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玉堂觅归燕》瀚海银沙

47、第 47 章

　　刘缈看着眼前四个号称要劫马的大汉，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微服出京多日，一路上顺风顺水、平平安安的进了齐国境内，眼看再有半天功夫，就能到他心心念念十余年的临淄，却在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地方碰上了拦路打劫的匪徒。
　　我齐国的治安居然如此之差？
　　身为齐王，刘缈不得不感到挫败。
　　可败兴之余，他心底也着实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他本就是好事的主，出京之前，又被刘盈押着苦练了一个多月，自觉武功大进，惜乎路上却总碰不到牛刀小试的机会，不免深自遗憾。此刻有盗匪送上门来，岂能不喜？
　　胡灵瞥了刘缈一眼，笑道：“去吧。”伸手抓住他的后颈，用力向前一送，刘缈身不由主，从马鞍上腾空跃起。他倒也不慌，在空中转了个圈子，轻飘飘的落在四个大汉前面。
　　那四个剪径强盗见他身法优美，不由吃了一惊。四人对视一眼，齐声大吼，挥刀朝刘缈砍来。
　　刘缈见他们声势虽壮，但脚步虚浮，招数粗疏，不是什么高手，顿时大为扫兴。他从腰间抽出秋水剑，看准刀路，直迎上去。当当几声，四把刀被拦腰斩断，跟着几声“哎呦”，四个强盗都被点中穴道，跌坐到地上。
　　啪啪啪！
　　胡灵笑眯眯的拍了几下手，夸赞：“好身手。”
　　“好什么，”刘缈没好气，“就这几个货色！”
　　胡灵下了马，踱到刘缈身边，笑着问那首领模样的大汉：“看你们有手有脚的，为什么要做这种无本买卖？”
　　那大汉脸上白了红，红了又白，挣扎半晌，终于支支吾吾的说道：“后天是‘赛孟尝’董老爷子金盆洗手的大好日子……”
　　此言一出，刘缈立刻来了兴头。胡灵却是神色丕变，他闪身上了马，调转马头，竟要沿着来路飞奔回去。
　　刘缈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缰绳：“狐狸，你干嘛？”
　　胡灵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脸色铁青，透着刘缈从未见过的凌厉，眉宇间却罩着淡淡的忧虑。
　　刘缈凝视着他的脸色，慢慢挑起嘴角，露出有些诡秘的笑容：“狐狸？”
　　胡灵深深吐纳几次，凌厉的神情慢慢退去，脸色却没有好看半分，他从刘缈手里扯出缰绳，冷冷的道：“你要问就自己问，我不耐烦听。”说罢，催着坐骑向前走出十余丈。
　　刘缈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继续问那大汉：“那个‘董老爷子’是什么人？”
　　那盗匪听到“董老爷子”四个字，顿时精神大振，口沫横飞：“临淄的‘赛孟尝’董金川董老爷子，那可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轻财重义，江湖上受过他老人家恩惠的不知道有多少。当年他大义灭亲，带领一干武林正道诛灭了栖霞庄……”
　　刘缈听到“栖霞庄”三字，心里一动，打断了大汉的话：“大义灭亲？”
　　“是啊，”那大汉连连点头，“栖霞庄前代庄主卓一恒的妻子，就是董老爷子的小姐。不过，董老爷子为了武林正邪之分的大义，忍痛割断父女亲情……”
　　这几句话入耳，刘缈蓦地想起奶奶和九哥，顿时大怒，狠狠踹了那大汉一脚：“狗屁的大义！你们抢赤……马，就是要给那老不死送礼？”
　　那大汉被他踹的痛彻心扉，吭哧半晌，才接着说了下去：“正是，兄弟四个也想……那个躬逢盛事，可惜囊中羞涩……”
　　“他也消受的起？”刘缈骂了一句，又赏了每人飞踹一个，不再理会这几个倒霉蛋，翻身上马，疾驰到胡灵身边。
