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Another Destin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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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or在Loki柔软蓬松的床上假寐许久，后来竟真的这样疲惫地睡着了。
他昨晚几乎没合眼，而是坐在公寓楼下淋了一整夜的雨，秋末冬初的雨点带着刺骨的寒意，虽然还没抵达到让他承受不了的程度，却足以使他的皮肤冷得发青。可他不在乎这些，他记得曾多次向头顶那扇窗口望去，微黄的灯光一直亮到黎明，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坐在里头的人由清醒到困倦，最后不知不觉进入梦乡忘了关灯的情景——柔软的黑发会从他两颊垂下，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他的唇色鲜艳，可能会在梦境里喃喃自语。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四周由电闪雷鸣变得悄无声息，桂花和冬青吐露出清新香气，他才终于彻底觉得困倦。
然而那袭来的睡意也只不过是暂时的，当听到身后那阵熟悉的脚步声时，他身体里的某个开关像被“啪”地打开，随之而来的是比清晨露水还要明亮的真实感。此刻前去搭话恐怕只会再次点燃他的怒意，他不想看见他眼中绿色一瞬间化成荧荧火焰，所以只好一动不动，任由他在自己面前观看了许久。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可他还迟迟不敢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昨日白天还在阿斯加德的议事厅与众神商量诸多事宜，傍晚便急匆匆的出现在Loki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甚至连衣服都忘了换一件——他曾拜托Heimdall站在比弗罗斯特时顺便寻找弟弟的下落，直到昨天才总算得到音讯。
可当他终于见到Loki的时候，那些积蓄的勇气又不知怎的无影无踪，他甚至不知道该把手举起来打招呼还是把妙尔尼尔放在一边，想必他那时的样子一定很滑稽。对于Loki的讽刺他也想不出任何语言去回击，可就在那时，一个大胆的想法从脑袋里冒出来：
如果他假装失忆了呢？
此刻Thor无比感谢他当时的灵机一动，不然他也不可能找到如此一条接近他的捷径。对于未来，他也不敢妄加揣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床头柜上放着的玻璃杯里盛满了水，泡腾片在滚烫的热度下早已融化其中，Thor记得早晨的时候他曾给自己喂了一杯。他侧躺过身，紧实的胳膊枕着脑袋，蔚蓝色的目光望着那透明的杯子很久，就好像过往的一切会从那其中折射出倒影似的。不过，他确实看到了往昔的画面，幻灯片般映在他眼前，比屋内的任何摆设都要真实。
那杯水被施了魔法，变冷的速度减慢许多，当Thor拿起它一饮而尽的时候，竟然还是温的。
其实Thor并没有发烧，也并不口渴，可他还是很想喝掉那杯水，就像里面加了不单纯是水的甜味，就像里面有薄荷绿，有冰凉触感，有温柔笑意。
“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好呢，哥哥？”
这句话反复盘旋在他脑海里，像道魔咒一样挥之不去，可他知道那根本不是因为银舌头。
Thor光着脚在原木色的地板上走着，他仔细打量这六十多平米的独租公寓，完全没料到Loki就在这里独自生活了三年。
狭小的空间被他打扫得一尘不染，所有物品都按类别摆放得整整齐齐。Thor本以为他会是个奢侈派，住最豪华的别墅，将其装点成碧瓦朱甍的宫殿，墙壁上铺满暗纹雕花，大理石地面也会光亮得像面镜子……
然而这些都没有发生。
看来他并没有洗劫银行，这很好，就是有点不可思议。
因为凭他弟弟的性格，没统治地球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公寓呈暖黄的色调，与Thor想象中的黑白灰成分大相径庭。窗台上摆满绿植，在阳光的沐浴下显出勃勃生机，常春藤和绿萝的叶子甚至已经攀岩到屋顶，为窗户编上一道嫩绿的画框。微波炉、冰箱、热水器等一应俱全，看来对于地球科技的使用方面，他可比自己得心应手不少。而最令他不可思议的是，他还占用了很大空间安装了一个书架，上面摆满他从未听闻的书籍。
在阿斯加德，Loki的书房俨然就是一个小型图书馆，Thor总觉得他是整个神域最有文化的王子，那些古老的书卷是他无形的宝藏。而如今，他看着这个还没有自己个头高的实木书架，不禁替弟弟感到憋屈。
Thor带茧的指腹在这些摆放井然的封面上摩挲而过，薄薄的书页带来舒适的触感，可他却觉得像在触碰两人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从未看透他脑袋里究竟有多少个想法，到现在，甚至是未来都无从得知。
客厅里的座机不合时宜的响了。
金属音的铃声尖锐地划破寂静，Thor犹豫着走上前去，心想着大概是Loki的朋友，而自己究竟应该以什么身份或口吻去回复。电话铃声却如带了情绪般，在他听来越来越急促，所以他干脆直接将话筒捧起来。
“但愿你已经快要康复了，Thor Odinson.”
