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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消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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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
母亲大人万福。冬衣已到,劳母担忧。军中近来无甚大事,然燕人狡诈,不得不防。汉中喜好面食,男已习得汤饼做法,待得来日可请母一尝。男在汉中,虽自有一番风土人情,然故土风物,亦常现于眼前。父亲大人操劳国事,劳烦母亲代男致安。弟沉顽劣,若有错处,还望父亲母亲且暂稍待,男归后自当教育。”
这一段书信字迹工整,温润中带些笔锋,倒像是一个不擅长藏锋的文人所写。后面的内容便要潦草些,字体刚劲有力,明显是一个孔武有力之人所写。
“楚丞相尊鉴、白夫人慧鉴:
容溪伤重,并无性命之忧,托虎修书禀告。战事紧急,容虎文辞不端。
虎问郢都安,问丞相、夫人安。
项虎
明德三年十一月二十三”
“容溪”是楚河的字。这封信到这里便再无后文。落款后面还有一个匆匆落下的私印,是项虎的。
十一月二十三并不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这一点汉中和郢都都一样。汉中原本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小县城,在汉中成为楚国抗燕的前线之后,汉中的建制从“县”变成了“镇”——从不驻军的县变成了驻军的县。
十一月二十三日,汉中镇的校尉府。
校尉府上,纤细的月牙隐约从云层里显现,校尉府里的竹林浸着月光,浅淡的墨色影子投在灰白色的月色里。披坚执锐的士兵们队列整齐地在校尉府中巡逻,校尉府卧房外,站着一个士兵。卧房里面,床前的桌子边,也坐着一个士兵。卧房内外的这两个士兵是楚河带来的小厮,现在是楚河的亲兵。房间外的叫张秋,房间里的叫张春。
张春面前的桌子上,有一个小火炉,上面正用一个药吊子熬着药。张春用一把蒲扇扇着火,凑近了小心地看着火炉里的火,火烧得旺了就扇慢些,火小了便扇快些。突然,张春听见从床的方向传来几声咳嗽声,他忙站起来向床边扑去,一把抓住楚河放在床边的手,泪眼汪汪道:“校尉!您醒了!”
楚河只觉自己左肋下、右手小臂、两腿大腿都疼痛难当,唯一能动的左手还被张春抓住了,一张口被满屋的药味又呛得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怎么回事?”
张春看起来比楚河还不了解情况:“校尉?您说什么什么情况?”
楚河深吸一口气,不慎又牵扯了自己左肋的伤口。这一次他伤情最重的地方就是左肋,当时他拼着要一枪把对面燕人的千夫长挑下马来,硬生生在燕人的长刀插入自己左肋时迎上前去,用自己的肋骨卡住了那把厚重的长刀,一枪穿透了那千夫长的脑袋。
他本以为这次燕人只不过是小规模的劫掠,但是当他看见燕人的千夫长时,便知道情况并不像他们这边想得那样。
燕人若是随意劫掠,并不需要出动以千夫长作为前锋的队伍。而当时汉中镇里有一半的士卒都在轮休,若不能先吓住燕人,恐怕现在汉中集结起来的队伍并不足以对抗燕人的兵力。
在楚河把那燕人千夫长一腔毙命之后,鲜血从燕人的脑后淅淅沥沥地滴下来。燕人怒目圆睁,身体僵直地从马上掉到地上。千夫长周围的燕人盯着那具倒在地上的尸体,纷纷对着楚河发出怒吼。
楚河在这里大半年,勉强能听懂一些燕人的语言。燕人们吼着他们的语言中最肮脏的词汇,狠狠一夹马腹朝楚河冲来。楚河来不及顾及自己左肋下插着的长刀,他甚至感受不到疼痛,他全副的精神都集中在自己周围的燕人身上。楚河伸手扯过那燕人千夫长的马缰绳,把这匹马强行拉到自己身前,一□□进马的身体,马吃痛发疯,迅雷般朝自己前方奔去。从楚河前方而来的燕人骑兵不得不先对付这匹马,不过几个呼吸之间,这匹马的身上就多了七八个口子,整匹马像是一个破了的血口袋,鲜血在地面上蔓延开来,混合着地上的泥土,显出一种接近于褐色的污色。
