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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   两人到了外间,华明指着矮榻:“上去,手伸出来。”
      “哎哎?”刘缈坏笑,“您不是十官九不医么?今天怎么破例了?”
      他笑的适意,语调轻松,但脸色灰败,精神也渐渐委顿,这几句话说完,竟有些气喘。
      “油嘴滑舌!”华明瞪了他一眼,摁住脉门,“六年前救过你,这次就算奉送好了。谁叫你瞧着真有良心,对老猴儿的胃口呢?”
      刘缈撇嘴:“你这老猴儿,着实好哄,那是本王爱妃,讲良心不是天经地义?”
      华明“哈”的一笑,神气丕变,七分皮里阳秋,三分尖酸刻薄,配着那张猴脸,倍增讥诮:“对自己老婆能讲良心,舍身相救,已经是大大的好人了。王爷没见这世上多少人,平日里说什么至亲至爱,到头来不过一派凉薄。不要说见死不救,就是主动加害,难道还少了?”
      刘缈心头咯噔一下,忽然想起刘玄。他叹了一口气,低首敛眉,默然无语。
      华明给刘缈把过脉,剪开他肩头衣衫,仔细审视伤口,点了点头:“他这次下手,算是没有分寸中的分寸,对你,是不幸中的大幸。”
      “是吗?”
      这两个字吐的气若游丝,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刘缈自己听着都吓了一跳。
      华明从怀里取出一粒朱红色的丹丸,让刘缈服下,接着抽出银针,扎在他肩头云门穴上。
      “燕子门掌法阴柔内敛,威力都在绵力和后劲。当年燕翩跹的柔风飘云掌,中者肌肤如常,连块淤青都不会留下,但五脏六腑——哼哼,那连稀粥都不是,是隔夜的稀粥!刚刚燕然为求散功,掌力偏了刚猛暴烈,恰好和本门精要相悖,威力大大打了折扣,你才卸得掉掌力。否则,王爷现在就算还不死,也该进气少出气多了。”
      “说的你好像亲眼瞧见似的,”刘缈服了华明的丹药,虽不至于立刻起死回生,但精神已经健旺不少,他见华明说的头头是道,忍不住出言调侃,“华医君从不医武林人,天下无人不知,在本王面前,居然充起江湖百晓生来了。”
      华明大笑,连连摇头:“大谬不然!大谬不然!王爷,你说其他江湖门派,那我真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但说起燕子门,柔风飘云掌,我虽然不能见到燕翩跹出手,但回雁岭栖霞山庄庄主卓扬的身手,确确实实是我亲眼目睹。一个几代的弟子尚且如此,他推崇备至的祖师,可想而知。”
      “卓扬?”刘缈双眉一轩,“本王就说,能谈得上‘逼’你出手,又能得你这老猴儿一句‘不好’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华明摇头,长叹一声:“王爷,你也别说这话。你这位王妃,论起狠毒,我看丝毫不在卓扬之下。沐风的为人我不清楚,不过,燕子门三位弟子,两个都是这种心性脾气,恐怕,真是祖上传下来的。”
      刘缈盯着华明,满腹狐疑。
      华明不急着说话。他扎完了针,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些药粉,敷在刘缈的伤口上。
      刘缈“咝”的一声,身体一缩——这药效力不善。
      “别动!”华明虚摁一下刘缈,“说起这事,都四年了。那年入秋,江南忽然流行一种奇怪的疫病,大人不会得,但小娃儿一旦染上,十有八九会丧命。我得到消息,匆匆赶到金陵,整天接诊、熬药、散药,忙的屁滚尿流。这么过了十来天,那天——九月十六,我忙了一天,累的眼都睁不开了,简单收拾了一下回去睡觉。一推开门,就看见屋里坐着个年轻人。说实话,王爷,你是没见过卓扬,那长的,真是玉树临风,人模狗样。和燕然这么并肩一站,当得起国士无双,绝代佳人!”
      “呸!”刘缈大怒,一口啐到地上,“胡说八道!”
