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伤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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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十一年,关外，乌兰山雪峰半坡。时值深冬，呵气成霜。
一老一小两个身影迎着呼啸的北风缓缓前行，身后的两行脚印转瞬之间就被狂风卷起的一阵阵雪雾填平了。
这么冷的天气，小男孩却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冬衣。靴子跟帽子看起来倒是暖乎乎，毛绒绒的，远看有点像一只雪地上的小白熊。
小男孩身高不过一米左右，肩上扛着几只山鸡，长长的山鸡尾巴几乎拖到了雪地上。
他耸耸肩重新把猎物向上顶了顶，扬起冻得又红又肿小脸，“奶奶，这次我们好久没有搬家了。”
“嗯，”老婆婆停下来，拄着拐杖咳嗽了几声后，伸手拉正了小男孩的狐皮帽子，“这次运气比较好。你还会觉着冷吗？”老太太显然上了年纪，弯腰曲背，走起路来，颇为吃力。
“一点都不冷啦。”小男孩摇摇头，“奶奶不用担心，过几天估计狐皮靴子也可以换下去了。”
“哎，”老婆婆又拄拐咳了一阵子，“真苦了你这孩子。不过只有把内功练好了，你的刀法才能真正发挥效力，不然终究是耍花枪，遇到高手是不顶用的。”
“嗯，我知道。”自从半年前来到这个雪山里，奶奶就开始教他练习内功。而且，
每隔一段时间就让他换上一身更加单薄的冬衣。其实是要他随时随地运气防寒，在不知不觉中练习内力。
老婆婆突然又停顿下来，侧耳凝神，然后拖了小男孩的手急急的掠向山道右侧几块突起的岩石。
祖孙两个刚刚在岩石后藏好。几声轻啸由远而近的传来，不多时两个中年人疾奔而过，向着老婆婆跟小男孩的来路驰去。
两个人的速度极快，要不是老婆婆跟小男孩都有点功底，眼力过人，平常人估计也就看到两条青影一闪而过，不会看的出面庞轮廓的。
人都奔过去有了一会儿，几句话才远远的从雪雾中飘来，
“田兄不愧是一门之主，脚下的功夫也是这么厉害。今天老弟……”后面的话因为两人渐行渐远，已经听不到了。
老婆婆眯眼盯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嘴角因痛恨而扭曲，颤抖着拍拍小男孩的头，“孩子，你要记住这个声音。看来咱们又要搬家了。”
一老一小两人小心翼翼从岩石背后摸索下山，没敢回到前面的山道上去。
经年的积雪覆盖在枯枝上面，行走起来，很是不便。
小男孩扔掉了几只山鸡，就留下 一只扯了一根布条绑在肩上。反正搬家离去是带不了多少身外之物的。老婆婆皱皱眉，以拐杖挑起一卷枯枝覆盖到山鸡上面，生怕留下什么痕迹。
约莫摸索了一个时辰，淡淡的日光逐渐西移，祖孙两人才回到了山脚下栖息落脚的那个山洞外面。老婆婆仔细瞧了眼堆在洞口处的枯枝，貌似没有被动过的迹象。这才拉着小男孩的手走了过去。
进洞之后，小男孩细心的把遮蔽洞口的枯枝又挪回到原处。
洞内漆黑一片，老婆婆点燃了一个火折子，两人才又向山洞深处走去。
大约几百米后，里面已经别有洞天，地心处是一池清水，山洞顶端也有一个圆形的开口，几线夕阳照射进来，淡淡的红光洒在池水上面，斑斑点点，安然静谧。
当初他们找了好久，才寻到这个山洞。可以稍微见到天日，不用终日燃蜡烛，且洞顶很高，那一处开口虽然偶有雪花落下，却在半空就散落在四面的岩石上了，风卷不近来，晚上睡觉也就不会觉得太冷。
自从有记忆开始，小男孩就随着老婆婆四处迁徙，时而山林，时而闹市，这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固定地点住了半年之久。
“奶奶，我们烤了山鸡之后再走，好吗？”虽然早就习惯了四处飘零的生活，每次离开一个地方，他心底还是微微有点不舍的。
“嗯，”老婆婆坐在一铺干草上，看着小男孩娴熟的升起一堆火，然后转身去给山鸡拔毛。吞吐的火苗子不住发出噼啪的声响，老婆婆怔怔的盯着火舌，不禁又想起了十年之前的那场大火。
那些所谓的武林正派人士，倚多为胜，杀害了她那两个意气用事的儿子还不够，居然千里迢迢从洛阳赶来辽东，要斩草除根灭了满门妇孺。血腥屠杀之后还一把大火烧了整个庄子。要不是为了保住这跟独苗儿，她怎么会忍气吞声四处逃窜这许多年？早就跟那些人面兽心的家伙们拼了。
“孩子，你现在也有十岁了，奶奶有个故事要讲给你听。”老婆婆咳了几声后清清嗓子。
小男孩一面点头一面不住转动着山鸡，免得烤焦了。
“大约九十年前，天下还是咱们汉人的。只不过那个时候明朝皇室气数已尽，奸臣当道，官匪一家，把大好河山弄的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后来有个姓李的英雄号召饥民揭竿起义，因为他勇猛善战，豪气干云，过来投奔的义军也越来越多。在转战十几年后，义军终于逼得最后一个皇帝老儿羞愧自杀，普天同庆。”说道这里，老婆婆又停下来剧烈的咳嗽一阵。
