺此时双颊已经隐隐透出未熟透的酡红。他见楚沉如此狼狈,在御案上用手撑着额头,笑道:“濯卿,你别这么古板,今日是新年,朕的御林军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喝点酒怕什么?”
楚沉看向萧钺,到底是顾及着他在旁人面前的面子,暗自咬牙把自己的杀气按下去三分,才开口道:“陛下这就是在为难微臣了。微臣不胜酒力,陛下难道不知?”
来敬酒的官员被楚沉拒绝了,本来在楚沉和萧钺旁边杵得有些尴尬,一听楚沉说这话,自觉地把耳朵竖起来,打算好好听一听二人之间的故事。然而萧钺何等狡猾,他的眼眸被殿中明亮的灯火照得盈盈有光,瞳仁一转,瞥见官员脸上隐隐的期待之色,便明白这是在探听他和楚沉之间的关系,心下莫名地不耐烦起来。萧钺不动声色地道:“既然如此,濯卿,史卿盛情难却,你还是陪一杯罢了。不过你今日确实不宜饮酒,来人,”萧钺一唤,旁边一个等着听吩咐的小太监便站出来,“给濯卿上一壶葡萄酿。”
楚沉听了就要皱眉:“陛下......”
萧钺摆手打断他:“葡萄酿是仿照西域进贡的葡萄酒所制,但并非酒,濯卿尽可放心。”
楚沉这下没了说法。小太监很快端了葡萄酿上来,给楚沉倒了一杯。楚沉端起杯子,面对那来敬酒的官员一饮而尽,这才算是全了礼节、尽了应酬。
楚沉一开了这个陪饮的头,剩下的就推辞不了了。楚沉一边应付着各种吉祥话,一边暗自叫苦,心里对于萧钺提供的这壶葡萄酿十分不满。
这倒不是这葡萄酿味道不好,而是因为有了这壶葡萄酿,楚沉连不胜酒力的借口都没有了,只能在脸上勉力维持和旁人寒暄的神色,实际上心中早就将拱火的萧钺骂了个狗血淋头。
而萧钺向楚沉提供这葡萄酿其实一开始只不过是不想让楚沉无意间得罪一些心胸狭隘之辈,但是在楚沉对着旁人将这葡萄酿一饮而尽的时候,萧钺的眼神总会不自觉地黏在楚沉仰起的脖颈上。楚沉肤色白,由于常年练武,脖颈上并无太多脂肪,皮肉、骨骼、血管都安排得十分得当,每次楚沉仰脖喝下东西的时候,肌肉缓慢发力、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移动的场面,萧钺实在是舍不得移开眼。
这边楚沉又饮下了一杯葡萄酿。他将杯子放回小太监捧着的盘子里,重新在萧钺身边站好,将视线收回到萧钺身边逡巡。萧钺也收回了环绕着楚沉脖颈的目光,再次打起精神听着面前臣子的吉利话。
长公主和萧钺并不在一起。萧钺并未立后,也无侧妃,因此在新年这样需要宴请百官及其家眷的场合都是由长公主来主持家眷宴饮的事宜。渐渐地,来敬酒的官员少了,萧钺也不再说话,只坐在殿中最高处,安静地看着下方的觥筹交错,欣赏着轻歌曼舞。殿中明亮的灯火几乎在他眼眸中镀上了一层琥珀一样的光泽。萧钺以手撑额,面前是十二道玉珠在自己眼前轻微地随着殿中时不时流动的空气晃动。萧钺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时刻,另一只手把玩着手里的小巧酒杯,久久不愿说话。楚沉站在他身边陪着他,轻轻松了口气。来给萧钺敬酒的人一少,来给他敬酒的人也就不多了,虽然还是被包裹在嘈杂的人言和丝竹声中,但是楚沉却不合时宜地感受到一种隐秘的清闲和安谧。
而他身边的萧钺也没有多余的声音,二人一道被庞大的人声、乐声包裹着,却荒唐地在这些声息的间隙中生出几分独属于他们的安静来。在这种安静中,楚沉甚至觉得自己能够感受到萧钺的呼吸。
突然,楚沉听到萧钺冕旒上的玉珠相碰发出的轻响。他疑惑地看向萧钺,萧钺正直起身子,对他笑着做了个要他附耳过来的手势。楚沉不知道在众目睽睽的场合下做这样明示他们二人之间有旁人不能知道的秘密的举动是否合适,他只是被萧钺那双浸透了琥珀色的温柔光泽的眸子一瞥,便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
“濯卿,正月十六申时一刻,我在鸿雁客栈门口等你。”萧钺在楚沉耳边轻声说道。他身上带着龙涎香的气息,混合着因为喝酒发热烘出来的暖热,一齐袭向楚沉的耳后。楚沉不知如何应答,点了点头,便重新恢复了站得笔直的护卫状态。萧钺看着他不敢转头看自己的样子,目光瞥见他耳后红了一片,心情愉悦地笑起来。
这时候,楚丞相来向萧钺敬酒了。面对楚丞相,萧钺也收敛了之前逗楚沉的浪·荡劲儿,正襟危坐道:“楚丞相,新年好啊。”
萧钺和楚丞相之间并不需要多说什么吉祥话,双方对于彼此是否愿意真心祝福对方都心知肚明。楚丞相端着一杯酒,道:“陛下,新年伊始,臣一要叩谢陛下圣恩,臣为人不甚谨慎,全靠陛下和长公主包容,才不至于酿成大错。再者,臣不敢自夸‘鞠躬尽瘁’,但也希望能在新的一年中继续为国尽忠、为陛下和长公主尽力。愿陛下福寿康健,我大楚国祚绵长!”