      华明不和刘缈计较,嘻嘻一笑,低头给他清洗伤口。刘缈肩头被燕然咬的一塌糊涂,齿痕叠齿痕,伤口压伤口,又挨了重重一掌,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因此清洗这活细致的紧,华明也不敢随意分神。
      刘缈等了半天,不见华明说话,终于忍不住好奇,先开了口:“后来呢?”
      华明“唔”了一声,停了手,接着说下去:“卓扬说明来意,原来是要我为他解毒。嘿嘿,我当时就和他说了,我从不医江湖中人,再说了,武林中黑白两道,各有名医,何必非要找我?可是卓扬却说,他所中的这种奇毒,只有我才能解。”
      “所以你就按捺不住,给他——”刘缈忽然停下,眼珠一转,笑了,“不对,老猴儿可是茅坑里的石头,九哥还得拿着你的金针,才能请动大驾,岂能为区区奇毒坏了规矩?那么——该是你一时好奇,瞧了他中了什么毒,却不肯给他解吧?”
      华明冲他一竖大拇指:“聪明!不过,他中的毒的确奇异,是北海海底所产的万年玄冰,加上滇南野人山中的火蛛丝。这两样东西一北一南,一寒一热,本性大冲,按理说,中者应当立刻毙命。但下毒者的手法的确妙绝,两种材料的剂量恰到好处,而且以碧玉果为药引,缓和了药性。中了这种毒后,每天日出、正午、日落、子时各发作一次。毒发时的症状,很像打摆子。”
      刘缈咂舌:“一天打四次摆子,够受的——你就没有手痒?”
      华明掩口葫芦,粉嫩雪白的猴脸上微微放出红光,刘缈浑身一抖,险些打摆子。
      但老猴儿随即抬头挺胸,傲然道:“我是什么人?有一点点手痒,难道还克制不住?”
      刘缈强忍着笑,连连点头:“是极,是极!那么敢问先生,最后到底是如何屈服在卓扬的淫威之下?”
      华明突然僵住,他定定看着前方,眼神发直,嘴角也渐渐的挂了下来。慢慢的,他脸上从自得转为僵硬,又成了惧怕。隔了好一会,他才打个寒噤,回过神。
      “那天夜里我拒绝了卓扬求医,他也没说什么,笑了笑就走了。第二天,药棚散的汤药出了事。第一锅药,几十个小娃儿喝了上吐下泻,我去看了,药材弄错一味。我也没多想,毕竟熬药的都是官府的差役,偶然弄错了,也是有的。金陵知府把几个差役打了一顿板子,教训他们下次小心。我给小孩重新抓药止泻,这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到了晚上,卓扬又来了,我才知道,原来都是他干的好事。”
      刘缈眉头一皱,低低骂了一句:“该死。”
      “谁说不是呢?我也是真发了火,说死不给他治!而且甩了句话给他,他要敢硬逼我,或是拿别人的性命当威胁,我就再给他添些料!”
      “说得好!”
      “好个鬼!”
      “说的——嗯?”
      华明愁眉苦脸,挠挠稀疏的头发:“论作恶,我哪能和他卓庄主比?他听我这么说,一点不生气。只说既然如此,那我不再烦扰华先生。多说一句,这金陵城十几处药棚,你可看好了。不然,天天有人为了孩子来闹,搞得人心惶惶,恐怕于疫情不利。”
      刘缈听到这里,不怒反笑:“哼,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谁说不是呢?我当时想,得,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干脆毒死他算了!可这家伙又说了,他死了,自然有人替他把事情办完。江南燕子门的名头,我是听说过的。这人十有八九,不是沐风就是燕然,哪个都惹不起。这我可得好好想想了。卓扬见我犹豫,又丢了一句话,叫我九月十八,在西门外等他。”
      “九月十八?九月十八……”刘缈脑中闪过模糊的念头,似乎这日子该和什么大事有关,却又朦朦胧胧,怎么都抓不住。他搜索枯肠,苦思冥想,突然灵光闪现,“天佑四年九月十八,清风寨一夜灭门。江南三大寨九大寇,九哥早就想收拾他们,一直没腾出手来——原来是他干的?”
