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醒》海不迎我

15、出柜

　　我发现我最近的忍耐限度在锐减，对应攀升的是莫名的焦躁。
　　我渐渐体会到了那种父母从领着孩子一点点长大、逐渐走到只能望着孩子背影的感觉。那是一种我无论怎么加快脚步、都无法赶上的无力感。
　　我知道他必定有一天要去追逐自己的人生，必定会有一段我无法参与的旅程。
　　但我现在还不想过早地放手。
　　当谢敬一第三次跟我提出要出国念书时，我才忍下再次发飙的冲动，同意跟他坐下来谈。
　　“为什么？给我个理由。”我把面前的方案册推到一边，认真地看着他。
　　“我就想出去看看，看看更大的世界。”
　　“那你不如直接去旅游，回来正好新学期开学。”
　　谢敬一强调，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还是说，你就喜欢用英文写作业？我可以给你转国内的双语学校。”
　　谢敬一不说话了。
　　我不知道他又在隐瞒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他现在已经到了连谎言都懒得编的地步。
　　于是我也不问了，直接说出我的想法。
　　“你说你一小孩儿，一个人在国外人生地不熟的，被人骗了估计都不知道，我跟你说，国外的治安不一定比国内好……”
　　谢敬一打断我：“谁说我一个人了？我跟我同学一起去。”
　　我挑眉，不用猜就知道他说的那个同学是谁。
　　“你跟覃玉约好的？”
　　谢敬一没点头也没摇头，他表情复杂地望着我，我有点读不懂他眼中的情绪。
　　我继续说我的看法：“谢敬一，覃玉跟你差不多年龄，也是个孩子。你俩出去，指望着谁照顾谁？我估计你们遇到个骗子都是买一送一。”
　　谢敬一明显不服，不断强调：“他已经成年了，我也快成年了。”
　　“所以呢？”他的固执总是能轻易挑战我的耐心程度，“成年教会你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你迫不及待地离开家？”
　　谢敬一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怼我，而是突然问。
　　“爸爸，你喜欢妈妈吗？”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我和沈珺意之间，用“喜欢”这个词，着实太轻了。我甚至觉得没有一个词语能准确地概括我对她的感情。
　　谢敬一显然不知道我内心的想法，他压根就没想听我的回答，而是继续说。
　　“爸，我喜欢覃玉，像你喜欢妈妈那样。”
　　我怀疑我的耳朵出了问题。或者是，我的理解能力出了差错。
　　如果谢敬一没加后半句，我甚至还能给自己的耳朵找理由说，谢敬一和覃玉只是好朋友。
　　但是现在不行了，谢敬一的表达完全没有给我任何掩耳盗铃的机会。
　　我和他沉默地对视了半天，在他坚定的眼神中，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在向我出柜吗？谢敬一……”
　　我活了四十多年，不是没见过别人向家里出柜，但我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我的儿子也会对我说出这番话。
　　那天晚上我几乎逃也似地离开家，把段咏良拉出来促膝长谈。谈话主题从之前的“我儿子要出国怎么办”直接演变为“我儿子向我出柜了怎么办”。
　　段咏良听完我的讲述，也点起了一根烟，幽幽地说了一句。
　　“看起来也不像啊……”
　　“什么不像？”
　　段咏良说：“我觉得覃玉不像是gay。”
　　我一脸疑惑：“怎么看出来的？那我还觉得我儿子看起来不像gay呢？”
　　段咏良让我认清现实：“得了吧，您儿子都跟您坦白了，您还搁这儿自欺欺人呢？”
　　我叼着烟不说话。
　　段咏良看了我一眼：“谢总，当初围观我出柜的时候，我看您不是挺淡定的吗？怎么，现在摊到自己儿子身上，就接受不了了？”
　　我缓慢地跟段咏良解释这两种心情的区别。我不是不能接受谢敬一的性向，而是担心他以后的路可能会很艰难。我以前见过不少同性恋，在社会舆论压力面前……
　　段咏良打断我：“谢老板，您不愧是老板，深谋远虑……但您不觉得您想得有点儿多吗？他只是向您出柜，又不是向全世界出柜。他不主动承认，谁知道他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说完他又拍了拍我的后背。
　　“依我看，艰难的是您吧。你们谢家可能真的要绝后了……”
　　我甩开段咏良的手，让他滚。
　　五分钟后，他从小卖部买了两包烟出来，丢给我一包。
　　我嗓子干得发疼，却还在低头熟练地点火。
　　“你刚刚说，覃玉不像是同性恋，”我吐出一个不规则的烟圈，扭头问段咏良：“那你觉得覃玉喜欢谢敬一吗？”
　　我可不希望我儿子就算弯了，爱上的却是一个直男。
　　这也太惨了。
　　段咏良“啧”了一声。
　　“谢老板，我是您安排在他们班的卧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