他没考虑过会是Loki打电话回家和他说话这种可能性，听着对方久违的声音，他竟然直接愣在原地。
“呃……我在用电话和你通话，这是一种地球人发明的通讯设备，阿斯加德没有的玩意儿，不要太惊讶。”
Thor差点被弟弟的谨慎逗笑了，但他还是忍住不让自己露出丝毫破绽。换做三年前，他一定会为这种跨越空间的机器而费解，不过多亏了Jane，在她的悉心教导下，如今他已经完全能搞清声电互换与Heimdall感知万物能力的区别了。当然还有脸书、汤不热那些现在年轻人热衷的事物，对他来说也并不陌生。
“妙极，此乃世间珍奇之神器也！吾还未问汝之姓名？”
他听见对面貌似刚好喝了口水的Loki直接喷了出来，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被呛到沙哑的嗓音接回电话。“如果你说通用语的话我考虑就告诉你。”
“对不起。我是说，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Thor用一种夸张的艰难语气说道，像是拗口地学着什么晦涩的语言，嘴角却悄悄咧出一个弧度。
“我叫Loki Laufeyson.”
“我们之前认识吗？”
“认识。”电话另一头顿了顿，继续说，“你是我家之前的佣人，后来被我辞退了。”
Thor听了想打人。
可他又想了想，还是忍了。
“为什么？”
“因为你干活太笨，打碎我好几个贵重盘子，又一意孤行，从来不听我的想法，我们还为此大吵了一架。”
不知为何，Thor觉得电话那头的语气并非戏谑。他好像忽然明白这句话的潜台词。
“抱歉，希望我现在弥补还不算晚。”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完全是发自心底，这些年他开始逐渐明白何为“责任”，也渐渐知道看似脾气古怪的Loki对于他的用心，只是他曾经完全没有察觉。被Odin领养的霜巨人，有名无实的高贵头衔，被隐瞒真相的一千多年，以及从年少起就从未得到过属于他的那份偏爱。仙宫的膏粱锦绣带给他的不是心安，从来都不是，而这一切又怎能弥补二字了得。
但此刻，他只是执着的等待一个答案。
“其实我打给你是因为，我今天提前下班，等会要去逛超市，就顺便问问你想吃什么菜。”Loki巧妙的岔开了话题。
“其实我对这个地方的蔬菜不太熟悉。”
Thor说完，就听见Loki轻轻的笑声。“抱歉，我忘了，那么……好吧，等会儿见。”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还不赖，Thor想，至少他还愿意留我吃晚饭。
*
荞麦可丽饼、酥皮洋葱汤、干煎塌目鱼、红酒烩鹅肝……Thor坐在折叠餐桌前目瞪口呆地看着Loki从厨房里把这些高级菜式端出来，然后给浅见寡识的自己做介绍。
Thor在阿斯加德吃饭时没那么多讲究，他虽属于王室，却更喜欢叫上三五好友一起偷溜去平常人家的酒馆，喝几桶冒着清甜气泡的麦芽酒，吃的食物也只是简单的熏肉和香肠。后来到了地球后，他的一日三餐依旧朴素，新墨西哥州人酷爱露天烧烤配啤酒，不拘小节的他也不是很在乎，跟Jane一家人住在一起时向来都不挑食物。
而Loki很不一样，他在吃饭这件事上做到毫不马虎，至少在选用餐具这方面，就能做到餐叉餐更牛排刀双耳汤杯汁斗大酱勺红酒杯一样不落，用餐时的仪态举止活像个从中世纪油画中走出来的贵族少爷。
“今天晚上吃法国菜，希望你会喜欢，我的客人。”Loki随意地把围裙扯下来搭在旁边的椅背上，然后朝他举起盛着雷司令的高脚杯。浅黄色的陈酿飘散着浓郁香气，Thor透过杯子看见Loki在桌子另一边，鲜艳的嘴唇勾起好看的弧度，只是作为款待客人那种，相当礼貌的弧度。
Thor这才想起两人已经三年未见，彼此也必然会生疏，虽然这怎么听怎么像笑话——将近一千五百年的回忆，在这三年疾速流走得快没有踪影。他不希望这种事继续发生下去，他需要做出行动去挽救。