      华明的脸上,这会只剩下木然。他呼了口气,慢慢开口:“不错!我万没想到,卓扬居然会带我去单挑清风寨。嘿嘿……江南三寨九寇,清风寨居首,五个寨主在江南绿林何等威名。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全死在他手下,其他人也没能跑得掉……到处都是惨叫。王爷,我是随过军的人,什么尸山血海、修罗炼狱,见得多了。可像卓扬那样,一个人肆行屠戮,毫无忌惮,视人命若无物,简直比砍瓜切菜、杀鸡屠狗还要干脆……”
      华明嘴角肌肉轻轻抽动,停了片刻,才勉强一笑,声音抖的厉害:“我正吓得发抖,四下突然一片安静,我好容易才明白过来,声音没了,就是那些人都死了!他们死了……可卓扬身上全无血迹,甚至气定神闲。他提着剑,慢慢朝我走过来,剑刃上的血还是红的,浓的像龙血树的汁,一滴一滴,拖着很长很细的尾巴,慢慢的落在地上——王爷,说出来不怕你笑话,那时我真是吓破胆了,别说他要我解毒,就是要我下毒,恐怕我也照做不误……”
      刘缈神色凝重,似乎也有些被华明的描述吓到了。他沉默片刻,开口问道:“给卓扬下毒的,是谁?”
      华明摇头,叹了口气:“王爷,我们说了这半天,你还省不过来么?”
      “我知道,”刘缈突然拉下脸,神情严峻,如罩寒霜,“但燕然只有卓扬和沐风两个师兄,他再狠,也不会罔顾同门之情,毒害卓扬!”
      华明摸着脑袋,苦笑:“王爷,江湖恩仇,从来没有定数,我只说我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事情。卓扬的毒必须慢慢拔除,我用了足足十天,才给他拔尽残毒。大功告成之时,燕然突然出现,他只对卓扬说了一句话——‘宣儿我保定了,你要再纠缠,那就谁也别痛快。’”
      “宣儿?”刘缈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宣儿是谁?”
      华明摇头:“不知道。”
      刘缈屈起手指,轻轻敲着床榻,脸上笑意无踪,冷淡讥诮:“老猴儿,你对本王说这些,到底什么意思?”
      华明手上拨弄着瓶瓶罐罐,忙着给刘缈调配伤药,停了一歇才开口:“王爷,你别多想。医者父母心,我看你人不错,又真喜欢那娃儿,给你提个醒。这娃儿不是善类,他招惹的那些人也不好打发。单就他体内的情蛊余毒,已经是大麻烦了。”
      “情蛊?”
      “一种苗疆的蛊毒,和离魂蛊一样,是心蛊,用来控制人的意志的。滇南蛊女名声在外,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她们想找个可心的夫婿可不容易。多半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所以便有了这情蛊。蛊女看上了哪家小伙子,如果人家无意,她们就给人下情蛊。燕然体内有情蛊残毒,不知道是哪位蛊女下的,不过已经被人解了。这些余毒对他没什么大碍,对别人难说。刚才他把王爷咬的太久,余毒渗进你体内,大大的不妥。不过比起情蛊,更可怕的是下蛊的人。苗疆蛊女性情刚烈决绝,难说她会不会……”
      “没什么不妥,老猴儿,别瞎担心了。”刘缈打断华明,双眼弯弯,笑容甜的腻人,“苗疆奇毒虽然看着炫目、听着骇人,但蛊女轻易不出滇南,这点小见识本王还是有的。再说了,既然不用你这老猴儿出手,情蛊已经可解,那就算她此刻从天而降,本王也不放在心上。本王现在……”
      刘缈略一迟疑,还是闭上了嘴。
      他现在满心盘算的,是让燕然说出“宣儿”是谁,又怎么会有偌大的本事,几乎让他们同门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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