　　“走吧。”

　　大宁诸侯国中，齐国号称富庶第一，因此临淄虽然不如昊京宏大严整，但商旅往来、市肆繁华，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街边商肆、酒楼、房舍林立，来往行人如潮水一般，确有“张袂成阴、挥汗成雨”的气象。沿着大道走了半日，刘缈眼前蓦然一亮，出现一片浩淼湖面，盈盈波光连着碧色青天，犹如天河之水倒悬而下，一倾汪洋。湖边矗立着不少精致楼房，罗帏高悬，可以瞧见楼上摆着的都是名贵家具，不是紫檀、便是红木，一派豪阔气象。阵阵馨香随着湖上凉风扑面而来，忽浓忽淡，间杂杂着隐隐乐声。中人欲醉。刘缈虽然久居昊京，遍览上国风光，此时也不由得有些痴了。
　　胡灵却是淡淡的，自从遇到那四个劫匪起，他就心事重重。刘缈又是奇怪，又是担心，但街上不好说话，恰好两人走到一家大酒楼前，刘缈不由分说，一把将胡灵拽了进去。
　　小二连忙迎了上来：“两位公子，要些什么？”
　　刘缈环顾四周，见大厅里坐满了江湖人士，呼喝声此起彼伏，吵闹不堪，心下不喜，问道：“还有临湖的厢房么？”
　　“哟，公子您这可是为难我了，”小二点头哈腰的陪着笑脸，“小店的厢房，历来都是这临淄城里的贵客长期包下的，偶然有一两间空着的，偏生这几日生意好，都满了。您要是想看湖景，不妨上楼，我给您找个靠窗的座？”
　　刘缈怫然不悦，正想拂袖而去，突然想起，这些武林中人应该都是冲着董金川来的，言谈之间，或许能听到些什么也不一定。他这么一想，心气顿和，点了点头：“行啊，就这么办吧。”胡灵皱了皱眉头，似乎对这些江湖豪客说不出的厌恶，却又不便拂逆刘缈的意思。刘缈从未见过小狐狸如此委曲求全，好奇心大炽，拖着他蹬蹬蹬就上了楼。
　　刘缈拉着胡灵坐下，随便点了几个清淡的菜，打发走了小二，迫不及待的问：“你到底怎么了？”
　　胡灵冲口而出：“关你屁事！”
　　刘缈第一句话就碰了个大钉子，砸的眼前金光万道。他摸摸鼻子，暗想事情棘手。目光一转，却见胡灵斜倚窗棂，凝视着湖面，手却扶在腰上。
　　刘缈脑中电光火石般的一闪，霎时想起出京之前，自己明里暗里，多方打探打伤胡灵的到底是谁，这死狐狸却守口如瓶，一点风声也不透，难道……
　　“狐狸，”刘缈突然开口，“你和燕子他们很熟么？”
　　“唔？”胡灵瞪圆眼睛瞧着刘缈，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那么……”刘缈停顿一下，“你知不知道，‘宣儿’是谁？”
　　胡灵腰上的手猛地滑落，他瞪着刘缈，神色大变，惊恐，又带着怒意：“你说什么？”
　　他如此反应激烈，刘缈也吃惊不小，不由迟疑了一下：“华明说，燕子曾经为了一个叫‘宣儿’的人和卓扬闹翻，你知不知道……”
　　胡灵抬手扶住额头，雪白的手背上，隐隐跳出青色的痕迹：“你问一个死人做什么？”
　　“死人？”刘缈有些茫然，虽然胡灵的话能和燕然对上，但在他内心深处，却隐隐感觉，他们并没有说实话。
　　胡灵看刘缈的神色，就知道他不信自己的话。他也懒得多分辨，默默的端起酒杯，刚送到嘴边，楼上的江湖豪客突然起了一阵骚动，纷纷涌到楼梯边。刘缈大奇，也跟了过去。只是他要闲适得多，手里还端着茶杯。
　　楼下大厅里，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站在中央，向着周围众人团团一揖，朗声说道：“家父叫在下多多拜上诸位，多谢各位英雄大驾光临。”众人连忙还礼，谦逊声顿时乱作一团。
　　“他是谁？”刘缈皱了皱眉头，扭头问胡灵。
　　胡灵脸色看上去有些怪，答的也勉强：“董季杰，董金川的小儿子。”
　　“哦？”刘缈楞了一下，冲口而出，“那不就是卓扬的小舅舅么？”
　　他这句话说的并不怎么大声，但在场都是武林人士，耳音灵敏，俱都听的清清楚楚，酒楼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刘缈兀自不觉：“那他……”
