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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少唐 ...

  •   晨光刺透初冬的薄雾,直射到一座广檐高台的建筑上。乌黑厚重的大门上钉满了黄铜钉,大门两旁立着一人高的两头獬豸①,角尖爪利,在熹微的晨光中怒目圆睁,注视着进入这扇大门的每一个人。
      哟,这两只獬豸,倒是很符合这里的长官的脾性。
      楚沉从马上下来,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廷尉也从马上下来。他站在七级汉白玉台阶下抬头看台阶上的獬豸,视线移到门楣上的匾额,黑底金漆,两个大字肃穆在列:“刑部”。
      楚沉被长公主推荐继续参与秀才上书案的调查,其他被派来参与调查的人还有刑部侍郎宋遥、大理寺卿杨少唐。由大理寺卿主理,宋遥和楚沉从旁协助。
      原本楚国旧例,刑部按照廷尉府、京兆尹府和其余地方州府递交的未决案卷和重大案卷做出最终裁决,而大理寺负责审查刑部所做裁决是否合情、合理、合法,大理寺不该出现在这次查案过程中。但是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件事并不是简单的几个穷酸秀才上京无病呻吟,背后的水深得可能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因此不论是楚派还是萧派,都想派人掺和,就算影响不了查案的过程,至少也能盯着对方不做手脚。
      宋家、楚沉都算是楚派势力,而萧派势力只有大理寺卿杨少唐一人。宋遥年少有为,之前的政绩相当不错,年纪轻轻就有“小青天”的名头,算是楚派势力中的中流砥柱。杨少唐出身寒门,一路走到现在,为自己赢了个“酷吏”声名,大案要案经手无数,手上沾的血也不少。这两人对上,有一场好戏看了。
      前面两位神仙打架,楚沉对自己的定位是在二人中间和稀泥的角色。既然长公主要一个确凿的真相,楚沉就要保证两方问出来的是事实,仅仅是事实。
      楚沉走进刑部衙门,守门的衙役看见他身上的廷尉府制服,猜到他的身份,一个笑着上来给他问安带路,一个忙不迭地进去通报宋遥,一溜烟儿地从楚沉身边跑过。
      楚沉和衙役寒暄几句,两个小廷尉跟着他,一路上观察刑部衙门中各人所为。此时尚是清晨,朝会快要结束了,刑部的长官们都不在,衙门中安静无声,守夜的衙役们打起精神等人换班,师爷们吹灭点了一晚上的灯,打开窗户让天光透进来。庭院中洒扫有序,人人各安其分。楚沉不禁赞叹道:“你们长官想必是慈不失严,御下有方,才能如此井井有条啊。”
      给楚沉带路的衙役听了这话,笑道:“大人见笑了。小的们不过是做好分内之事,好让大人们不被这些杂务分心,更好地为国尽忠。”
      “你倒是会说话,足见你们长官慧眼识人。”楚沉笑着瞥了衙役一眼,直把衙役夸得满面红光。
      楚沉接下来估计会在刑部待一段时间。毕竟是旁人的地界,不可再像在廷尉府一样任性妄为。随口的几句话就能结交一些关键的小人物,何乐而不为?
