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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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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缈跟在孙国凌后面,走出监舍,这一路之柔肠百转、难分难舍,犹如去国离乡,海国万里,此生重会遥遥无期,虽然早已瞧不见他“爱妃”的身影,依旧是一步三回头,肠断白蘋洲。等两人进了第一条甬道,听着身后铁栅门“轧轧”连响,缓缓落下,刘缈回过身,两眼发直、呆若木鸡的看了好一会,才黯然敛眉,低低长叹一声:“走吧。”刚刚跨出两步,他脚下一软,摔倒在地。但刘缈既不叫痛,也不爬起,就这么伏在地上,目光中痴痴迷迷,显然心思还留在栅门之后。
刘缈在地上发了一会呆,忽然“啊”的一声大叫,从地上一跃而起。甬道本来封闭,他这声惊叫被石壁反弹回来,隆隆作响,恰似一串暴雷,震得孙国凌胸口砰砰直跳。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刘缈已经指着地上一个向里飞窜的黑影,怒不可遏的不住跳脚:“你……你们是怎么管的?刑部大牢号称铜墙铁壁,滴水不漏,结果什么老鼠蟑螂,蚂蚁蜘蛛全都放进来了!本王看,你们改叫铜墙铁壁、藏污纳垢,四处漏风、蛇鼠一窝算了!”
孙国凌一瞥之下,早就看出那是只老鼠。他心念电转,已将前因后果想明白——刘缈刚刚摔倒的时候,恰好压住了它。刘缈原本迷迷瞪瞪的没留神,等发觉身子底下有东西蠕蠕而动,还是只老鼠的时候,顿时吓得心胆俱裂,语无伦次。
孙国凌知道这王爷最擅长胡搅蛮缠,整个大宁王朝除了刘玄,不论是谁,一旦被他缠上,不是吐血三升,油尽灯枯而亡,就是趁着还有一丝力气的时候跳河上吊、服毒自刎——总之没有好下场。唯一的办法就是眼不见为净,所谓“他强自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自他横,明月照大江”。于是压根不理会刘缈,继续向前走去。刘缈见孙国凌刀劈不进,火烧不着,也有些扫兴,小跑两步跟了上去,大叫:“喂喂,等等本王!”他嘴里叫的急切,脸上神色却满不是那么回事,回头一瞥栅门,蕴含着得意狡黠的光芒在眼中一闪而逝。
这只被刘缈压过的老鼠,自然就是燕然抓住的那只了。而老鼠颈下穿刺的那枚金针,正是刘缈佯装摔倒时,用身体遮住孙国凌的眼光,偷偷穿刺上去的。
刘缈并非第一次进天牢,自然知道这里蟑螂老鼠之属极多。他离开监舍后,先是装作依依不舍的样子,呆立半天,就是等着老鼠出现。而后故意摔倒,压住老鼠,用金针穿刺,并做出神不守舍的样子,估摸着离魂蛊已经化入老鼠血液、逐渐生效之时,才佯作惊慌,跳了起来,放走了老鼠。同时大喊大叫,引开孙国凌的注意,让他无暇旁顾。
离魂蛊与还魂引是苗疆奇毒,本为一对。中离魂蛊者神智痴迷,与外界一切事物均失去感觉,只留下寻找还魂引的本能意识。此时,持有还魂引之人若运用“引魂”之法,则可以操控中蛊者的一切思维行动。普通的迷乱人心的邪术毒物,中者虽然听话,但终不免神色呆滞,行动木讷,有心人细细查看之下,终会发觉。但中离魂蛊与“引魂法”者,一言一行看起来均与常人无异,任凭是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神志清楚、行动敏捷的人不过是一具傀儡。
离魂蛊和还魂引虽然效用神奇,但炼制极为困难,而且,还魂引正是离魂蛊的解药,中离魂蛊者若寻到了还魂引,固然一时听命于“引魂”之人,但十二天之后,毒性自解。若要长期控制一个人,则必须源源不断的下毒解毒,所费极大。因此其效用虽然神奇,运用者却极少,所以江湖中知道这两种奇毒的,也是寥寥少数。
燕然出身江南,燕子门也不擅用毒。但骆家常年居住滇南,那里气候湿热,多生毒虫毒草,加上百夷杂处,各种稀奇古怪的炼毒制蛊法门数不胜数,因此对毒之一道颇有心得。燕然从姨父姨母和表姐那里,也着实学了不少。他一见到那老鼠的样子,已经觉得不对,等看见那枚金针在阳光下泛出紫色光芒,正是离魂蛊淬炼至金属上的特点时,已经有了八九分的把握。再见到良子的反应,更是确信无疑。