燕人骑兵策马跨过死马的尸体向着先前楚河所在的区域冲去,还没看见楚河,迎面飞来一具燕人士兵的尸体。一时间七八个人有一半闪躲不过,被砸得跌下马去,几乎是瞬间便被其他的楚国士兵杀死。还在马上的另一半,定睛一看,原来是楚河枪尖穿透了那个燕人士兵的尸体。楚河长·枪一抖,把死尸砸在一个燕人骑兵身上,那骑兵早有准备,用长刀把那尸体一分为二,尸体的满腹脏腑淋了他满头满脸,他毫不在意,张嘴便怒吼着骑马冲上前来,要让楚河给他的兄弟陪葬。
楚河丝毫不惧,探身向马下用长·枪斩断向他而来的八只马腿。马上的燕人士兵长刀将将要砍到楚河的后背,不料楚河居然斩断了马腿,始料未及地从马背上滚下来。楚河也顺势滚落在地,立马起身,看准一个燕人士兵的后心一□□入,故技重施,用枪挑着这个燕人士兵的尸体砸向其余三人。三人中有两个还没有站起来,正好打在站起来的一个燕人士兵身上,把那士兵打得向后踉跄一步,踩了后面还没站起来的同袍的手。被踩了手的燕人士兵怒吼起来,这场面虽然十分好笑,但是楚河顾不上笑。他把尸体甩到那两个还没站起来的燕人士兵身上,让那两个体型臃肿的士兵再一次踉跄几步。就在他们踉跄的当口,楚河顺着甩尸体的势头,一□□穿了那个站起来之后正举着长刀要过来砍他的燕人士兵的肩膀。那燕人士兵举着刀怪叫一声,一手抓着楚河的长枪就要把枪头从自己身体里拔出来。楚河冷笑一声,抓着枪·杆一转枪头,那燕人士兵疼得松了手。
寻常的长·枪若是在伤口处旋转,都会让人疼得失去理智,何况楚河的枪头是三棱枪,并不是寻常的双刃枪。楚河把那燕人士兵的肩膀搅了个稀烂,又把长枪拔出来,枪尖扫过另外两个燕人士兵的喉咙。血液从伤口中喷涌而出。楚河刚想回手把那个被他搅烂了肩膀的燕人士兵一□□死,就听自己身后有人撕声喊道:“校尉小心!”
楚河手里的枪杆迅速旋转了一圈,枪尖朝后一刺。枪头没入□□的声音传来,楚河还来不及回头,刚才那个被他搅烂了肩膀的燕人士兵的长刀就已经来到他鼻尖前。楚河只得把枪杆向前再一拔,一枪捅在那燕人腰间,暂时阻住那燕人一刹,抬腿一脚把他踹了出去,手中枪花一转,在那燕人调整好姿势重新扑上来之前一枪命中他的咽喉。
楚河又一次甩掉今天挂在他枪头上的不知道第几个尸体,这才感到自己的左肋隐隐作痛。伸手一摸插在他左肋的长刀之下,冷硬的胸甲上已经糊了一层黏腻的血液。
像这样的战斗楚沉不知道他进行了多少次。楚河一□□死他身边一个燕人骑兵,抢过他的马翻身而上。楚河身先士卒,跟着他的士兵们也士气高昂。有的纯粹是杀红了眼,有的是意识到燕人选这个一半士卒都去轮休的日子进攻,若是他们顶不住,恐怕在汉中剩余的兵力集结完毕之前,汉中今日就要落入燕人之手了。
楚河重新上马,枪尖上还挑着原来马上燕人的尸体。他随意地把燕人的尸体往身边正在和一个楚国士兵苦战的燕人身边一甩,那楚国士兵趁此机会了结了那被砸中的燕人,楚河朝那士兵喊:“快回城里通知剩余人等集结!!”
士兵应声而去。楚河一□□到马腹上,马吃痛狂奔,楚河用尽力气操控它向阵地上的楚国军旗冲去。执旗的士兵已经被燕人砍下马来,口中溢出鲜血,仍死死地抱着军旗,使得那黑底红字的“楚”字旗得以继续直立。
楚河冲到军旗旁边,执旗的士兵被燕人的长刀一刀砍在脖颈上,楚河一枪从那燕人的后颈刺进去,血液溅到黑底的“楚”字旗上,被“楚”字旁边的黑底吸收,消失不见。楚河举起军旗,大吼道:“杀!”
战场上还在厮杀的楚国士兵听见楚河的吼声,抬头看到“楚”字旗飘在腥风之中,顿时也喊道:“杀!”更有士兵一边喊着“杀”,一边手起刀落砍下燕人的头,就当是祭旗了。
正当这时,从汉中镇的城门口传来一声怒吼:“举盾!”楚国的士兵们有盾的举盾,没有盾的就近找敌人或者同袍的尸体掩护。楚河来不及分辨地上尸体的身份,用枪挑起一具挡在头顶,从汉中城墙上又传来一声大吼:“放箭!”