　　董季杰阴沉着脸，足底用力，飞身上了二楼，打断刘缈的话：“这位英雄，敢问尊姓大名？”
　　“嗯？”刘缈左右看看，伸手一指自己，“你问我？”
　　他七分认真三分做戏，激的董季杰心头火起，他浓眉倒竖，喝道：“这位小英雄莫不是来搅局的？”
　　刘缈嘻嘻一笑：“此话从何说起？难道卓扬不是……”
　　董季杰当头截断刘缈的话，厉声喝道：“那姓卓的是武林公敌，董某岂能认这种贼子做亲戚？”
　　“说得好！”
　　梁上突然有人接过话头，声音冷冽清澈，如冰锋相激，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酒楼里站着的，多数都是武林中成名的豪杰，竟无一人察觉梁上何时多了一人，不由各自心下凛然。惟有刘缈不以为意，笑嘻嘻的抬起头，只见梁上一个三十出头的白衣青年，眉清目朗，丰姿隽爽。眉宇间三分冷冽，三分孤傲，三分不屑，余下的一分，却是煞气。他缓缓扫视过众人的脸，每个人和他冷电一般的目光相接，都是心里一颤，别开了眼神。
　　“你也在这？”那青年看着刘缈，眼中窜起幽蓝色的小小火苗。
　　“嗯？”刘缈一愣，犹豫着指了指自己，那个青年却并不理会他。
　　刘缈骤然会意，立刻回过头，只见胡灵看着那个青年，脸色煞白。他心中突然闪过模模糊糊的一个念头，正想要抓住时，却被一声怒吼吓了一跳。
　　“姓卓的，这临淄城可容不得你撒野！”
　　卓扬？
　　刘缈一惊，复又大怒，暗想本王还没发话，你区区地方豪强，居然就敢规范这临淄城了？他本来就对董金川不满，此时更多了一分恼怒。
　　董季杰自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得罪了齐国的正牌老大。他纵身跃起，挥刀朝卓扬当头劈下，势大力沉、招法精奇，确是名门弟子的风范。卓扬视若不见，对胡灵微微颔首：“站着别动。”
　　“动”字出口，他提起左手，伸指在刀背上一弹。“铮”的一声，董季杰虎口剧痛，腰刀险些脱手飞出。他大惊失色，左掌在房梁上一拍，借势向后一翻。卓扬身形闪动，也跃到半空。左手轻轻飘的，向董季杰的眉心拍去。柔似春风、飘若游云，其中蕴含的力道却不下千斤。下面有人识得厉害，高呼道：“暗青子招呼！”顿时飞镖、铁莲子、铁菩提、银梭……各种暗器从四面八方飞至。眼见卓扬避无可避，他却猛然身形一沉，落在地上。众人只听见几声惨呼，他身边已经多了四具尸体。群豪尽皆大怒，但也不敢贸然上前动手。
　　卓扬看着董季杰，冷冷一笑：“我半月之前已经致信董金川，他手上的血是洗不干净的，所以金盆洗手这种欺世盗名之举，大可不必。他偏偏一意孤行……”
　　他直呼董金川之名，董季杰又惊又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旁边的群豪却鼓噪起来，对卓扬破口大骂。卓扬恍若不闻，低声说道：“既然如此，我要是不送他一份大礼，倒也说不过去。”
　　胡灵面色一凛，叫道：“小心！”话音未落，众人眼前一花，卓扬已到董季杰身前，右手扣住了他的咽喉，轻声道：“你这颗人头，不知算不算大礼？”董季杰喉头被扼，呼吸都困难，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卓扬不再理他，斜睨着胡灵，微微一笑：“居然学会胳膊肘向外拐了，你可真是出息了，宣儿。”
　　“噗”的一声，刘缈一口茶喷出两丈远，殃及池鱼数条。他瞪着胡灵，张口结舌：“宣……宣……宣……你不是说……说他……他死了么？哪有咒……”
　　胡灵本来就心浮气躁，此刻听刘缈说到“死”字，越发的恼火，二话不说，飞起一脚踹在他胯上。刘缈惊呼一声，横着出了窗口。眼看就要扑通一声掉下湖，半空中闪过一道人影，将他轻轻接住。刘缈回眸见到那人的脸，顿时大吃一惊。他张口欲叫，却被轻轻掩住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