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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三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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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位孙先生,是被砒/霜毒死的?”
楚沉抱着双臂靠在靠近停尸床尸体的头的墙壁上,目光盯着尸体盖着白布的脸。
停尸房里灯火通明,落地的烛台层层叠加,白色的蜡泪堆叠在一起,倒是颇有几分尸油的意思。楚沉的左边站着左监邱俊扬,原本和善的脸上满是严肃:“不错,史仵作带着人验过多次,不会有误。”
“我自然相信史仵作,”楚沉还是靠在墙上,神色并不如邱俊扬那么紧张,甚至还有些过于平静了。他看着尸体,仿佛只是看着一具雕工不佳、尚未完成的汉白玉人像,“他身上发现的东西,是他写的吗?”
邱俊扬比楚沉高半级,此时却是楚沉在向邱俊扬提问,邱俊扬有问必答,实在不像是下属和上司该有的样子。旁边的几个仵作眼观鼻鼻观心,只做没看见。毕竟邱俊扬这个正主还没有发作,还轮不到他们对这位小爷指手画脚。
“已经从鸿雁客栈拿了他的行李,从中找出的几封家书和诗文手稿来看,八成是他写的,但是也不排除有人模仿他的字迹的嫌疑。”邱俊扬没有因为被楚沉近乎于盘问的发问方式激怒,依然保持着严肃的面色。楚沉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恰好邱俊扬也看向楚沉。楚沉十分意外地看见,邱俊扬已经有些浑浊的瞳仁里,有异常坚定的愤慨和决心。
楚沉仿佛明白,为什么廷尉府在邱俊扬手下多年,朝中党争激烈,廷尉府却总能给出各方都无话可说的结果了。
真相,永远具有完美的说服力。
邱俊扬朝仵作一挥手,仵作端过来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张表面崎岖的纸。纸面上是暗红色的字迹,和温琏去世之前一样,寥寥几字也能看出书生的意气:“黔州孙书源状告学政舞弊”。
除了名字,其余内容和温琏写的如出一辙。
楚沉看着这张因为吸收了太多血液而皱缩的纸,只觉得脑仁生疼。黔州?他回想着他即将入朝之前师傅给他讲的当今楚国朝堂之上几大家族的势力和选择,隐隐想起黔州的学政好像姓张,是京城里一户姓魏的人家的女婿。
这魏家,是如今掌管工部的昭家家主夫人的娘家。
楚沉在脑海里捋顺了这一串关系,默默地叹了口气。他抬头看见邱俊扬严肃的神色,转头看见躺在孙书源旁边的温琏,眼瞳之中的闲散之色散去,凝起一道锐利如刀的目光:“好,我会让侯大傻把温琏案的案卷整理好之后送过来,两案合并。”
邱俊扬拍了拍楚沉的肩膀:“好,这两个案子整理好之后我会移交刑部,走访就交给你了。”
楚沉把邱俊扬的手拍掉,转身走出停尸房:“侯大傻!”
这一声把廷尉府外面树枝上的麻雀都震飞了。楚沉喊完这一声,径直向廷尉府的大门走去。楚沉在廷尉府门口站定,魁梧的侯大傻已经在门口,手里牵着一匹马,端正地站着道:“禀告楚监!廷尉府钱部一司集结完毕!”
楚沉接过侯大傻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侯大傻也在他身后上马,楚沉刚要出发,又想起一件事:“今天钱史怎么样?”
侯大傻提起钱深,面上现出喜色:“钱史今天的药都按时喝了,大夫说再好好静养一个多月就好了。”
楚沉点点头,带着人马往鸿雁客栈奔去。这时郢都晚上不喝酒不狎·妓的都已经回家,街上的店铺大多已经打烊,街道两旁的房屋内透出暖色的灯火。青石板路上干干净净,廷尉府的人马带着风掠过街道,没多久就到了鸿雁客栈门口。
鸿雁客栈的小二正在擦拭桌椅,忽觉头顶一阵风吹过,没来由的汗毛倒竖,抬头一看,黑压压的一片廷尉正在门口下马,小二算是激灵的,知道这情形必然不是自己能应付的,麻溜地上楼通知老板娘了。
楚沉看着小二跑上楼,猜到他要去做的事,便带着人在大堂坐了下来,等老板娘露面。凳子还没做热,老板娘就巧笑倩兮地出现在了楼梯上:“唉哟,今儿是什么日子啊?什么风把军爷们吹来了?”说着便亲自来到楚沉在的这一桌,提着茶壶给楚沉和侯大傻以及其他两个廷尉倒了茶。
小二去给其余的廷尉倒茶。楚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老板娘,你们这儿有个客人死了,你不知道?”
