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二十九 ...
-
裴什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黄毛把石块交给徒弟,老师傅只是瞟了一眼就重新忙活自己的去了,没有任何叮嘱也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不像是师傅徒弟的关系,倒像是......不怎么熟悉的两个人似的。
他看了看四周,抬脚走向了露天房的左侧,有一块灯光的死角处。这儿远离人群,却恰好能观察到角落那台切割机。
裴什从兜里掏出手机,不动声色打开了摄像头。
黄毛看起来依然很紧张,时不时就会向身后的人群看一眼。那模样仿佛自己手里揣了张五百万的彩票生怕有人会上来抢一样,小徒弟把石头架好,朝他淡淡地说了句,“你靠后一点,这个机器不比我师傅那台好,切表面的时候怕有碎块崩伤你。”
黄毛点点头,听话地向后撤了两步。小徒弟从柜里掏出个薄薄透明的面具来给自己戴上,接着开了机器。
果然如他所说,机器似乎是年头久了,嗡嗡声特别大,已经盖过了老师傅那台。而且这台机器上没有流水管子,玉石表面因为切割满是浮灰,几乎快看不清里面的墨绿色了。
裴什很轻的蹙了下眉,他混迹在这赌石市场好多年,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的操作。手里的摄像头又拉近了些。
小徒弟把表面的石头全部切掉,只留下了里头的玉块。角落灯光有些昏暗,黄毛脖子都快抻成了鸡毛掸子,奈何玉块切完后小了两圈儿,又因为浮灰盖满了根本看不出底色,反而吸一口气都会呛着。
黄毛咳嗽了两声有些烦,“怎么这么呛啊?也太脏了吧?师傅有没有水帮我冲冲。”
徒弟抬眼看了他一瞬,什么都没说点点头,把玉块放在桌面上弓下身,从脚底角落里拿出来一个装满水的盆。水面浮着薄薄一层灰白色,明显是专门用来清洗这样刚切割好的玉块的。
黄毛在后头看着,不满地压低声音啐了一句,“草,这也太脏了吧?就不能换换?”
徒弟没听见似的把玉块放进了盆里开始洗,两块玉块洗的很快,从水里重新捞出来的时候已经非常干净了。墨绿色的表面看上去华美异常,玉石在灯下晶莹剔透。
黄毛一下子兴奋起来,连忙接过宝贝似的揣进了贴身斜挎的小包里。连声谢谢也没来得及说掉头冲出了摊位,速度堪比短跑运动员。
人群的视线不由跟着他的方向看了过去,不少人低头感叹,也有不少细细簌簌朝黄毛离开的方向迈开脚。
剩下的石头也没有开出什么好货,看热闹的逐渐散了。摊位前重新变得清冷。老师傅关掉机器,向角落瞧过去。只见小徒弟一直在整理机器上的灰,似乎自从黄毛离开后他就没有挪动过地方。
“没人了,该关门了。”老师傅擦了擦手,小声地说了一句。外头已经被伙计收拾的差不多了,最角落的徒弟这才缓缓抬起了头。
他眼神锐利精明,不放心地自己来到门边儿环顾四周。
裴什隐在黑暗中,连呼吸都藏了起来。
小徒弟四下看了半晌,确认无人后重新走到机器前,抬手拉灭了头顶的白炽灯。唯一的光源消失,露天房彻底黑了下来。就在此时,裴什忽然听见了极其细微的水声,应该是他搬动了水盘。
可为什么要先关灯后搬盆呢?不怕洒了么?
没等他多想,几个人影匆匆闪过。裴什本能地跟了上去,手里的摄像头仍然不动声色工作着。
月光倾泻,双眼适应黑暗后,前面人的身形能模模糊糊看个大概。裴什不敢跟的太近,只能远远的坠着。他瞧见其中一人就是那位小徒弟,身旁跟着的几个有俩是刚才摊位上搬石头的伙计,熟面孔,剩下俩看不太清。
几人快速走出市场大门,本以为会上车离开,没想到他们四处看了看,脚下猛地拐了个弯,贴着墙壁朝右侧拐去。
待看清他们去的地方后,裴什瞳孔一缩。
元玉斋。
他收起手机停了下来,为什么要去元玉斋?这个时间点儿店面早已关门。黑漆漆的牌子孤独地挂着,因为冬天,就连门前路过的人都极少。而且那些人并非是从大门进的,是从一个小门闪了进去,像是里头早有人等着一样。
裴什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元玉斋的布局图,心底一跳,那位置不就是下午时候白姐领着阮禾进的那个仓库吗!