刘缈探监时不带一物,必然是把还魂引藏在指甲缝里,寻到机会——九成便是伸手进来要草编乌龟的时候,将药粉弹进监舍内。然后利用老鼠传讯,老鼠的嗅觉和直觉都比人强了数十倍,自然更易寻到还魂引的所在。而这天牢中老鼠甚多,窜来窜去的都习惯了,谁也不会留意。
燕然一直以为刘缈荒唐胡闹,今天才真正算是第一次领教他的心机城府,心里不由凛然。但对他将如此珍贵的毒药用在老鼠身上的行为,也实在有些气恼,不假思索的便破口骂了出来。
他骂了两句,火气略减,心想,有做这些功夫的时候,不会直接给孙国凌下毒么?转念又一想,“引魂法”是极为高深的幻术,刘缈那纨绔子弟多半不会。况且,十二天之后,离魂蛊药性自解,孙国凌依然会想起今天的一切。刘缈能想到找只老鼠,已经是不易了。
“还是头猪!”燕然明知自己这是无理取闹的强求,但犹豫一会,还是悻悻的骂了一句。幸而刘缈此刻不在他眼前,否则得知自己动辄得咎,怎么做都讨不了“爱妃”的好,必定是涕泪交流,大呼冤枉,不闹的六月飞雪,誓不罢休。
他骂了这句之后,起身走到老鼠旁边,伸出大拇指在地上一抹。随即走到良子身前,蹲下,用沾了还魂引粉末的拇指抹过良子的嘴唇,良子立刻伸出舌头,狠狠的舔着自己的嘴唇。燕然眉头一皱,托起良子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燕然本就生了一双莹然晶明的秋水眼,此时更是光华内蕴,幽明闪烁,如玉之润、如水之柔、如渊之深,令人一见之下,身不由主的就要深陷其中。良子看着燕然,着魔一般的专注,似乎魂魄都被这双眼睛吸走了。
燕然看着他,双眸越发深邃,瞳仁中心颜色最深的那一点,竟似有两股漩涡潜动,他轻轻说道:“你什么古怪都没看见,知道吗?”良子木然点头,随即神色已经变得和平时一般无二。
燕然微微一笑,松开手:“去吧。”
他眼见良子脚步轻快的走了出去,这才展开一直捻在指尖的纸卷。这纸极薄,摊开后近乎透明,托在掌心,连下面的掌纹都看的清清楚楚,因此纸卷虽细,打开后却不小。纸上写着几行字,第一行是“九哥已严令十日内结案,勿忧。”随后另起一行,写着“证物均被发现,当无意外。”最后一行却是照抄了许真传回的信笺内容,写着“初五,已至云州,居红袖堂,未觉有异”,但后面又加上了“许真”和“朔方”四字。
燕然略加思索,已经明白“朔方”正是骆华一行的目的地。他原拟救出骆华后带着她回江南,或是取道滇边南下,进入郁林安身,没想到此时她却反其道而行,要去北方军事重镇,顿时心头一震,有些愣愣的出了神。
“我早该想到……”过了好一会,燕然才喃喃出声,声音虚幻飘忽,犹似梦呓。他施展过“引魂法”后,已经觉得疲惫,此时心头剧震,更加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燕然才慢慢平复急促的喘息,双手缓缓移动,沿着屈起的右腿朝下,握住了脚踝。他脸上一片迷惘之色,似乎在凝神思索什么,又似乎脑中一片空白。
过了良久,几声细微尖利的声音针尖一样刺入燕然耳中,他浑身一震,蓦地清醒过来,只见那只老鼠已经停了下来,正对面自己,两只黑豆一样滚圆黢黑的眼中都是好奇的神色,已经恢复了神智,想来是离魂蛊的效用对老鼠不如对人那么明显的缘故。燕然漠然看着它,一动不动,它见燕然没有敌意,也好奇的盯着燕然,丝毫不惧。
一人一鼠就这么对视了片刻,燕然团起手中的信笺。他神情不变,动作也不紧不慢,但四周的气氛却在不知不觉中起了变化,原本无形无质的空气仿佛慢慢变成了滑腻滞重的水,又一点一点被压缩固化,凝结成寒气迫人的冰。那只老鼠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小小的眼睛中出现惊恐的神色,背也弓了起来。
燕然嘴角一勾,将纸团扣在拇指和中指之间用力一弹,米粒大小的纸团直飞向老鼠。那老鼠身躯一缩,就要掉头逃开。但纸团去势极快,倏忽之间已经打到鼠口。小老鼠嘴巴一痛,顿时张口,纸团顺势沿着咽喉直射进它肚子里。那老鼠“吱吱”叫了两声,转身蹿进黑暗之中。
燕然看着老鼠消失的暗处,冷哼一声,眉头慢慢蹙起,脸上的神气也渐渐变化,满是阴郁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