楚丞相是整个宴席中众人暗自关注的焦点,一见他去给萧钺敬酒了,不由得都放下自己手中的事情,因此楚丞相说了这短短的几句话,原本人声鼎沸的殿中居然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丝竹还在不遗余力地响着。
萧钺明白楚丞相来敬酒的用意。按照宴席的程序来说,此时已经接近戌时四刻,应该结束宴席让百官及其家眷回去休息了;按照楚丞相和他的关系来说,楚丞相再想如何借殷娘、宋家的案子和萧钺撕破脸,毕竟现在此案只是审讯完毕,具体如何定罪量刑还需等新年之后开朝复印才能算数,楚丞相无须在这时候和萧钺闹得不愉快。
萧钺也端起酒杯,笑道:“丞相不必过谦。就像方才濯卿所言,丞相,还有众位,兢兢业业、为我大楚殚精竭虑,虽无赫赫之功,但正是平日里这些琐碎的功夫都下到了实处,大楚才得以昌盛。这杯酒朕既是敬楚丞相,也是敬众位卿家。愿我大楚长安,河清海晏!”
萧钺说完,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殿中的百官也都跟着共饮。萧钺喝完,他身旁的施公公便高声道:“陛下起驾——”
楚沉怕萧钺喝多了站不稳,忙扶着他站起来。萧钺在楚沉扶着他的手上微微借力站起来,随即便轻轻一挣睁开了楚沉的手,端正地走了出去。楚沉跟着萧钺从跪着的殿中文武官员中间走过,俯视着官员们的发顶,忽然觉得自己就是狐假虎威中的那只狐狸。
楚沉一路护着萧钺到了含元殿。萧钺一路上十分沉默,直到楚沉将他送到寝室中,楚沉估摸着没自己的事了,便想在外守着,却被萧钺抓住了手腕。
楚沉疑惑地转回头去看萧钺。萧钺此时脸上已经是酡红一片,显然已经醉了。他抓着楚沉的手腕,恳切道:“濯卿,正月十六申时一刻,你可别忘了啊。”
楚沉将自己的手覆在萧钺握着自己手腕的手背上,看着萧钺的眼睛道:“我不会忘的。”
萧钺得到他的承诺,收回了手,乖乖地任由施公公带着一群小太监摆布。楚沉见状仍旧要走,他不想和醉鬼待在一起。
谁知楚沉刚刚转身,就又被萧钺抓住了手指。楚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没想到萧钺醉了之后居然会是这种无赖模样。
萧钺在楚沉身后几乎开始恳求:“濯卿,你一定要来啊!”