“我觉得，或许你可以直呼我为Thor，而我也直接叫你Loki？”
正抿着一口酒的诡计之神听闻愣了一下，但又在一瞬间恢复笑意，慢条斯理的回答：“好啊，Thor。”
“还有我下午问你的问题，Loki，你还没有给我答案。”
“什么？”
“我应该如何弥补你？”
这句话不免让Loki发笑，他的眼睛弯起来，变成难得的浅绿色。“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Thor，我只想……”
“可我在乎！”没等他说完，Thor便忍不住大声打断，陡然抬高的音调将对面人吓了一跳，但他只是眼底闪过一丝惊异，甚至都没有生气。
他真的变了，在地球这三年，脾气温和到简直变成另外一个人。
“哦？那你倒是说说，作为被我辞退的不合格佣人，你到底还在乎些什么？”
Thor这才想起他此刻的身份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失忆者，只好沮丧地低下头，盯着那些逐渐变冷的佳肴。
“我不知道，Loki，我只是不想给我们留下遗憾。你可以跟我提条件，或是让我满足你的愿望，怎么都可以，总之，别让你每次想起我的时候，都会心怀怨恨。”
“我只想听你亲口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Thor的声音低沉悦耳，每个字都像下着大雪的十二月坐在火堆旁煮的温酒，从四面八方将Loki慢慢包围起来，再也感受不到丝毫寒意。
“那，你以后不许惹我生气。”Loki仔细想了想后说。
“我保证。”
“每天负责买菜收拾卫生倒垃圾，碗也要你刷。”
“同意。”
“不许再问我们以前的事。”
“可以。”
“从明天起出去找工作，我不想养着你这个闲人。”
“没问题。”
“直到你搬出去之前，你睡沙发。”
“明智之举。”
“房租我们五五开。”
“三七分，你三我七。”
“说得倒轻巧……”Loki小声嘟囔着，“快吃饭，要凉了！”
“好嘞！”
*
总之，他们就那样默契十足又平心静气地住到了一起，听起来有点儿不可思议，若是被来自仙宫的第三个人知道了雷神和邪神竟然同住一片简陋的小屋檐下，恐怕会感叹这是造物主的神迹。
Thor找了份餐厅服务员的工作，虽然薪水一般，但这点体力活儿对雷霆之神来说算得上十分轻松。而且最重要的是，餐厅就离Loki那家书店不远，每天两人可以一同上下班，午休的时候还能碰面，这才是最大的优势啊。
于是公寓里除了洛基的鞋子外，又多了双毛茸茸的羊毛拖鞋；洗漱间的牙杯除了一只黑色的外，又补上一个金色的；冰箱里除了储放葡萄酒外，总会出现几罐冒着冷气的啤酒……
后来两个人一同攒的积蓄够了，原本清静的客厅里便添置了一台电视机。从此，冷清的家里多了好些“热闹”的成分。傍晚时分，带着两身疲惫的人总是肩并肩窝在沙发里，一同把手探进大号洋芋片的包装袋，或认真或戏谑地看着某则当地新闻，然后紧锁眉头或满脸嬉笑地交换他们的想法。
吃洋芋片的时候，他们总都把手指弄得油腻腻的，Loki低头四处寻找纸巾，而这时Thor总会慢条斯理地将指尖放到唇边吸吮，每当看到这副画面，他身边的人眉头便会皱成一道深沟，用遥控器暴打不讲卫生的佣人的头。
这天，两人照常看晚间新闻，从国际、军事，一直看到太空、航天。
电视里的播报员念得慷慨激昂：“一批在南极洲的NASA科研人员通过对宇宙射线的研究探测，表示平行宇宙可能真的存在……”
“他们推测，在平行宇宙里，时间、空间的作用方式都与我们所处的宇宙不同……”
“Loki.”新闻还没播报完的时候，Thor蓦地唤了一声，“你说平行宇宙里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呢？”