老板娘自然是知道的。她脸上的笑容僵硬地挂着:“……您说笑了,这么大的事,小女子当然是知道的。”她满含畏惧地看了楚沉身上的制服一眼。这小子当年来她店里要打个零工赚钱的时候,她还以为这人不过是个家里有些钱又在家里不受宠的小少爷,没想到如今竟也成了这廷尉府的头头,早知道就该当日再对他好些,也算是结了个善缘。
虽然老板娘自认当时楚沉来守夜的时候自己并未苛待他,但是她怕的是楚沉如今发达了,很不愿意别人知道自己微时之事,会对自己多番刁难,不由得就对楚沉有了几分惧意。
楚沉看到老板娘笑容背后的怯惧,朝老板娘笑了笑:“放心,这人生前住在这里,但不是死在这里,我们也就是来看看他们之前住的屋子,还望行个方便。”
老板娘听得这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忙笑道:“您说的哪里话!官府办案,我们理应配合的。”说完就指着楼上的一间房道:“孙先生之前就住在地字二号房,连同这间房两边的也是孙先生订的。”
楚沉对着侯大傻一挥手,侯大傻带着廷尉冲上楼,对孙书源的房间进行再次搜索。搜索的过程中难免发出声响,周围的住客有些推门出来查看,看见是廷尉府的人,想必是有案要查,便不多问,又回房去了。
楚沉在大堂,看着老板娘,低头看见老板娘隐隐发力攥着手绢的动作,笑道:“先坐。”
老板娘被楚沉的这一笑弄得更加不安。她对最近在郢都发生的两件命案有所耳闻,这两个死鬼的死虽然和她没什么关系,可是毕竟是死了人,这两个人生前还在她的店里住过,再怎么说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老板娘更紧张了。
“这位孙先生,是什么时候来到店里的?”楚沉提起茶壶,亲自给老板娘倒了一杯茶。老板娘受宠若惊,就要站起来行礼,被楚沉一抬手扶住,让她坐下:“你就实话实说。如果真和你们没关系,这事自然不会再和你们纠缠。”
老板娘在凳子上坐定,一想确实是如此,镇定了几分,开口道:“这位孙先生,在三月之后就来我们店里,一个人订了三间房,一直住到……”老板娘说到这里住了口,抬起头看了楚沉一眼,发现楚沉脸上并没有不悦之色,随即放松了些。
楚沉和颜悦色道:“端午之后……到底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
老板娘绞着手里的帕子,开始回忆:“让我想想……啧,他在这儿住了好久了,我再想想……好像……哦,我想起来了,”老板娘眼神一亮,“正好是春闱放榜的那天之后,我还纳闷,这时候春闱都结束了,要是进京赶考,这时间已经晚了,下一次又还要等三年,这时间又有点太早了。”
春闱放榜?楚沉一愣,想到两个死者身上都有的“学政舞弊”的血书。若说学政这样的清贵又清闲的职位能有什么舞弊的空间,就只有每三年一次从本省的生员里选出拔尖者,送入国子监上学。送入国子监并且学有所成者,可以直接步入仕途,也可以继续参与科举。即使苦读多年一无所成,国子监顾着自己的面子,也很少清退老监生,多半都能在国子监里混个博士助教之类,监生也能每月领些钱粮,进了国子监就算是一生小康无虞了,简朴些的三口之家,甚至能靠着这些钱粮过些温饱日子。
而这每三年选送本省生员进国子监的事,正好是在会试前一年的秋季,算算日子,郢都和黔州之间远隔千里,但若是从上一年秋季就赶路,甚至在今年春天就能到郢都。
这两个人如今死无对证,反倒是坐实了黔州学政不干净。甚至如果这两人没有以这样惨烈而重合的方式和时间死在郢都,或许他们的血书只会被当做无理取闹的小把戏,
楚沉攥紧了手里的茶杯,温热的茶杯贴着他冰冷的手心。他很想留住掌心的温度,但是茶杯里的水在夜风的吹拂下逐渐失温,楚沉再如何捂,反而把温热的茶水变得和他的手心一样冰冷。
老板娘觑着楚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军爷?大人?”
楚沉回过神来,继续笑道:“见笑了,这位孙先生,为什么要订三间房呢?”
老板娘道:“这位孙先生有两个好友,好似是约在京城见面,但是不知为何,他们二位没有和孙先生一起到京城。孙先生先到了,就先在京城安置下来,等着他们二位来。”
楚沉突然有了不妙的预感:“孙先生的两位朋友,你也都认识吗?”