楚沉无奈,只得转身对萧钺再一次承诺:“好,我一定会来。”
萧钺这次不肯再放开楚沉,他醉得眼角都泛了红,眼中似乎含着无法宣之于口的许多言语,被灯火的光烘得暧昧又动人。楚沉被这么一双眼睛看着,歇了强行掰开萧钺手指的念头,只好又说了一遍:“我一定来,一定来。”
萧钺没有回答他,眼瞳紧紧盯着楚沉,似乎要从他的神色中找出一丝他不守承诺的暗示,又似乎怕找出半分他不肯来的意思。楚沉看他这个模样,觉得可怜又可爱,只好一遍遍地承诺自己会去、一定会去。
楚沉并不会说比“一定”更能表达自己的坚定意思的词语,因此他每次说的也就是那几个字,听得一旁服侍的小太监们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然而想听的人不厌其烦,想说的人也不觉得重复得无聊,他们看着彼此眼睛里看到的每一刻对对方许下承诺的那个人,竟然怎么也看不厌。
终于,萧钺洗漱完之后被带到床上,他看着依旧在对他做出承诺的楚沉,嘴角突然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个弧度,眼神也从之前的不甚清醒变得有了几分清明。就在那双只有平日里半分清明的眸子里,楚沉清晰地看到了他的满足。
不知道萧钺本人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向楚沉的眼神有了这样的变化,楚沉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先是震惊,然后心中便是一阵难以形容的酸软。萧钺这样的人,居然会因为这样简单的几句话露出这样的神色。
楚沉一边往自己的暖阁里走,一边又想到萧钺一向诡计多端,这难免不会是他为了迷惑自己特意做出来的戏。这样一想,楚沉心中又涌起一番对自己的恨铁不成钢来,居然这么容易就被萧钺迷惑了。
接下来几天,楚沉回了丞相府。过年是一年中顶大的事,且现在在白夫人身边的孩子只有楚沉一个,他就算再厌恶楚丞相,也要回去帮衬白夫人。
楚丞相不知是不是年纪渐长,不愿意再闹得家中鸡飞狗跳,这几天内居然也没有故意招惹楚沉,三个人过了一个尚算安宁的年。
而正月十五一到,楚丞相和楚沉要一起进宫赴宴。楚沉出发得早些,他还是骠骑营中郎将,依旧要回宫去。又是一天宴饮,这次楚沉有了上次的经验,应对得十分自如。萧钺还是被人灌得不轻,被楚沉和施公公扶回含元殿的时候,一言不发,只盯着楚沉看。
楚沉心道,这人怎么发酒疯还有不同的方式,真是难伺候,但是再难伺候也走不开,只好等萧钺睡了之后才疲惫不堪地出宫回了丞相府休息。
楚沉年前忙得昏天黑地,过年的时候又陪着白夫人祭祖、应酬,更兼他现在在朝为官,也有些人想借着年节的机会巴结他,弄得楚沉不胜其扰,一股脑地把所有单单送给他的礼物全退了回去。正月十五那天晚上他回到丞相府中,收拾完自己之后便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午时。楚沉很久没有这么放肆地休息过了,他醒来时意识还没回笼,尚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目光涣散地看着从窗台透进来一路照到帐子里的苍白光线,足足过了一刻钟才明白过来,现在似乎已经不是早上了。
楚沉猛地坐起来,连声叫人拿东西进来伺候洗漱。伺候楚沉的还是原来看着他这个小院的小厮,叫王勇。王勇端着东西进来,见楚沉这么着急,笑道:“二少爷,您醒了?”
楚沉何尝听不出王勇在笑话自己,但他没工夫管这些,匆匆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王勇道:“午时二刻了。您放心,太太吩咐了,午饭和早饭都给您在灶上温着呢,您要用随时可以用。”
楚沉关心得当然不是吃饭的事。他听王勇这么说,也懒得去纠正他。现在是午时二刻,到申时一刻还早。楚沉安下心来,吩咐人摆上午饭来,正吃着,忽然看见白夫人站在自己院子里,正看着楚沉笑。楚沉忙站起来道:“娘进来怎么也不让人说一声。”
白夫人走到楚沉身边,拉着楚沉坐下,示意他不用在意自己,继续吃就行。白夫人看出楚沉有些着急,劝道:“慢慢吃,不着急。你看你,根本不会照顾自己,这几天不见,怎么又瘦了。”
楚沉没有回答白夫人,他虽然明白现在距离赴约还早,但是还是不由自主地从心里带出些急切来,因此风卷残云般地吃着,自然也就没顾得上反驳白夫人的话。他前些天在宫里起居,若是宫里的人都照顾不好他,那楚沉可以算是天下第一难伺候的人了。
白夫人也不介意楚沉的沉默。她打量着楚沉的神色,突然开口道:“沉儿,你是不是和人今天有约?”
楚沉吃完了,听见白夫人这么说,动作一顿,不可思议道:“娘!你怎么知道?”
白夫人笑道:“知子莫若母,娘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白夫人说到这里,明显地兴奋起来:“说说,你是要和什么人见面?是不是上次你说要把松枝带给他的那位朋友?”