一时间,箭雨倾泻而下。有听得懂汉语的燕人也找东西掩护自己,大部分燕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箭矢射中。与此同时,在箭雨的掩护下,汉中镇的城门打开,从里面冲出了汉中紧急集结的其余兵员。
待箭雨过后,汉中的城门又一次关上。带着集结好的兵员冲出城门的猛将,提着一把带柄的长刀一路如砍瓜切菜般向楚河这边冲来,大笑道:“小河儿!我来迟了!”
楚河并不回答,一枪捅在自己面前燕人的马脖子上。马吃痛发狂,就要把马上的燕人骑兵甩在身·下。那燕人骑兵也杀红了眼,拼着被马甩下去也要砍楚河,那长刀的刀刃刚碰到楚河的肩甲,那燕人骑兵的脑袋便过落在地,巨量的鲜血喷在楚河脸上。楚河把自己的长枪一转,被刺中的马一声哀鸣,倒在地上。从楚河的侧后方传来一声笑语:“哈哈哈哈!我来的还不算晚吧!”
楚河顶着一头一脸的血,心说你再不来我就要交代在这儿了。他回头一看,见和他同为校尉的崔护正提着刀把一个燕人的胳膊砍掉,楚河凑过去给那燕人补了一枪,闻到崔护身上传来的酒味,不悦地皱眉道:“你喝酒了?”
崔护一边和楚河配合杀敌,一边不以为然道:“喝酒怎么了!爷爷我就算喝酒,也能把这帮孙子杀得屁滚尿流!”
楚河对军中的荤话也算听得多了,被崔护的这番话激得起了兴致:“好!今日我们比比谁杀的多如何?”
“输的任凭赢的处置!”崔护本就是酒鬼,长刀一扫,又是一片鲜血落在他的盔甲上。
之后的事情楚河记得便不太真切。在军医给他处理伤口时,他有一次疼得醒过来,隐约听到自己耳边有崔护的嗓音:“小河儿怎么样了?!”
楚河当时只能微微皱了皱眉。他一向不喜欢崔护叫他“小河儿”,但是崔护一直坚持,此时楚河也没有精力纠正他,一阵痛楚袭来,楚河想起了自己还没写完的家书,喃喃道:“劳烦……帮我在家书上……报个平安……”说完,楚河的意志像惊涛骇浪中的礁石一样被淹没了。
楚河看见自己眼前张春的脸,意识回笼,皱眉问道:“你怎么样?”
张春一听,眼泪都要下来了,握着楚河的手道:“少爷您别担心我了,我虽然会的不多,但也没到您这地步啊。”
楚河无语,疼痛再一次袭来,他深吸一口气,又被屋里浓重的药味呛得咳嗽起来,听得张春十分担心:“少爷!您不会是伤到肺了吧!那庸医还说您的伤只是看着凶险!庸医!”
楚河用自己还能动的左手勉强按住怒发冲冠的张春:“不是,为什么要在屋里熬药?呛死人了。”
张春闻了这药味几个时辰,鼻子早已失灵,听楚河这么一说才意识到问题所在。他赶忙起身把药连药吊子带火炉挪到卧房外面的走廊上。张春一出去,楚河就在屋里听见外面张秋行礼:“崔校尉!”
“怎么把药挪出来了?”一听就是崔护的大嗓门。虽然他已经刻意控制了音量,但似乎效果并不好。
张春道:“我们少爷说药味呛人,让我挪出来。”
“挪出来也行,但是你们要一刻不离地看着,连一只苍蝇都不能进去。”崔护十分认真地叮嘱张春。张春和张秋对视一眼,知道崔护想说的是不能让这药出问题,他二人担心楚河,听见这话实在是笑不出来,点头答应了。
楚河在屋里早已听见了崔护的话。他作为伤员,并没有像张春张秋那样笑不出来,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憋住笑,未遂,自己的左肋被扯得一阵疼痛。崔护进来的时候便看见楚河皱着眉头躺在床上,还以为他的伤势又加重了,忙坐到他床边问道:“小河儿!你怎么样?”
楚河一笑便痛从中来,他强迫自己憋住笑,对崔护道:“崔校尉,能不能不叫我小河儿?”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个!”崔护对于楚河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颇为不满,听他嗓音沙哑,便起身给他倒了杯水。楚河用自己幸存的左手接过水,躺在床上看着崔护。崔护看他盯着自己,还以为他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忙道:“怎么了?”