“认识,当然认识。”老板娘说的话多了,没有了之前的紧张,话匣子已经打开了:“我们天天要给客官们送水送吃食送洗好的衣裳,怎么会不熟呢。”老板娘小心地喝了一口楚沉倒的茶,道:“孙先生的两位朋友,一位姓温,一位姓刘。这两位好像和孙先生是同乡,都是从黔州来的。”
楚沉听到这里,脑子里“轰”地一声。他按捺住自己想奔向二楼的心情:“那这两位,是不是在孙先生离开客栈之前,就消失了?”
“是、是啊,”老板娘看着楚沉微微泛红的眼眶,心里莫名地泛起恐惧,“有一天温先生、刘先生和孙先生一起出去,回来的时候就只有孙先生了。再后来,孙先生也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三个人一起出去的那天是哪天?孙书源自己出去就没回来的是哪一天?”
楚沉连着问了老板娘两个问题,眼眶周围的红色从眼底泛出,一双即使不语亦含情的眼眸此时却是怒海翻涌,看得老板娘心惊肉跳:“我想想……孙先生走之前还提前给了我七天的房费,到今天刚好是最后一天……对了,他走的时候是八月十一,他们三个一起出去的那天是三天前,正好是八月初八……”
老板娘的声音越来越弱,因为她看见楚沉的眼睛越来越红,终于楚沉奔上了二楼,抓住正在带着廷尉们搜查的侯大傻的肩膀。还没等他说什么,侯大傻就拿着一张纸转过身来,奇道:“楚监!我正想下去找你,你怎么就上来了?”说着就把手里的东西拿给楚沉。
楚沉接过,那纸上只有几个字:“孙兄救我!”
歪歪扭扭,纸边上还沾着暗红的血迹。那血迹侵染到纸中,边缘处全是张牙舞爪的小刺,仿佛要把读信之人的肺腑刺得痒痛难堪。
这四个字出现在这里,也许能够说明三个人一起外出之后独自回到客栈的孙书源为什么又一次出去。但孙书源不过一介书生,他凭什么有信心认为单凭一己之力就能救出朋友?还是他有什么不得不独身而去的苦衷?
而且,在这个案子里,这已经是第三张纸条了。前两张一张是遗言,一张真假难辨,这一张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拙劣的借口,目的就是引孙书源赴死。
楚沉冷静下来。他之前意识到可能有第三个死者,一时间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差点在老板娘面前失控。三条人命,足以在承平已久的郢都掀起轩然大波。
事到如今,如果孙书源想要状告的学政舞弊之事是真的,很难说这一切是魏家想要看到的。这样大张旗鼓地对付孙书源三人,下蛊、谋杀、失踪,闹得满城风雨,倒让人不明白这魏家是想要遮掩这事,还是觉得千里之外的张学政连三个读书人都拦不住,实在不值得再浪费人力物力在他身上,索性借此事一刀两断,这张学政就算是替魏家刮骨疗毒了。
楚沉把这张纸条递给侯大傻,示意他继续搜,自己下楼去接着询问老板娘。侯大傻一头雾水,以为楚沉上楼来是有什么吩咐,现在楚沉一言不发地走了,他倒是觉得自己应该搜得更仔细些,别因为自己的不仔细再给楚沉添了麻烦。
楚沉不知道侯大傻这么想,要是他知道,恐怕会感叹,早知如此就应该早些在侯大傻面前和钱深演一出苦肉计,好让他早些享受享受随时有下属替自己干活着想的乐趣。
老板娘见楚沉上去了不到一刻钟又下来了,面色更加阴沉,心里咯噔一下,担心是房间里搜出了什么,生怕楚沉迁怒自己和自己的店,想要迎上去旁敲侧击地问问又不敢,只得怯生生地给楚沉的茶杯里续满了水,垂着手站在凳子前。楚沉坐下,看着老板娘坐立不安的样子,笑道:“没事,不过是些小玩意儿,不要紧。你坐。”
老板娘此时是万万不敢坐了,站着直摆手:“不了不了,我这一天也坐不了几时,站着习惯了。”
楚沉这时也没有了一定要她坐下缓解她紧张的心思,这恐怕会适得其反。楚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可知道这孙先生和他的两位朋友,平日里都喜欢去哪儿?”
“大人,我只是个开店的,哪里知道客人们都喜欢去哪儿啊。”老板娘苦笑一声:“那孙先生最先来的时候,曾向我打听过郢都里有名的书塾在哪儿,哪里有卖文具的等等。读书人嘛,想必也就是去些这些地方。”
楚沉的手指摩挲着茶杯口:“先前你说,孙先生走之前还预付了七日的房钱,他一直都这么出手阔绰吗?”