      门子虽然地位高不到哪里去,但是若是得罪了他们,在关键时候不通报消息,那可就误了大事。楚沉想着这些,不一会儿门子带着他停在一道房门前。门子推开门恭敬道:“吴大人、宋大人应该已经下朝,一会儿就会回来,您现在这里稍等片刻。”
      “有劳。”楚沉对门子点点头,走进房间,两个小廷尉站在房间外面。这是一间书房,靠墙放着一个书架,书架前面是书桌,桌上除了摆放整齐的笔墨纸砚,再无其他。书桌旁还有几个椅子靠窗摆着,楚沉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没多久就有人来给他上了茶和茶点。
      楚沉端起茶杯,缓缓地喝着茶。这间书房收拾得如此整洁,想必不是宋遥平时办公之处。若是平时所用,想来应该有些使用的痕迹,至少墨块不应该是新的。
      窗外的晨光越来越亮,从楚沉背后的窗户中倾泻而下,笼罩在他周身,像是给他裹上一层细微的幼鹅绒毛。若不是楚沉身上墨黑的廷尉府制服带来的冷气始终化不掉,金线绣的睚眦还在晨光中张牙舞爪,也许楚沉此时看起来只不过是寻常富贵人家的闲散公子。
      可惜,就算楚沉因为茶水的熨帖而放松了一瞬,他整个人还是被这身衣服同化,冷厉锋锐。
      楚沉喝完一盏茶,门外传来小廷尉行礼的声响,还有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楚大人这么早就来了!是我招待不周,还望楚大人莫怪!”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被推开,一个年纪二十出头、身着红袍玉带的官员走进来。楚沉看见他身上的服饰,猜到他应该是宋遥,起身笑道:“可是宋大人?”
      宋遥是刑部侍郎,官居从三品,与楚沉平级。按理说每日上朝四品及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去,但是廷尉府的官员虽然品级高,但是实际地位不可与六部同日而语。因此廷尉府并不需要上朝,而六部却需要日日上朝。
      宋遥眉目舒展,很有几分年轻人的俊朗,带着一种美玉般的温润,但是没有美玉的疏离,反而显得很亲切。他和楚沉互相行过礼,宋遥道:“楚大人年少有为,实在是怠慢了。”
      楚沉太阳穴微微一跳。宋遥年纪轻轻坐的是六部大员从三品的位置,却来称赞自己一个小小右廷尉监年少有为,听起来十分好笑:“宋大人莫不是在说笑?若论我国年轻一辈栋梁之材,谁能不把宋大人算作第一人呢?”楚沉微微笑着,并不谄媚,显出几分真诚来。
      宋遥受之有愧似地摆摆手:“唉,盛名之下,能名副其实的有几个?我不过是同僚前辈抬爱,得了这个虚名。名声是虚的,能好好为国尽忠才是实的。”
      楚沉听他句句说“为国尽忠”,却不提“为君效力”②,想到宋家的立场,了然地点点头:“是啊,宋大人说的是。在下也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这几天却天天被人一见就称‘年少有为’,实在惶恐。”
      楚沉这话说得自己有些恶心,但是他想知道这“年少有为”的名声是谁传出去的,不得不显得自己虚伪些。这“年少有为”的名声一套在他身上,要是他之后有些什么举动被认为是“年少无为”引得流言四起,楚沉虽然不怕,但是想想都觉得头大。
      宋遥走出这间待客的书房,示意楚沉跟他走,笑道:“楚大人怎么不算‘年少有为’?这么年轻,就能挺身而出和刺客缠斗救出同僚、深夜追击凶手缉拿凶手归案,还医术高超给秀才解了蛊,哪件不是你楚大人的作为?”
      楚沉无语。他之前在廷尉府看过以前上报刑部的案卷,没见写得这么详细,被害的苦主、凶手、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现有的供词证据交代清楚就能上交,怎么这次写得这么详细?
      一定是邱俊扬这个老东西不想掺和这事,有楚沉这个现成的可以顶上,他就在案卷中大书特书,让楚沉得了这个“年少有为”的名头。
      想到这里。楚沉只能尴尬地笑笑:“宋大人说笑了。这都有赖廷尉府的各位鼎力相助,才能做出这样的成绩。”
      楚沉身后的两个小廷尉闻言,互相转头看了看对方,心想,这楚监怎么一到刑部跟变了个人似的,在廷尉府里的时候就嚣张得很。邱监让他们俩来的时候,就嘱咐他们,听楚监的话,不要把有的没的都往外说。
      至于楚监会做什么,完全不是他们这种小虾米能干涉的范围。他们本来已经打算看一出“逞年少楚沉大闹刑部”的戏,没想到现场完全不是这个模样。
      两个小廷尉对于楚沉的伪装能力又有了新的认识,并且决定在跟随楚沉办案期间把嘴封死,免得楚沉在刑部不发作,回去了给他们好果子吃。
      宋遥带着楚沉来到他平时办公的书房。这间屋子就明显要更凌乱一些,桌上摆着的砚台里有因为初冬的冷而有些凝滞的墨,桌上摆着几卷案卷,书桌后面的椅子背上还搭着一件狐裘。
      二人分宾主坐下,宋遥把拿起案卷:“此案关系重大,我也不多废话了。昨日已将疑犯魏文韬、魏念薇缉拿归案,现已分别关押。目前我们……”
      宋遥说起案子,整个人之前闲谈时的轻松和亲切都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和温和——温和代表着旁人尚且不会因为他的脸色而不敢亲近,但是绝没有他一脸亲切时和他开玩笑的胆子。这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一声冷笑:“怎么?主审官尚未到齐,二位就要提审人犯?”