楚河无奈:“我不会躺着喝水。”
崔护恍然大悟,他又把楚河手里的水拿过来放到桌子上,伸出手打算把楚河扶起来。奈何崔护一个行伍之人,几乎没有干过伺候人的活,一时之间竟然不知从何下手。楚河看着他一个彪形大汉手足无措的样子,觉得格外好笑。他憋住笑,喊外面的亲兵:“张秋!你进来!”
张秋闻声进来,崔护道:“过来,把小河儿扶起来。”张秋依言小心翼翼地把楚河扶着靠在床头,崔护拿过桌上的水送到楚河嘴边。楚河怀疑地看了崔护一眼,用自己的左手接住茶盏:“多谢崔校尉,我自己来吧。”
崔护挠挠头,也知道自己不擅长这种事,便把茶盏递给楚河。楚河自己喝完了水,外面张春抬着药吊子进来,用放在桌子上的碗盛了药,捧着碗站到楚河的床前:“少爷,药好了。”
崔护起身让开位置,张春坐下,自己用勺先舀起一勺,吹了几下,自己尝了一口试试,温度正好,便要给楚河喂药。崔护在楚河的嘴唇要碰到勺子之前,突然出声叫住张春:“等等!”
这一声叫得屋里三个人都看向他。崔护向药碗伸出手:“我也尝尝。”
楚河不晓其意,调侃道:“崔校尉,药可不是能乱吃的。”
崔护从张春手里接过来尝了一口药,苦得他面目扭曲,好不容易咽了下去,看表情似乎还回味了一会儿,才把药碗递给张春示意他继续。崔护直接拿起一旁桌上的茶壶往自己嘴里倒了半壶茶,才勉强把嘴里的苦味儿去掉。楚河从崔护的表情上预料到这药的味道想必不可多尝,果然,一勺子下去,苦得连舌根都失去了知觉。
一时房间里落针可闻。等楚河喝完药,崔护赶紧给他倒了杯水,楚河接过,皱着眉头把一盏茶灌了下去,才感觉自己的舌头回来了。张春、张秋扶着他重新躺下,崔护看着楚河,叹了口气:“都是我没有早点把那畜生的头砍了,才害得你这样。”
楚河摇摇头:“崔校尉多心了。我身上最重的伤并不是右手的伤,若不是你来,我恐怕今日就要以身殉国了。”
“少爷瞎说什么呢!”张春忙止住楚河的话,他忙双手合十喃喃自语起来:“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楚河躺在床上,连笑也只敢动动嘴角,显得有些僵硬:“说什么呢,我都这么大了还童言无忌!”
张秋默默地把药碗、药吊子之类的东西收拾好,送去厨房。楚河看崔护站在他床头,脸色似乎不太好,以为他还在为他没有保护好自己愧疚,出言劝道:“崔校尉无需挂怀。我是技不如人,才会没有防备受了伤。边防形势难以预料,若是以后我们调开,难道我还等着谁像今日的崔校尉你一样来救我吗?”说这些话又牵动了楚河的伤口,楚河便只得忍着痛闭了嘴。
崔护没有回答楚河的问题,只是靠在楚河的床头,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楚河等疼痛褪去,发觉有些不对:“怎么?崔校尉今日无须守夜吗?”
按理说汉中镇一共就两个校尉,其余人的官职都没有二人高。楚河负伤,崔护是绝无可能在敌人还未完全褪去的情况下来看楚河的。
崔护听见楚河这么问,终于看向楚河。他欲言又止,转头对张春道:“那小子怎么洗个碗这么慢,你去厨房看看他在偷什么懒。”
张春虽然是楚河的亲兵,但崔护是校尉,也是张春的上司。张春领命而去。等张春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崔护走到门前重新打开门向外看去,确定外面没有人,才关上房门,转过身来对楚河道:“这次为什么燕人在我们轮休的时候进攻,楚校尉有头绪吗?”