虽然楚沉之前在鸿雁客栈守过一段时间的夜,知道这里的收费还算公道,一间地字房不算贵。但是孙书源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生,他有这么多钱包三间房,一直从四月包到八月吗?
“嗯……这倒不是,”老板娘稍加思索,“孙先生在他两位朋友来之前是包了三间房,但是自从他的两位朋友来了之后,又一次我看见孙先生和其他二位在大堂里凑了钱,才把三间房一天的房费交到我这里来。之前交房费也是一天交一次,没有这样七天连着交的。”
楚沉一点头,二楼的侯大傻带着人把三间屋子搜得差不多了,把有用的没用的都用箱子按照房间打包分类,侯大傻指挥着手下把三个大箱子扛下来,看得老板娘心里火烧火燎:“这!我这客栈的东西!”
楚沉还没说话,侯大傻就对老板娘笑道:“老板娘放心!我们廷尉府是官府,断不会动你这客栈的东西。这些都是那三个倒霉蛋的行李,我们都带走了,从今往后你这三间屋子就能接着住人了!”
侯大傻说完,才反应过来如今自己是在楚沉麾下,不比之前在钱深手下做事,不应该抢着说话,怕又被楚沉扣一个“以下犯上”的帽子。侯大傻偷偷地用余光去瞟楚沉的反映,谁知楚沉这次没有丝毫不悦,还冲侯大傻笑了笑。
但是楚沉大概没想到,自己的笑在侯大傻这里和在老板娘这里一样,适得其反。
侯大傻:“……”嘤,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楚沉微微皱了眉,没想通侯大傻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他这么一皱眉,侯大傻在心里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打算下次做个冷面小廷尉。楚沉道:“留下几个人,把第三个人的样貌画出来。其余的跟我走,去‘千金乐’。”侯大傻这次遵循冷面小廷尉的原则,挑了两个人留下来和老板娘问第三个人的样貌,其余人跟着楚沉出了店,翻身上马,又冲着东市去了。
东市长康坊。
一条深巷的尽头,一座没有匾额的院落紧闭着门。这门十分窄小,两扇门一齐打开也只能容纳两人并肩而过,看上去像是富贵人家院子里的角门。这条巷子全都是各户人家的角门偏门,虽说也是上好的杉木松木之类所制,但是和长康坊其余各类雕梁画栋、彩画金涂的门面比起来,确实是简朴的多了。
深巷尽头的院落里,一进门是一面平常人家惯常所见的影壁,白墙黛瓦,墙上一副烟雨山水,颇有江南的意蕴。影壁后面一条石子路,石子路左边是盘虬般的松柏,松柏后面是一片竹林。石子路右边是一片玉兰,玉兰现今已经开始落叶,露出后面火红的两三棵枫树来。枫树后面是一个小小的荷塘,到了秋日也早已凋零了,只有池中的几尾锦鲤还游得欢快,正围着站在岸边的主人抢食吃。
岸边那人披着石青斗篷,里面一身墨绿衣裳,眉眼英俊中带着点低垂的懒倦,正是谢泉。
谢泉在岸边喂鱼,从正房里出来一个人,箭袖武服,样式有几分像廷尉府的制服,比廷尉府的制服要简单些。底色深灰,并没有什么花纹,看上去极不显眼。这人上前,端着一碗药:“您先把药喝了吧。”
谢泉接过药碗,一闭气,皱着眉一口气饮尽,那侍卫模样的人递过一盏蜜饯,谢泉挥挥手拒绝,终究是没能忍得住这苦涩,呛得咳了两声。一旁的侍卫神情焦急又不耐:“主子,您这一边遵医嘱喝药,一边不遵医嘱不静养还吹风,您到底要干什么,倒是给我个准话,也省得我天天熬药,凉了又温热了又凉……”
眼看再不打断这人,这话是要说到明天早上了,谢泉忙道:“好了好了,大夫说静养,我身边有你这么个话痨,我能静养吗?我就是回来看看我养的鱼有没有被你饿死,你看,这几天不见,小红小黄小白小金都饿疯了……”
话痨指着已经被喂得肚皮圆滚翻在水面上的锦鲤们,忍无可忍道:“快回屋!”