楚沉这才想起来他上次从丞相府里进宫的时候带了一截长得像弹弓的松枝进去,被萧钺种在含元殿后面的小花园里了。还没等楚沉回答,白夫人就自己接了下去:“诶,算了,我不问你和谁交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对了,既然是要去见朋友,穿戴不能太不像话,你等等,娘给你搭一套衣服出来。”说着白夫人便走到了楚沉的衣柜旁,打开衣柜,一阵翻找,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圆领袍、一条腰带、一双靴子、一个玉冠,堆放在楚沉的桌子上。白夫人又转身,刚好看见墙上挂着一把楚沉曾经用过的剑,于是便顺手拿下来,和那堆衣服放在一起,对楚沉道:“沉儿,你就按照娘搭的这么穿,保准比你自己选的好看。”
楚沉对于白夫人的任何决策都是无条件赞成的。他并没有从白夫人的决定中品出白夫人对于他审美上的不认可,只把这当作是母亲的心血来潮,高高兴兴地接受了白夫人的安排。白夫人久不做这样的事,自己也很兴奋,一个劲儿地催促楚沉换上衣服让她看看。楚沉也乐得快些收拾完好出发,于是吃完饭便换上了白夫人搭配的衣服。
白夫人给楚沉选的是一件唐菖蒲红狮子戏球银丝勾花的圆领袍,狮子双目处缝着黄色猫眼石;腰带是蹀躞白玉带,用一个鎏金铜带钩固定好;一双牛皮靴子,头上玉冠束起发髻,冠上却不是白玉,而是微微发青的青玉,既和腰上的白玉相呼应,又不至于过于单调。
楚沉就这么穿好了白夫人搭配的衣服,拿起桌上的剑,从屋子里走出来。白夫人坐在外间等他,听见响动便转头看过去。楚沉见白夫人的表情凝滞了一瞬,还以为自己有哪里没穿对,急忙问道:“娘?怎么了?”
白夫人示意他转过身去。楚沉不明所以,转过身背对着白夫人。白夫人伸手将他的发冠拆下来,重新替他束好发。楚沉有些不解,伸手一摸,发现白夫人将自己原来束成发髻的头发改成了高马尾,就更不解了:“娘,我已经不是小孩了,该束发的。”
白夫人将楚沉转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好,这样才好。”白夫人听楚沉这么说,白了他一眼:“这你就不明白了。行了冠礼又如何?你是出去见朋友,他会不知道你及没及冠?他知道就行了。你年纪轻轻的一个人,学那些老古董束起头发来干什么?年轻人就应该有自己的意气,这样才好看。”
楚沉听了,对着镜子看了看,不明白白夫人所说的“意气”是什么,不过他本身也不甚在意这些,为着讨母亲欢心,束不束头发也不算什么大事,何况萧钺确实知道他已经及冠,当下便道:“娘说的对。”
白夫人满意道:“这才对嘛。好了,你忙你的,娘还有事。记得早点回来。”说罢,白夫人走了。
楚沉把白夫人送出院子,估摸着自己现在出发,一路上晃晃悠悠地逛着去鸿雁客栈,时间应该差不多,于是便拒绝了要跟着他一起去的王勇,自己一个人出了丞相府,沿街走着去向鸿雁客栈。
正是年节时,郢都的街道上十分热闹。平日里就开店摆摊的都拿出了看家镇店的好东西,趁着年节叫卖;更兼还有从乡下来的各种新鲜玩意儿,因此一条街上光店家摊贩就比平常多了一半,更别说还有出来玩乐的男男女女。街上的人群拥挤,摩肩接踵,个子高些的好不容易能在高处不用和旁人挤在一处呼吸,一不留神头上就挨了轻飘飘的一下,回头一看才看清楚,原来是不知道哪家的店家在门口挂了一串带流苏的拳头大小的彩灯笼,俏皮地在风里滴溜溜转着,模样可爱,倒让人忘了被偷袭的仇,对着用来烘托气氛的小东西笑一笑,也就接着往前面更热闹、更有意思的地方去了。
郢都冬日里天黑得快,才接近申时,阳光便有些暗了。因此有些店家便会在门口点些灯笼,既是热闹,又照了亮,还吸引了顾客,一箭三雕。
楚沉在人群中,艰难地挤到一个卖槐花蜜调米糕的摊子前。这个摊子由一对母女经营,是祖传的手艺,据说已经传了四五代了。楚沉在带着廷尉巡街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摊子,一直想来尝一次试试,奈何一直抽不出身来,今日终于有了机会,却又逢上这么个大日子,挤得他出了一身淋漓的大汗,好不容易才买到了四两用荷叶包裹着的米糕。
楚沉把米糕护在怀里,继续向鸿雁客栈走。就在他距离鸿雁客栈只有一个路口的时候,耳边喧嚣的人声里似乎混进了一个他十分熟悉的声音,在叫着他的名字:“濯卿!”