有什么东西逐渐清明起来,他蓦地想起家中惊天巨变的那一晚。
裴父原本也是个玉器商,平时唯一的爱好就是研究玉石。摸爬滚打十几年终于在榆市有了自己品牌的一席之地,开了家特别大的玉器店,就连线上也弄得风生水起。生意步入正轨,裴父拥有更多自己的时间,最大的乐趣就是来逛赌石市场。他眼睛很毒,经常能淘到一些不错的原料,家里的条件也跟着水涨船高。
父母恩爱,家庭幸福富足,裴什的前半生可以说过的顺风顺水。那时候他爱笑爱闹,因为长得好看也颇招人喜欢,日子对于他来说是完美的。
直到某天晚上,裴父慌慌张张跑回家翻出了家里所有的银行卡。裴什和妈妈不明所以 ,但还没来得及多问裴父又冲出了家门。结果当晚凌晨时分,裴母接到了来自警/察局的电话,告知他家的店面起了火,虽然消防及时赶到,但是里面的东西已经全部付诸一炬。
彼时天真的裴什还不明白事情到底有多严重,纵火犯很快找到了,只是两个小流氓无聊放炮玩,崩破了窗户,火星落到了店里的窗帘上导致起火。因为属于意外事件,小流氓也没有被判多长时间,更别提拿到什么赔偿款了。
多年心血毁于一旦,父母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可生活并没有就此放过他们,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围着裴家指指点点,身边所有的朋友商量好了似的远离了裴什。家门口经常被喷漆,无数骚扰电话会专门挑在凌晨的时候打进家中座机。
“赶紧还钱!不还钱就拿房子抵押!”
母亲抱着他痛哭,裴什这才明白,裴父在外面借了一大笔钱,为了赌石。
一开始是恨的,因为自己的爸全家流落街头四处躲债,从衣食无忧到要去睡公园,亲眼看着母亲从垃圾桶里捡衣服穿,怎么能不恨?
可后来的后来,父亲像是终于被生活逼疯了。每天都在呢喃重复着一句话,“我不可能看走眼的,有人换了我的石头,他换了我的石头!是阮华生那个混蛋算计我!”为了不再连累老婆孩子,他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那天晚上,裴母拿到了一纸产权证,上面写着“槐山公墓”几个大字。这是父亲早年间为奶奶投资购买的,产权证上写的也是爷爷奶奶的名字。父亲好像恢复了清明,抱着母亲说了一整晚的“对不起”。直到天色微亮,他才趁着两人昏昏入睡悄悄离开了。
然后就是他卧轨自杀的消息。
也就因为父亲生前不断重复的那几句话,才有了裴什今天做的一切。
那时候他一直说有人换了他的石头,再加上前几日出租车司机开玩笑所叙述的那些“手段”,还有刚刚十几分钟前才因为开出宝贝兴奋离开的黄毛,这些东西加在一起,难道......
不对,裴什捏着指骨发出“咔”一声轻响。自己全程看着,黄毛本人更是寸步不离。完全没有时间和手法去换掉玉石,如果真的换了,那他们是什么时候换的?怎么换的?那么多围观人群看着,怎么可能?
元玉斋始终没有亮起灯光,裴什不敢多呆,沉默退了几步,朝反方向走去。
可还没走出几步,一辆停在马路边的车突然扭开了大灯。刺眼的白光照的眼前一花,他下意识抬手遮了遮,步子也跟着停住了。
等眼睛适应些了,裴什放下胳膊。面前原本空荡荡的街道上,蓦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好巧呀大帅哥,”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那人吊儿郎当地走上前,语气里透着欢愉,“这么晚了,你不应该早就下班了么?”
裴什心底一沉,凉凉地开口,“喻明煌。”
“哎哟喂!谢谢您还记着我的名儿。”喻明煌摆了摆手,车里有人接着关了大灯。他朝裴什身后看了一眼,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不过裴大帅哥,咱俩能在这儿碰上,还真是缘分呐!有没有兴趣一起喝一杯?”
裴什顿了顿,身上的冷淡和戒备都快化成实质,他语气里裹着冰碴儿,连眼角眉梢都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没兴趣,再见。”
“欸欸欸我说兄弟,”喻明煌并不拦他,而是懒洋洋地喊道,“那要不要我去敲敲元玉斋的大门,告诉里头的那几个说你把他们的所作所为全都录下来了?”
只一句话,成功让裴什的身形僵住了。
他慢慢转过身,一字一顿地说,“你看见了?”
喻明煌两手插兜,富二代那股子痞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奸诈的老谋深算,“兄弟,别激动,我只是想看看你都录到了些什么,以及.......你有什么目的?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