令人意外的是，Loki并没有觉得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愚蠢，他思索了片刻，难得认真地回答：“谁知道呢，也许那个宇宙里会有超级英雄或者超级反派，生死离别的戏码每天上演，有的人成全了整个世界，却也背上了长久的、惨痛的诅咒，负了自己的全世界……”
Thor听完没说话，他觉得这话题有点儿沉重了。乐天派的他喜欢凡事都往好的方向看。
Loki似乎明白他的顾虑，毕竟，他们大概是全世界认识彼此时间最长的一双人了。
所以他清了清嗓，重新开口：“但又也许，那个平行宇宙比我们这儿还要太平一倍呢？人和人之间充满坦诚与信任，空气未污染，环境没老化，我没准儿会出生在一座风景如画的小镇，有对爱看书还热情好客的父母，还有个爱我的姐姐……”
Thor闻言笑了起来，不知是为这丰富的想象力还是为这栩栩如生的设想：“Loki，那你会羡慕平行宇宙的你吗？”
“有什么可羡慕的，我觉得我现在这样就已经挺好。”
Loki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可说完后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什么叫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是六十平米的廉租公寓不挤了，还是每个月的微薄薪水够花了？
还是说，因为眼前这个人的如影随形，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美好。
Loki抿紧了嘴，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却没有成功，因为Thor那双蔚蓝色的双眼正盯着他。
“你想干嘛？”Loki反问。他没好气地给了Thor手掌一巴掌，不料却在下一秒被他捉住。
Thor握着他的手，神色自若地望着他，就仿佛他根本没做出在此时此刻、在当下的距离和氛围中，违和他“佣人”身份的任何越界的行为。
“回答我一个问题。”雷霆之神的声音出乎意料地轻，就像抚过不竭之泉赫瓦戈米尔的微风。
“快问。”
“这样弥补你，你觉得够吗，弟弟？”
听到最后那个词的时候，Loki的瞳孔跟着不自觉放大了。Thor这话乍一听让人摸不着头脑，可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他说的是什么，那个关于仆人、盘子与补偿的谎话，同时也是红披风兄长对于他情同手足兄弟的承诺。
“你根本没失忆，你一直在骗我。”Loki像是恍然大悟又好像先知先觉，于是他并没有反问，而是用了陈述句。
直到这时，Loki才发觉Thor的手还一直抓着他的，两人的手掌交握，温热在两只掌心之间传递着，他们彼此都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肌理的触感，却都没有松手。
那双蓝眼睛依然对着他的绿眼睛，于是他抬起眼，像许多年前他们还正值年少那会儿一样，明目张胆地直视着他。Loki能看清他眼底的情愫，而他明白，Thor也能看到他的。
“不够。”他笃定地说。
还不够。我想要的不只是这样的陪伴，这几个月还实在太短，我想要的是我们两个人望不见尽头的未来，是我们漫漫生命长河中余下的每一年。
如果我想要的是这些，你还愿意弥补给我吗？
金发兄长紧扣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握，他的笑容就像流光溢彩的天际河。
“当然愿意，我亲爱的Loki.”
THE END
七日峡谷完成于
2020年8月9日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Another Destin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