楚沉回过头,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在人群中,他看见一个银冠束发、锦衣貂裘、脸上带着一个滑稽的恶鬼面具的年轻男子,正朝着他走来。
萧钺早就想在今日和楚沉出来,于是早上在宫中安排好一切事宜,收拾收拾便出发了。他本来是乘车来的,但没想到街上人太多,坐在车上根本进不来,只好把车停在街口,自己步行过来。没想到还没到鸿雁客栈,他就看见一个一身红衣、一手持剑、一手将一个荷叶包裹护在怀里的青年挤在人群中,似乎也要向鸿雁客栈而去。
这人给他的感觉太熟悉,萧钺似乎被周围热闹的氛围所感染,一改往常的守礼,在大街上就大喊着楚沉的名字。
然而萧钺一喊出口,就觉得自己恐怕忽略了周围的嘈杂的人声。他本不觉得楚沉能够听到他的声音,但是楚沉却转头了。
在不知哪家店铺点起的走马灯华丽又虚幻的灯影下,戴着恶鬼面具的青年,看见那红衣青年背后的发尾一甩,尾部飞扬的眉眼向他看过来。灯光静静地流淌在他衣袍上的银丝中,似乎是尚未东升的月华提前落到了他的身上。
萧钺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护着手里的糖人,挤开人群走到楚沉身边,笑道:“濯卿,新年好。”
楚沉没料到他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愣了一瞬也笑着说:“新年好。你怎么买了这个?”
萧钺有些意外:“你不是喜欢吃糖人吗?上次去仙女庙的庙会,我看你挺喜欢的,就买了一个糖人。”
楚沉接过萧钺手里的糖人,莫名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小时候确实喜欢糖人,但是如今距离那半明半昧的童年不知何许远,这时候再看到糖人,反倒不知该摆出什么神色了。
上次他和萧钺去仙女庙,心里装着好大一堆官司,哪里顾得上什么糖人,不过是说出来敷衍萧钺的。萧钺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喜欢,忙道:“这里的糖人应该没有仙女庙的好,你要是不喜欢,我们一会儿去仙女庙再买就是了。”
楚沉回过神来,捕捉到“仙女庙”三个字,这才明白此行的目的地。这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形终于被挤到了楚沉二人身边,当然是刚才在人群中没跟上萧钺的施公公。萧钺看着施公公被挤得气喘吁吁的模样,对自己的疏漏颇为愧疚:“对不住,施伯,我刚才没顾得上您,您没事吧?”
施公公无奈道:“没事,我这身子骨虽然老了,但还能经得住挤一挤。少爷,不如直接去仙女庙,这里有的东西那边也都有,咱别在这儿挨挤了。”
萧钺看向楚沉,楚沉道:“施伯说的是。我们出去吧。”
三人于是向着马车停的街口挤去。半路上楚沉还看见了萧钺买面具的摊子,他本来也想去买一个,但是人实在太多,只好作罢。
过了大概两刻钟,三人终于从人群中挤出来,到了马车边上。马车停靠的地方,因为商户较少,人流也少些,所以可以走马车。
楚沉和萧钺上了车,随着车夫一声鞭响,马车摇晃地动起来。楚沉上了车才想起来自己买了槐花蜜调米糕,赶紧剥开荷叶一看,幸好没挤坏,但是已经不再像刚出锅的时候那样散发着热气了。
楚沉觉得有些可惜,催着萧钺尝:“这家槐花蜜调米糕人好多,据说是传了四五代的好手艺,你快尝尝。”
萧钺拈起一块放进口中。米糕本就有稻米的清香,被蒸得温热松软,再加上制作时混入其中的槐花蜜的清甜,混着槐花特有的香气,似乎在寒冬腊月中也能将人带回五月盛夏中去。
“果然不错。”萧钺点点头,伸手想要再拿一块,眼前的荷叶却被楚沉合上了。
萧钺不解,一双极其多情的眸子委屈地看着楚沉。楚沉对他的眼神不为所动,缓缓道:“我记得陛下还在吃药吧?”
萧钺的表情瞬间僵硬。他明白楚沉在这件事上有多坚持,只好泄气地将眼神从包着米糕的荷叶上一点一点扒下来,默默地将自己手里的糖人也递给楚沉。
楚沉被萧钺的反应逗笑了。他一把接过糖人,啃一口糖人,就吃一口米糕;吃一口米糕,就啃一口糖人,欣赏着萧钺的神色。
萧钺当然知道楚沉是故意做给他看的,故作体贴地拿了水壶过来:“濯卿,吃这么多甜的太腻了,喝口水吧。”
楚沉手里的糖人已经啃完了,他将糖人剩下的竹签换到另一只手里,接过萧钺递来的水壶仰头喝了一口。喝完水,便见手里的米糕已经少了一块,而萧钺欲盖弥彰地用手帕沾了沾嘴角。
楚沉叹口气,道:“萧隽和,这是你能吃的最后一块了,明白吗?”