崔护平时叫楚河“小河儿”,一旦他叫楚河“楚校尉”,就说明他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郑重其事地在问楚河。崔护此时并没有坐到楚河的床边,而是站在他的床头。崔护本来就是身长将近九尺的大汉,这么往楚河的床前一站,漆黑的影子笼罩在楚河上方,楚河因为受伤本就呼吸困难,他看向崔护,崔护也抱臂看着他。
楚河从崔护的姿势中感受到了他的怀疑。楚河理解崔护,并没有生气,缓缓道:“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有人泄露了消息。汉中镇轮休都是我们两个临时决定之后,在每次轮休的早上才宣布的。若是有人泄露了消息,想必这人的手段十分高明,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消息传到燕人那里。”
楚河一番话说完,崔护的疑心已经消了大半。若真是楚河,如果今天崔护没有出城支援,任由楚河带着人战死在城下,那楚河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按照这个思路,其实两个人中崔护本人才是更值得怀疑的那个。而崔护相信就算今天楚河没有这么拼命,楚河带出去的兵也会奋战到底。
毕竟这些兵是他自己亲手带出来的。他手下的人,没有一个孬种。
崔护坐在楚河床头,低声道歉:“对不住,我不是要怀疑你。只是这次情形实在凶险,我不得不防。”
楚河在床上点点头,问道:“既如此,现在汉中是谁接手?”
“是项虎将军。”崔护说完,起身帮楚河倒了杯茶,放在椅子上,又把椅子搬过来放到他床头,有些歉疚地道:“虽然项虎将军已经重新安排了城防,但我还是不放心,我得出去转转。”说完便开门出去了。
楚河看着地上崔护开门时外面微弱的月光照在地上的影子一闪而过,疼痛和疲惫又一次当头袭来,他不得不失去了意识。
于此同时,郢都,谢泉的小院里。
楚沉一个人坐在小院中的桥上,背靠着栏杆,支起膝盖,双腿张开坐着。他的双手搭在膝盖上,右手拿着谢泉送他的那块月牙形碧玉,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碧玉。左手里拿着一张花笺。月光太暗淡,看不清花笺上写的是什么。
他转头看向房间的方向。此时的小院和平日里有些不同。平日里就算谢泉已经睡了,院子里也有小厮守夜巡逻。但是今日的小院除了桥上的楚沉以外,没有一个人。而房间里也不见一丝光亮,像是某种兽类漆黑的残骸。
一阵风吹来,将挡住月光的云层吹得散开来。楚沉借着这一点光线,把手里的花笺又一次拿起来看——虽然他对上面的内容已经能够倒背如流了:
“濯卿惠鉴:
泉突闻家母在故乡病重,恐怕时日无多。泉暂回乡料理,不得已而食言失约,罪过罪过。小院正堂桌上为濯卿生辰贺礼,愿濯卿得偿所愿,岁岁年年,此时此日,皆有一二好友相伴。
泉歉疚之深,难以言喻。濯卿可肆意处置院中一切,卖了这院也可,全凭濯卿高兴。待泉归京,必定负荆请罪。
日益天寒,祝身体康健。
谢泉
十一月二十三,临池窗下”
楚沉回到院子时,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院的灯火,谢泉裹着一身的厚衣服,站在正堂里整理剪下来的松枝插瓶。小厮们已经备好了酒菜,光是闻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或许,在那样的情形下,连池塘里的锦鲤们也都要比平时活泼些。
在那种情形下,他会暂时忘记自己似乎从小到大,都没有和除了亲人之外的朋友一起庆贺过自己的生辰。
又一阵风吹过,把刚才吹开的云层再一次吹得合拢起来。暗淡的月光也消失了。楚沉把花笺和月牙形的碧玉一起放到荷包里,塞进怀中。他从桥上站起来,看着自己脚下漆黑的一池静水,从桥上走下来,来到池塘边蹲下,掬起一捧水浇在自己脸上。
冬天的池水,冰冷刺骨。楚沉被池水冻得太阳穴发疼,他站起来,没有去正堂看谢泉留给他的生辰礼物——实际上,他在发现放在包好的礼物旁边的花笺之后,便去门房中找出了所有房间的锁和钥匙,把整个院子里的每一个房间都上了锁。
现在,他要把这个院子锁起来。
楚沉走回桥上,弯腰拾起放在桥上的最后一把锁和它旁边的钥匙。楚沉向小院外走去。他在这个院子里的东西不多,并不需要专门收拾好拿走。
楚沉来到小院外,抬头看了一眼小院顶上的天空。今日的天空还是那般云层密布、晦暗不明的样子。楚沉露出一个嘲弄的笑,伸手把小院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一把锁穿过小院的门环,楚沉插进钥匙转了几下,沉重的铜锁中发出轻微的“咔嗒”一声。
从此,这里的一切都落了锁。
楚沉最后看了一眼小院紧闭的大门,转头向自己原先的小院走去。他明天还要陪着白夫人去近瘦寺上香,给楚河祈福。
看来大哥从前说的不错,出来找好住处还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