      楚沉看见窗户上两个小廷尉的影子突然矮了一截,想必是在行礼。接着传来门子有些慌张的声音:“杨大人您说哪里话?我们大人和楚大人断然没有这般想法——”
      门子的话被打断:“你算什么东西?你如何敢担保他们没有这想法?”
      话音刚落,脚步声也到了书房门前。“哗啦”一声,书房门被推开,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紫袍男人,看起来约莫四十岁,脸庞削瘦,站在楚沉和宋遥二人身前冷笑道:“二位,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楚沉和宋遥身材都不算矮小,宋遥比楚沉高些,大概有七尺八寸③,而来人却整整比宋遥高了一个头,楚沉站在他面前,明显感受到了来自他身高的压迫感。
      宋遥上前一步,一边行礼一边笑道:“杨大人言重了。我等在此,只不过是因为楚大人清晨来访,下官和楚大人就案子闲谈几句,并没有要私自提审的意思。”说完,语气严厉地呵斥门子:“还不下去!”门子弯腰退下。
      楚沉见宋遥这般行事,猜到来人就是大理寺卿杨少唐。大理寺卿正三品高官,楚沉上前行礼见过:“下官右廷尉监楚沉见过大理寺卿。宋大人说的不错,还望杨大人海涵。”
      杨少唐听得这话,并不接话,自顾自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刑部的衙役赶忙上来倒茶,杨少唐用眼皮瞥着茶杯盖子,道:“二位应该明白,陛下和长公主让我等办理此案,要的是真相,无可辩驳的真相。”
      宋遥和楚沉对视一眼,没有说话。杨少唐坐在椅子上喝完一盏茶,脸色好看了些,开口道:“不过宋侍郎说的有理,此案事关重大,是该速速提审。”说完他抬眼看宋遥,宋遥会意,微微笑道:“是,现在两个嫌犯都关押在刑部的地牢里,请二位跟我来。”
      三人出了书房,刑部的衙役在前面带路,杨少唐走在最前,宋遥和楚沉跟在后面。杨少唐带来的大理寺衙役走在楚沉二人后面,楚沉带来的两个小衙役走在最后。
      刑部的地牢建在刑部衙门的后院。从正堂所在的院落一转过一道月亮门,就能看见一座由一丈长的青石垒成的巨大石门,门外一边站着三个衙役,手持钢叉站着,门边从高达三丈的石门顶部垂下来两个火盆,一是为了取暖,二是为了增加地牢石门的威严。
      说实话,这招很管用。楚沉第一眼看到这座石门时,就觉得这两个火盆是面前这只石门巨兽炯炯的怒目。
      一行人进入地牢,阴冷的湿气扑面而来。郢都地处南方,更兼地牢常年不见阳光,阴寒更甚。楚沉一开始不适应地牢里昏暗的光线,往前走了几步,才渐渐看清地牢中的事物。地牢中虽然昏暗,但尚算干净整洁。一间间牢房的角落里铺着干草,在近乎头顶的位置开一扇小窗,惨白的光线投在地面上,灰尘在光柱中飞舞。犯人们蓬头垢面,穿着沾满各式各样污渍的囚衣,少数在发呆,更多的被掩埋在干草堆中。随着对地牢的深入,楚沉很快就知道这样的处境已经是地牢中第一等的待遇了。
      地牢中关押的犯人,越往里罪行越重。而魏家兄妹的罪行尚未确定,但是牵扯甚多,因此被关押在地牢深处。
      地牢深处除了犯人们身上的异味之外,更加令人难以忍受的是浓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之前的牢房还能看出墙壁本来的颜色,深处的牢房墙壁已经被陈年累月的血肉覆盖,看上去乌黑中透着诡异的红。此处的犯人们肢体健全的已经是十中一二,大多数都拖着断肢或捂着伤口,躲在牢房的角落中,迷迷糊糊地忍受高温的侵袭或是下一次剧痛的刺激。
      楚沉移开视线。他对这些犯人没有什么怜悯之心。毕竟在这里的,要么是本事不够败下阵来的败寇,要么是罪大恶极罪无可赦之人,都算是自食其果。