萧钺点点头:“濯卿,我答应你。”
他的神色乖顺,楚沉敏锐地从中品出一丝讨好的意味来,不由得觉得有趣:“萧隽和,你是陛下,是我的上司,对我这么千依百顺干什么?”
萧钺一愣,笑道:“有么?我从前不也是这么待你吗?”
楚沉凑近了盯着萧钺的眼睛。萧钺背后就是车厢壁,躲无可躲,只好和楚沉对视。
楚沉看了他许久,才端正坐好,道:“萧隽和,你最好不要做这些小动作。有什么事早些说,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萧钺听楚沉这么说,心下一沉,以为楚沉知道了什么,面上还是一点不显,疑惑道:“我做了什么?”随即又佯装嗔怒:“濯卿,你要是不喜欢我这么待你可以直说,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楚沉靠在车厢壁上,把手里的米糕包好,放在一旁,双手抱臂斜睨着萧钺,半晌后道:“罢了,萧隽和。我算是败在你手里了。你愿意这么做,也很好。”楚沉顿了一顿,萧钺看见他的胸膛微微起伏,似乎是叹了口气:“如果你这么做很舒服,我也没什么话说。”
萧钺在听见楚沉所说的这句话的瞬间,感觉自己似乎被楚沉看穿了。然而他再去看楚沉的神色,却发现楚沉似乎在闭目养神。这时马车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从车窗外吹进来一阵风,一道带着些许暖意的霞光照在楚沉脸上。楚沉立马睁开眼,萧钺看着他,只觉得自己满腔的苦涩几乎要对着面前的这个人喷薄而出,然而他却在自己的脆弱躯壳将要被冲破时无声无息地止住了那苦涩所有的动势,将它一点一滴重新安抚进胸腔里,只单单说了句:“你很累的话,不如在车里休息片刻。”
楚沉看向他,摇了摇头:“我没事,我们下去吧。”
仙女庙庙会的热闹程度比起郢都城里不遑多让。本来楚沉、萧钺二人都以为对方有逛庙会的兴致,没想到真到了人群跟前,谁都不愿意迈出脚挤进去。二人相视一笑,在庙会外围的面摊上点了三碗面,作为晚饭。
施公公和楚沉、萧钺一起吃面,萧钺见车夫守着马车孤零零地在旁边,便伸手叫他过来一起吃面。庙会上的东西自然没有宫里的精细,但也别有一番风味。施公公见楚沉和萧钺似乎并不想再逛庙会,便道:“仙女庙背后的山上有个小亭子,刚好能俯瞰仙女庙,风景还算不错。二位少爷如果不乐意进仙女庙,不如去那里坐坐。”
楚沉不回答,这里能做决定的显然不是他。萧钺想了想,觉得可行,问楚沉的意见。楚沉本就是被萧钺约出来的,自然是点头同意。
吃完面,车夫还留在原地看车,施公公、楚沉、萧钺三人一起向仙女庙后面的山上走去。那山不算高,应该是腴山的余脉。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已经走到了半山腰,那亭子就建在半山腰上,周围是苍松翠柏,还有一片小竹林。
亭中显然是很久无人来过,桌椅都落了灰。施公公忙从怀里掏出帕子来擦净了桌面和椅子,萧钺和楚沉坐下。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一轮冰盘似的月亮,清光皎皎,远远地从东边升起来。天幕上星辰稀少,满得过溢的明月只好独自散发着光辉。
这个亭子地势不算很险,但已经足够看清楚仙女庙和不远处的郢都城。仙女庙前的庙会张灯结彩,彩灯笼中明亮绚丽的光把那人间的庙会渲染得像是天上的集市,冬日里的寒风泠泠,把被距离隔绝了的人语频频送上来。然而终究是两地相隔,仙女庙庙会上的声音听在山上的人耳朵里,始终彷如雾里看花,听不真切。
一个仙女庙庙会尚且如此热闹,郢都就更像是九霄星河落凡间、天上欢语下尘来了。细微但又明亮的灯火一盏盏、一片片将郢都的各个角落照亮,彩带彩绸不是花卉,就算在冬日里也能照常飞扬。渺远的人声混杂着丝竹之音传过来,轻柔而有意,像是某位慈爱的神明向人间送来的祝福。
楚沉和萧钺都沉浸在清晰可辨的柔软氛围中。突然,他们眼前划过一道亮光,紧接着便是流光溢彩的星光与花朵“嘭”地炸开在漆黑的夜幕中。焰火绚烂地烧开了自己的生命,赢得地上的人们无尽的赞叹与怀念。
“我的母妃,叫白芷。”楚沉正仰着脖颈看天上的烟花,不料萧钺突然开口。他没有回头看萧钺,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的叙述。
