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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山重水复(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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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洛府时尹无风虚弱得像是只剩一口气了。洛子铭见了我们极为诧异,赶紧找了个房间让尹无风躺着。我急得语无伦次,洛子铭该是听出了个大概,低咒了一声,随即派人去请大夫来医治尹无风。
洛子钰闻声也赶过来,乍看到尹无风,竟花容失色,之后就在一旁泪意盈盈。
我心里纷乱的很,并无心情安慰她。十分钟前的画面一直在脑海徘徊,那暗器就那样分毫不差地没入尹无风的胸口,那一刻,我却连哭都觉得奢侈。
这与凌舒扬一起受人追杀时的恐惧不同,现在的我只觉得无力,那种因内疚而产生的无力,像是用无形的丝线缠成的茧裹着心脏。
一切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喊他,要不是为了保护我,凭他的武功他定能全身而退,也不至于那样轻易就中了暗器。
尹无风躺在床上,脸无血色,嘴唇发紫,额头不停有冷汗沁出。我记得他身中暗器时说过“有毒”,现在怕是那毒开始发作了。
我拿着热毛巾不时地替他擦汗,心中愈加焦虑,却无能为力。
精致的炭盆中烧得发红的木炭偶有轻响,沙漏里的沙一滴一滴地滑落,提醒着时间的流逝。等大夫来的这段时间像是度秒如年,我好怕他等不到大夫,不停地在他耳边说:“尹大哥,你不能有事,你不可以有事.......”
他的脸色愈发的惨白,眉头紧锁着,似乎很痛苦,却又像是在极力忍耐。
我以为我中刀时的痛是无以复加的,可看着他,我才发觉那不过小巫见大巫。
终于等到大夫过来,我才稍感安心,而且他的医术听洛子铭说是琼淼数一数二的。
看着大夫替尹无风把脉、查看伤势,每个人都神色凝重。
洛子铭道:“孙大夫,情况如何?”
他不答反问:“他是如何受的伤?”
我又把当时的情况描述了一遍,还把那奇异服饰的男子也一并带上了。
“这位公子确实中了毒。只是这毒蹊跷的很,老朽行医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遇见。听这位小姐描述,这毒极有可能是某个巫族的特制毒药。”
“巫族?”我吓了一跳。
洛子铭也焦急道:“那怎生是好?”
“老朽可以施针暂时封住毒性,以免它快速蔓延,只是要彻底根除还是得了解此乃何毒,对症下药方为上策。”孙大夫捋着胡须,说得颇为郑重。
我急忙问:“那施了针可以维持多久?”
“月余左右,如果没有解药,就需再次施针,只是施针次数越多,能维持的时间就越短。”
我的无力感再次加重,眼前像黑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从遇见他开始,他一直在帮我,我却害了他。
怎么办,连琼淼数一数二的大夫都束手无策,那还能指望谁?
看着尹无风,我的泪水瞬间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地下落,怎么止都止不住。
我跪在床沿边抓着锦被,只是本能地说着“对不起”。
“其实也不是全无办法的。”孙大夫继续捋着胡子,“洛少爷想必听说过神医‘吴不治’,此人医术出神入化,号称无所不治。只要寻到此人,那这位公子多半有救了。”
“那神医所住何处?我立刻派人去请。”洛子铭道。
我听了也心下大喜,用手抹去眼泪,看向孙大夫,可他却依旧面色凝重,“老朽在几年前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他平素云游四国,行踪飘忽,恕老朽实在不知他身在何处。”
我的喜顿时去了大半,他这样说等于没说。
洛子铭正色道:“不管怎样都要派人去寻,好过在这儿干等。”
“那先让老朽替这位公子施针,请洛少爷和两位小姐回避片刻。”
屋外的风不大,吹在脸上却刮得脸颊生疼,像是用细密的刷子刷过。眼下刚过未时,天却暗沉的很,大片大片的铅云低低的抵着天际,透不出一丝光线。
我们几个静静地候着,耳边只有风穿过树木房屋发出的声响。
洛子铭打破了沉寂道:“沈姑娘放宽心,我已将此事禀告我爹,请他派人四处打探神医的行踪。尹公子定是吉人自有天相的。”
“那就多谢洛公子了。”
“沈姑娘无需客气,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才连累了尹公子。”
我实在没什么力气讲话,接着又是漫长的沉默。
不多时,空中便飘起了小片小片的雪来,被风一吹,扑在脸上凉凉的,即刻便化了。我已无心欣赏这温和轻柔的初雪。