谢泉看了话痨一眼,无奈地把鱼食和药碗都塞到他手里,转身往房间里走,一边走一边道:“你应该派几个人跟着我,喏,现在我因为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被人家怀疑了。”谢泉走到正房内,在一个矮榻上坐了下来。正房内有一截竹竿劈成的水道,把外面池塘的水引到正房内,盘盘旋旋流成一道小泉,绕着正房内的一张小榻、一张矮几、一个书架。矮几上放着一个甜白花觚,里面是一枝金翠辉煌的桂花,香气馥郁。一旁有个小小香炉,不知点的什么香,十分清冷,和桂花香气中的甜腻一中和,反倒成了甜而不腻、暖而不闷的味道。
泉水在正房里环绕一周,又从一道竹水道里出去了。只是外面竟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水流到了哪里,实在是奇事一桩。
谢泉坐在榻上,从矮几上拿起随手放在上面的一本书翻了翻。话痨站在榻前,道:“是属下考虑不周。先前人手不足,如今万事已备,倒是能挑两个合适的孩子过来。”
谢泉打了个哈欠:“老头的药就是灵,静养静养,他倒好,直接让我喝完药就困。这也不是你的错,我们之前只想着做个纨绔,自然是不会有太多闲杂人等在一边妨碍我眠花宿柳。如今不同了,我要改邪归正,怎么说也要有几个人跟着。”
“是,明天我就让弘二、弘三过来。”话痨对着谢泉行了一礼,在要退出去之前,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主子,那楚大人,还会来找你吗?”
话痨还没说完,谢泉就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颇有些无奈:“你还不信我?放心,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为了钱来找我。”
话痨知道自己该走了,对着谢泉行了一礼,沉默地退了出去。
廷尉府后院。
一间绣房内,一个身着藕荷色衣衫的少女坐在床上,她面容上全是怒色,目眦欲裂,仔细看还有些水光:“想不到你们官府也不过是些靠着鬼蜮伎俩屈打成招的阴沟蛆虫!”
少女正是之前楚沉带回来的船家打扮的女子,她瞪着自己面前的一个托盘,用尽全力想把眼泪含在眼里,最后还是没有成功,泪水沿着她清丽瘦削的脸颊滚滚落下。她转过头狠狠地用手把眼泪抹去,又转过头怒视着眼前的人:“你们也不过是这样拿住别人的软肋便要人卖命的货色,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少女面对的是一个身着黑色制服的女廷尉。虽说女子一般不为官,但是廷尉府毕竟男犯女犯都有,为了审讯方便,廷尉府每年会招一定数量的女廷尉,来负责文书、审讯之类的工作。
这位女廷尉看上去年过三十,面庞依旧艳丽逼人。但她对自己五官的控制是杰出的,方才还在津津有味地打量着少女的表情,现在已经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唉,我们也不是没劝过你,你就是不说。现在可好,我们都不愿意看到事情走到这一步。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现在你哥已经招了,他倒是剩下一条命还能奉养你娘,你只有等着秋后问斩了。”泫然欲泣表演完,女廷尉的表情已经换成了惋惜不已,挥手让人把少女面前的木盘端了出去——那木盘里,放着一根血淋淋的食指。
女廷尉走出绣房,将少女歇斯底里的吼声关在了门内。门外,另一个廷尉也带着一个端着盘子的人出来,盘子里的东西和女廷尉那边的一样,两人同时站在坐在正堂里的邱俊扬面前。邱俊扬的左手边,坐着一个面色红润的中年女人——正是那天晚上楚沉在船上见到的中年女人。
邱俊扬笑容满面地和中年女人拉着家常,看见女廷尉和另一个男廷尉出来,笑容不变地问道:“审的如何?”
中年女人原本放松的坐姿陡然端正了,她紧紧地盯着两个廷尉,和邱俊扬一起等待着答案。
女廷尉疲倦地答道:“还能怎么样?没说。但是她好像是因为知道一些别的,觉得事关重大,才不肯轻易吐露。”
“招了,都说了。不过他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丝毫没提他妹妹的事。”男廷尉答道。邱俊扬满意地点点头,对中年女人感叹道:“水夫人,您生了两个好孩子啊。”
中年女人被邱俊扬的这一句话说得泪流满面。她慌忙地掏出手帕把眼泪擦净,又抬起头笑道:“大人谬赞。我这两个小子,现在能保住命吗?”
邱俊扬笑道:“这还不好说。我们廷尉府只负责初查,判案还是要等大理寺来审,您稍安勿躁。”
中年女人的脸上难掩失望,只得点点头。她的两只手食指完好,那个审青年的男廷尉笑道:“还是大人睿智,吩咐厨娘用萝卜雕了这手指,再用颜料上了色,看起来真是栩栩如生。那小子一看这手指就招了。”
邱俊扬笑道:“一个肯为了亡父复仇而进入魏府成为刺客的人,怎么忍心让母亲再接受这样的酷刑?”
少年提吴钩,对月饮霜凉。小女弄龙泉,心内怀感伤。敢怒不敢言,徒我慕庆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