“她出身白家,养到十六岁,按理是要送进宫去嫁给我父皇,但是她从小就受长辈宠爱,在就要进宫的前一年,也被允许四处游玩。而就在她进宫的前一年,郢都附近爆发了那场洪灾。”
楚沉听着萧钺的话,想到了仙女庙的由来,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白芷恰好在城外的近瘦寺烧香,洪灾一来,她被堵在寺里出不来。朝廷调度粮仓缓慢,寺中僧人紧急开了寺里的粮仓赈济灾民,但是灾民源源不断,寺中的这点食物不过是杯水车薪。”
“于是白芷便当场取下自己的首饰,托僧人进城变卖换取粮食,并且修书一封,谎称自己被流民聚成的流寇绑架,要家中以银相赎。”
楚沉听到这里,暗自赞叹。这白芷也算是急中生智了。若是流民不退,真的生出流寇来,那么别说她在寺中出不来,就连郢都恐怕都会遭到威胁。
毕竟在生存面前,其余所有顾虑都那么渺小。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一语成谶。”萧钺轻吸了一口气:“郢都附近,真的有流寇。”
“当时白家早就发现了白芷失踪,更兼听说郢都外有流寇流窜,十分焦急,还没来得及派出人去寻,就从近瘦寺的和尚那里听到了白芷‘被掳’的消息。当时当家的是白芷的亲哥哥,也就是现在的白家家主白森。白森并非那迂腐之人,给那和尚拿了银子,同时又觉得这事有问题,便派了心腹跟着和尚要去见白芷。”
“和尚被心腹跟着,原本要去买粮,此时也不能随意动作,二人只好回到了近瘦寺。白森的心腹一到近瘦寺就什么都明白了,奈何拗不过白芷这个大小姐,只好答应帮着圆谎。”萧钺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道:“然而白森并非不谨慎的人,他暗中还安排了一个人跟踪和尚和心腹,这个人把一切都告诉了白森。白森怒不可遏,他觉得自己的妹妹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不顾名节,居然忘记了自己是待嫁的皇妃,简直荒唐。于是在白芷给流民们分发完干粮之后将人强行带回了白家。”
“白森利用白家的权势在郢都中的世家中封锁了消息。从此之后,白芷又是从前的白芷了。”
萧钺说到这里,语气中似乎带着讽刺,又似乎带着惋惜。楚沉总觉得他还有未尽之言,转头问道:“后来呢?”
“后来?”萧钺的语气平淡下去:“如你所知,她是我的母妃,先帝的娴贵妃,如今已经仙去的娴后。”
楚沉看着萧钺平淡如水的神色,默默地把追问的话咽了下去。
那么白芷自己呢?一个人真正地感受到自己的价值,并非以身份、生育能力成为家族和皇家活生生的契约,而是拯救更多的人,被很多人真心爱戴,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她还能甘心回到那个精致的金丝笼中,穿上华美的袍子,整天和袍子下的虱子作对吗?
萧钺看着楚沉眼里映出的明明灭灭的光,对他苦笑了一声:“我是她的儿子,我和她一样,都是被活生生埋进木胎泥塑里的人。有些时候,我对你的......”
萧钺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施公公打断:“陛下!”
萧钺只得止住话头,他看向楚沉,歉意地笑笑,然后转过头去,脸上已经换成了独属于少年帝王的温柔而矜贵的神色:“何事?”
施公公身后一个廷尉模样的人跪下道:“陛下,宋府、昭府在半个时辰之前,相继起火了!”
这下楚沉也站起来:“怎么回事?!”
“起火的缘由还在查,现在廷尉府剩下的人、御林军、京兆尹府和周围的人家都在救火,火势已经控制住了。”那廷尉禀告道。萧钺听了眉头微松:“那就好,让洛明从府里出来主持灭火事宜,火场以救人为先,财物暂且不要管。”
廷尉答应了,楚沉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直接向山下跑去。
萧钺看向楚沉的背影,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于是对廷尉道:“你是一个人来的?”