      狱卒带着他们来到一座牢房前,打开门道:“各位大人,这就是嫌犯魏文韬。”
      杨少唐看着牢房里平躺在干草堆上的年轻男人的脸,漫不经心地道:“魏念薇呢?”
      “回大人的话,魏念薇是女犯,关押在下一层地牢。”
      杨少唐闻言,转过身来看向宋遥和楚沉,小声道:“这兄妹二人须得同时提审,否则要是谁口风不紧漏了风声,后提审的那个听见了,顺着先提审的口风胡说,那可不妙。”
      二人点点头,宋遥随即露出为难之色:“可是我们只有三个人,如何同时提审二人?”
      这里只看人数,提审两个人当然没问题。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次提审的特殊之处在于,供词的产生需要有三个人共同在场,才能让所有人信服。
      楚沉略略思索道:“不如由宋大人和那位先生去提审魏小姐,再加上我手下这个不成器的小子帮着记录供词,我和杨大人提审魏文韬,如何?”楚沉早就注意到跟着杨少唐来的人里有一个文士打扮的人,应该是杨少唐的心腹幕僚,否则不可能参与如此大案。
      杨少唐听见楚沉仍称魏念薇为“魏小姐”皱了下眉头,微微转头看向队伍中间的那个文士,那个文士向杨少唐轻轻点头,杨少唐道:“如此也算不错。”楚沉听见他这么说,招手让跟着他的一个小廷尉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嘱咐他道:“去吧,跟着宋大人,如实记录。”小廷尉诚惶诚恐地答应了,宋遥和众人暂时分开,带着小廷尉和杨少唐的幕僚去下一层的女牢。
      牢房的地面上,牢房本身的栏杆的影子随着通道中火把上火焰的抖动而颤动,好像一群急于饮血的厉鬼。杨少唐和楚沉进入牢房,魏文韬仍旧躺在干草上一动不动。楚沉在一旁沉默着看杨少唐如何行事。
      杨少唐此时却没有像楚沉所预想的那样勃然大怒。他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吩咐狱卒:“把你们这儿常使的家伙都拿上来。”
      狱卒答应了一声去了。没过多久,狱卒们抬着各式各样的刑具进来,杨少唐嘱咐道:“一样样摆好,对,就这样。”
      随着刑具进来的还有一个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是专门给犯人们用刑的狱卒。杨少唐见他进来,道:“来,给这位魏公子介绍介绍,这些东西都是干什么的。”
      彪形大汉的太阳穴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油光满满:“好嘞,小的干这一行十几年了,还没有小的没见过没使过的刑具。”说完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就像街头的卖艺人即将上演自己的拿手好戏一样。
      楚沉随着狱卒的介绍向各种刑具看去。只见狱卒先指着一条上面放了几块砖的长凳④道:“这不用小的多说,大人们应该都知道。这啊,是老虎凳,这可是个好东西啊。人往这上面一坐,”狱卒在长凳没有放砖块的一头比划着,“绳子把大腿一绑,脚跟下面垫上这砖头,啧,”狱卒停了下来,“一般的人,三块砖就够疼得他们满脑门子汗了。再不说,那就再加!这一招啊,对付那些男犯最有用,五块砖就受不了了!”狱卒得意洋洋地炫耀,忽然叹口气道:“可惜,这招对女犯不管用。男犯身子硬,五块砖这腿就废了。女犯不同,小的之前审过一个女的,嘴那叫一个硬,一直加到八块砖,疼得小脸煞白,嘴唇都被自己咬烂了,啧啧,看得小的心也疼啊……”