洛子铭又道:“沈姑娘还是进屋等罢。”
“不用了。你跟子钰进屋便好。”
洛子钰却倔强道:“我不要!我也要在这儿候着。”
洛子铭无奈:“那好吧,我去取伞。”
雪愈下愈大,脱了那温和轻柔,一团一团似棉絮,应着那渐大的风速,竟肆虐起来。我像是感觉不到寒冷,就那样不管不顾地站着。
一个多时辰后,孙大夫开了门,擦着额头的汗道:“那位公子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危。不过还是要近日找到解药才好啊。”
进了屋,看到尹无风的脸色微微转好了些,却还在昏迷中。
孙大夫道:“这位公子明日才会醒,各位无需着急。”
我们都有所释然,洛子铭道:“沈姑娘也累了,用了晚膳就休息罢。我会让人好生照看尹公子的,姑娘干等着也无济于事。至于那曹志远,他再嚣张也嚣张不到洛府来。”
为了不拂却他的好意,我点了点头,却一点味口都没有,随意喝了点粥就去躺着了。
这半日是那样快,快得我像是做梦一样,中午尹无风明明还跟我怄气来着。可是又那样长,我清晰地记得那沙漏的轻响,记得大雪肆虐。
几次的化险为夷让我误以为真的得了佛祖的庇护。可是如果我的安然无恙是用尹无风的性命换来的,那我宁可不要这种庇护。
不是我矫情,我是真的不愿意背负人家的性命过活。
胡乱地想着也觉得累了,不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我想起尹无风,没梳洗就跑过去看他。
我进屋的时候,他正半躺着喝粥,想必也是刚醒。
他似乎一夜之间就清减了不少,脸色依旧苍白,轮廓愈发的深刻。
我鼻子一酸,忍了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我走过去,低低唤了声“尹大哥”。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喝粥。
我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又低低说了句“对不起”。
他喝完粥,下人拿着空碗退了出去。
一时间,房间里出奇的静谧。窗户开了个小缝,看以看见积得厚厚的白雪,阳光照在上面格外的亮。
我站在那,低着头不看他,双手不停地绞着。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尹无风才淡淡地开口:“与你无关,是我大意了。”
“明明就是我的错,如果我不喊你,如果我可以忍一下,你就不会分心救我,又怎么会中毒?”
“是那人过于阴毒,就算不是你我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可是你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吗?你知不知道你的伤很严重啊?如果我不跟你怄气,就不会碰到他们,明明都是我的错!”我几乎哭喊道。
为什么他不生我的气,或者不理我,他那样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让我更有负罪感。
他转过头看着我,轻轻地道:“我都知道。”
他那样轻的一句,却像是千斤的重锤锤在我心上,他怎么可以说得这样轻巧?他都知道?他知道还那样枉顾性命。
我看着他,他的脸那样苍白,眼睛那样深邃,鬓发贴着脸侧,衬得脸更消瘦,我无比酸涩。
我极力地抑制着眼泪,却做不到。
他抬起手,像是要帮我擦眼泪,可是抬了一半又垂了下去,转过头,声音很淡,却有着我从未听过的轻柔。
“你别哭,我没事。”
为了让他安心,我很快地擦干了眼泪,可是看到他又觉得止不住泪意,只能转过身,有些哽咽:“那你好好休息罢。”
走到门口,我轻轻地说了句,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你那样云淡风轻,我只会更难过。”
一连好几天过去了,没有一点神医的消息。虽然洛子铭已经宽慰我说在加派人手找了,可是我总觉得不安,这都快过年了,谁会真有心思去找一个不相干的人,就算迫于无奈,也是敷衍了事的多。
就像是陷入了山重水复的境地,面前是猛虎,身后是悬崖,跳下去有幸抓住了藤蔓,却发现有只老鼠在啃咬藤蔓,崖底也是蛇蝎遍地。
佛说人生本就是这样危机四伏的,即便如此我们也应该忘我地享受崖壁间盛开花朵上的甘露。
可惜我的修为不高,做不到佛祖那样的豁达。
我只是单纯地以为自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努力地把自己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生活就可以获得安稳,却忘了那句古话:
树欲静而风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