“臣还有一同伴在山下等候。”
“你跟着濯卿,听他吩咐。将朕的旨意传到洛明耳朵里,快去!”萧钺看着楚沉,心里似乎也隐约意识到楚沉所担心的地方。
郢都中还有其他隐患。
萧钺对施公公道:“回宫。”
施公公跟着萧钺,快步走在了下山的路上。
楚沉冲到仙女庙庙会上,见山下等着一个廷尉,旁边的树上系着一匹不知道是谁的马,顾不上许多,拔剑斩断缰绳翻身上马,向郢都纵马而去,留下两个廷尉面面相觑。
楚沉一路疾驰进了郢都,一边控马一边大声喊着“让开”,清开路上的行人,向昭府奔去。他听到昭府、宋府同时起火,首先想到的就是之前在昭府放置尸体的人终于动手了,于是下意识地往昭府去。不一会儿楚沉就在昭府门前勒住了马,他跳下马来,抓住一个廷尉问道:“里面情况怎么样了?有什么人伤亡?”
那廷尉立马认出了楚沉,道:“昭府只有一处年久失修的老旧阁楼被烧了,人都没事。阁楼旁边就是厨房,幸好没烧到厨房,厨房里都是些易燃的东西......”
楚沉打断了他,再次确认:“无人伤亡?”
“是!小楚大人,没有人伤亡,只是大家都被烟呛坏了。”小廷尉觉得楚沉的状态有些奇怪,指着昭府对面的一处商铺道:“您要是不信,昭府里出来的人都在里头呢,您亲自看看罢。”
楚沉连忙转身去数商铺中的昭家人。他核对了一遍人数,有挨个看了看脸,心中的不安顿时膨胀开来。
如果不是昭府中有人尚还知道什么,而宋府的火灾只不过是为了掩盖昭府火灾的声东击西之计,那么这场火到底要做什么?
就在楚沉疑惑之时,他身后传来钱深崩溃的吼声:“什么!刑部大牢也起火了?!”
一个小廷尉道:“是,御林军让我们去帮忙救火!”
钱深咬牙骂了声娘,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吩咐廷尉副史带着必要的人手留下看守昭家人,甚至不顾上和楚沉说句话,就匆匆向着刑部大牢去了。
楚沉愣在原地,终于反应过来,不由得也想骂娘。他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重新上了马,向着刑部大牢冲去。
然而,已经太迟了。
温度灼人的刑部大牢中,陆永年正把怕得发抖的牢头为他打开的枷锁甩开。刚才牢头歇斯底里地跑过来,说是女牢中有一个杀手已经杀了女牢的牢头,正要把女牢中的犯人都杀了。
陆永年看着牢头恐惧到近乎痉挛的脸,半信半疑。本来衙役们人手就少,打算放几个一向乖觉的人犯出来一起灭火,陆永年就在其中,现在又多了一个什么杀人魔,衙役们更是将有功夫在身的陆永年视为救星了。
陆永年忍耐着吸进鼻腔的灼热空气,从牢头腰间抽出腰刀,径直向着女牢而去。
刑部大牢无故起火,想来和这个凭空出现的“杀人魔”不无关系。女牢中尽管关押的是犯人,然而并非死囚,尚还有性命应该保留。
陆永年刚刚接近女牢,就闻到一股难以忽视的恶臭。他捂住鼻子,冲下女牢的台阶。
在他踏进女牢的一瞬间,陆永年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目瞪口呆。
女牢中并非像陆永年想象得那样尸横遍野,相反,如果忽略犯人们惊恐又恶心的神色的话,女牢中除了温度的变化,同平时并无不同。
但是犯人们的恐惧并非没有来源。在一个牢房的木质栅栏上,贴着一张完全摊开来的人皮。
人皮显然是刚刚剥下来的,还带着温热黏湿的血肉,使得它能够很好地贴在木质的栅栏上。牢房的地上全是新鲜的血液,陆永年头皮发炸,屏气凝神,尽量不发出声响地接近那个贴着人皮的牢房。
牢房中,还有一个男人在作业。
陆永年蹑手蹑脚地走近,牢房中不时有新的鲜血溅出来,男人的作业还未完成。陆永年隔着人皮望进牢房,只能看到一个男人正在肢解一具尸体。
眼前的景象说是阿鼻地狱也不为过。陆永年的大脑难以转动,他甚至在这样的情境下开始端详起那张人皮被展开的脸,总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
陆永年盯着那张脸看,突然他浑身汗毛倒竖。在那张摊开的、苍白的、柔软的脸旁边,出现了另一个男人的脸。
那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陆永年,但是他没有立马杀死他,而是十分恶劣地等着陆永年自己发现。
陆永年挥刀向这个男人的方向砍去。与此同时,他发现他居然完全认识这两个人。
被剥了皮的女子,是殷娘。
而那个剥了她的皮的男人,竟然是楚沉。
接下来的更新就要到元旦以后啦~
提前祝大家圣诞节快乐!元旦快乐!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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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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