      狱卒脸上露出残忍的快感和心痛的怜悯交织诡异表情。楚沉看得有些反胃,他瞥向魏文韬,发现他已经坐起来了,眼神在杨少唐楚沉二人和老虎凳之间徘徊,十分怨毒。
      杨少唐咳了一声打断了狱卒的回忆:“别废话。”
      “大人见谅,小的嘴上没个把门的,多说了几句,差点误了大事。”狱卒忙从自己的回忆中抽离出来,对着杨少唐媚笑,走到挂在木架子上的一排大小不一的刀旁边,手指抚弄过一把把刀柄,继续道:“这些小东西,是用来‘弹琵琶’的。”
      楚沉看见魏文韬的神情,变得更加怨愤,猜到杨少唐这么做是想先让魏文韬自己崩溃,于是接话道:“何为‘弹琵琶’?”
      狱卒见楚沉提问,脸上的得意之色几乎都要溢出来了:“劳烦大人相问,小的就要说呢。这‘弹琵琶’,可不是外面那些什么花魁娘子弹的琵琶。咱们这个,学问大着呢。”
      狱卒说着指向一把形状最奇怪的刀。那把刀乍看几乎不能算“刀”,因为它的刀柄下面只有一根食指粗细的铁棍。狱卒拿起这把刀,在手里转起这根“铁棍”来。近百根锋利的铁片在牢房里旋转开来,仿佛一朵莲花。
      “这是‘弹琵琶’的第一个‘拨子’。犯人躺在地上,手脚都捆好咯,然后就用这‘拨子’在他肋骨上弹,弹出清脆声响为止。啧啧,那声音,可不必外头那些花魁娘子们弹得差啊。”
      楚沉把自己的视线从“拨子”上移开,看向魏文韬。刑具们摆放在狭窄的牢房里,混合着原来牢房里的血腥味,已经把楚沉的鼻子作践到闻不出血腥味和腐臭味的地步了。魏文韬的脸部已经开始扭曲,看样子像是一只藏在暗处,手脚带着镣铐随时可能狠狠地扑上来的恶鬼。
      “……一直到所有的‘拨子’用完,这‘琵琶’才算是弹完了。弹完琵琶,那人浑身上下鲜红一片,和前朝宫里的刑罚‘一丈红’相类似,所以这两种刑罚并称‘岁岁红’。”
      “杨少唐!你个酷吏!有什么只管冲我来!要杀要剐随你!你在这儿故弄什么玄虚!”牢房的角落里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哗啦啦”镣铐像疯了一样抖动。杨少唐走到摆放“弹琵琶”的刀的架子前,随手抽出一把刀,掷到魏文韬身旁,垂着眼皮,没有给魏文韬一个眼神:“本官若真是酷吏,此时你恐怕已经不能如此嚣张地跟本官说话了。”
      杨少唐掷刀掷得很有水准,刚好在魏文韬身边但是魏文韬又够不到的地方,气得魏文韬太阳穴青筋直跳。楚沉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出来唱红脸,忙打圆场道:“魏公子别生气,这不是免得魏公子不知晓这些东西的用途,错判了形势,给自己和令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嘛。”
      “魏公子”这个称呼落在阶下囚魏文韬耳中,简直是讽刺至极。可是此时魏文韬并没有什么有力的反击办法,只得在黑暗中对楚沉怒目而视。
      楚沉对他摊手。杨少唐示意狱卒继续。狱卒得令,走到一张放着黄表纸和一盆水的桌子旁,拈起一张黄表纸道:“这些东西,是用来做‘加官进爵’的。”
      这一次狱卒没有等楚沉发问,就自顾自地讲了下去:“‘加官进爵’,最没意思。所谓‘加官进爵’,就是把这黄表纸贴到人犯脸上,然后喷上一口水,让纸完全贴在人犯脸上。再加一层纸,再喷,如此重复九次,等贴到第九次的时候,人犯就活活憋死啦。”狱卒摆出惋惜的神情:“这‘加官进爵’,图的是让人犯身上不留痕迹。啧啧,要是被施了‘加官进爵’,那可算是能留全尸的恩典了。”
      狱卒说完这些,魏文韬的愤怒已经达到了顶点。他的呼吸声整个牢房都能听见:“你们要是觉得我会被这些东西吓到,就完全打错了算盘!来!都来!这种种酷刑,我走一遍,不,十遍,我不可能求饶一句!”
      杨少唐手里拿着另一把刀,形如秋水,若不是刑具,想必也是价值不菲的好刀。他眼神淡漠地把玩着,没有说话。楚沉看向那些刑具,忽然发现了问题:“男犯和女犯用的刑具,都是这些吗?”
      狱卒站在十余种刑具之间,低着头答道:“这些是男女犯通用的。女犯还有更厉害的呢,什么霹雳车之类,”狱卒说着摆摆手,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畏惧之色:“那些要有资历的嬷嬷们才敢使,咱们可不敢,那东西,就算是小的们这种天天和刑具打交道的人,都不敢动。动了,这晚上一闭眼,耳朵里全是惨叫……”
      狱卒说到这里,牢房角落里原本怒发冲冠的魏文韬突然委顿下来,一屁股坐在干草堆上。杨少唐站在牢房顶上的小窗漏下来的光线中,脸色被照得惨白,淡漠道:“魏公子,你不说可以,反正还有魏小姐。”
      楚沉看着杨少唐惨白的侧脸,默默地往魏文韬那边迈了一小步,远离这只好像已经见过地狱诸般惨状而不会再对任何场景动容的恶鬼,继续唱红脸:“是啊,您皮糙肉厚不要紧,魏小姐呢?魏小姐从小是金尊玉贵长大的,能受得了这些?”
      魏文韬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满眼血红,双眼蓄满愤怒的泪光,咬牙切齿道:“……好,算你们狠,你们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杨少唐把手里的这把刀又向魏文韬掷了出去,落地的位置和上一把一样微妙:“魏公子既然想明白了,那就再想想,省得我们问的时候,魏公子推脱说记不清了。”杨少唐凑近魏文韬,和他血红的双眼对视,惨白的脸上勾出一个笑容:“魏公子,你的口供对我们一文不值。有你的这份供词,我们可以结案;就算没有,”杨少唐转头看身后的楚沉,还好,这小子虽然应该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但是没被吓得屁滚尿流,现在一半面容隐在阴影里,看起来还挺能唬人,“我们也会有别的手段让这个案子了结,你明白吗?”
      说完,杨少唐伸手拍拍魏文韬的脸,直起身来,带着一群人走向女牢。楚沉跟在杨少唐身后,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已经落了一地。
      恐怖。这就是“酷吏”杨少唐吗?不在犯人身上用刑,而在犯人心上用刑。
      杨少唐下到女牢时,突然转过身来问楚沉:“楚大人,本官刚才,不算刑讯逼供、屈打成招吧?”
      楚沉被问得一愣:“当然。”
      “那就好,”杨少唐满意地点点头,“那这样得到的供词,就是人犯真心悔悟说出来的,对吧?”杨少唐没有等楚沉回答,说完脸上带着微笑,继续向前走去。
      楚沉脚步微微一顿,原来如此。
      只有这样,才算完全没有猫腻,得到一份“无可置疑”的真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少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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