小男孩把烤的差不多的山鸡放到一块平滑的岩石上，起身给老婆婆舀了一钵清水。
老婆婆喝了几口水后，才继续说道，“谁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义军刚刚颠覆了明朝，关外的鞑子却紧跟着勾结了一个前朝余孽大举进犯。不足一个月，清军铁骑就把这个义军首领围困在九宫山，当今天下人人都以为这个义军首领当时被自己的一个心腹手下在最后关头刺杀了，并以他的人头做为筹码得到了那个通卖国的大汉奸的赏识，做了高官。”
小男孩皱眉把烤好的山鸡一块一块撕开，放到一片干净的小木板上，在每块肉里叉了根竹签，这才端过来给老婆婆。
老婆婆接过来放到脚边干草上，“孩子，接下来的这段故事，你只许记得，却说不得。除非你已经过了二十二岁。”见小男孩满面疑惑但还是郑重的点点头，老婆婆才又继续，“其实这个义军首领并没有死。”
“哦？”小男孩首次惊讶出声，面带喜色，这样一个大英雄死了就太可惜了。
“但为了隐瞒这个真相，那个心腹手下却遭到了天下人的唾骂。他本来是义军首领身边的四个卫士之一，外号叫做飞天狐狸，为人本是侠肝义胆，忠心耿耿。他在危机之时，胡乱杀了一个跟义军首领身材相似的清廷走狗，假意投靠了卖国贼，为的是有朝一日挑起卖国贼跟清廷的内讧，好让他们狗咬狗去。”
小男孩暗自琢磨，如果要他去如此忍辱负重、背负骂名，还不如一刀杀了那卖国贼来的痛快。
老婆婆摇头叹气，“孩子，你的性子，跟你叔伯极为相似。你可知天地之间，有很多恩怨纠葛不是凭一把刀就能解决的。就算你以后连成了一身好功夫，也要学会量力而行，不可意气用事。”这是老婆婆最为担心的一件大事，总是怕自己百年之后，这个孩子豪放不羁的个性会引来杀身之祸。那她在九泉之下就无法跟相公交代了。
“那个卫士后来怎样了？”小男孩忍不住山鸡的香气，久等奶奶不动口，终于自己捡了一根鸡腿啃了起来。
第一次听奶奶提起自己的叔伯，小男孩暗暗盼着奶奶会多讲一点跟自己身世相关的故事，却也不敢细问。怕又引得奶奶伤心。多年的躲躲藏藏下来，他已经知道他们的仇家似乎是多如牛毛、防不胜防。
有一次他可怜一个小乞丐受欺负遂把自己的馒头给了他，谁知其他的老叫化却来抢小乞丐的馒头，他气不过跟老乞丐们打了一架。结果几个时辰之后就有几个背着布袋的叫花子四处追问他的下落。迫的奶奶又急急的牵着他躲入了山林。那好像他们最后一次在闹市容身，想来也快有两年了。
别的倒也无所谓，这个饮食上面，他实在是十分想念菜肉包，爆腰花跟涮羊肉。山间打猎烧烤可以果脯，但是炊具不全，食物味道差的很远。
老婆婆看着小男孩油腻腻的脸蛋儿。微微一笑，终于不忍再讲，“吃完了路上再说吧。”
* * *
祖孙两人吃饱之后，熄了火。小男孩几个纵跃手脚并用爬上洞壁一块突出的岩石，摸索一阵，心里一惊，又埋头仔细摸索了一阵子，才一声惊呼，“奶奶，不见了！”
老婆婆蹭的站起身来，拐杖向地上重重一点，人已经借力大鸟一样飞上岩石。
岩石后头空空如也，果然不见了。
老婆婆急怒攻心，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看来这次是躲不过去了。孩子，你去山下的小村子里等我，如果明晨不见我下山，就自己离开，知道吗？记住我今天讲的故事。万事量力而行，不许意气用事。”
老婆婆说完冲出洞口，拐杖接连点地，一路奔向白天那两个人消失的方向。
小男孩怔然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出得洞来，默默向着山下走了几步。
不出百米，却又转回身毅然决然的也奔向山顶。
太阳早已落山，一轮残月远远挂在天边。
夜间的雪山越是往峰顶上去，越是滑的厉害。因为山顶的路大段是岩石铺垫的，表面已经结了浅浅一层薄冰。
冷风呼啸中，小男孩奔出一头汗水。
在接近封顶的地方突然听到右侧隐隐传来呼喝之声。他循声奔过去，跑了几步突然脚下踏空、收势不及，噗通一下跌进了一个窟窿里。
小男孩打了好几个滚才稳住身子爬起来，淡淡的月色下见到前方有个黑漆漆的山洞。
此时山上又恢复了一片静谧，不闻打斗之声。
他急匆匆的出来，身上也没有带火折子。就算有，现在也不能点，要不然敌明我暗，一不小心，大概就是箭靶子了。
小男孩折了一根长长的枯枝，摸索着扶着洞壁缓缓前行。
有了几年住山洞的经验，他知道洞中有水并不奇怪。因此每发一步必先以枯枝探路。
倒是有惊无险的转了好几个弯，刚刚转到一个稍微开阔之处，突然“嗖”的一声一枚暗器破空而至，小男孩枯枝一晃，侧身急避，啪的一声手中枯枝已断，一个金灿灿的东西也当啷一声撞到岩壁上反弹开来。小男孩又跳开一步，才惊魂普定的看着那个小金笔一样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小男孩摸出一柄匕首，悄悄的退回几步，躲在山洞转弯处的石壁之后，偶尔探头看向暗器飞来的方向。诡异的静谧又持续了半晌，才又有几声呼喝传来，接着突然一个人影从对面疾射而出，直掠向小男孩藏身的山洞。
小男孩屏住气息贴紧了石壁。
这个黑影奔进洞来就一口气喘不过来倒了下去，许久才微弱的咳了几声。小男孩惊呼一声扑了过去，“奶奶！你怎么样？”
老婆婆挣扎着被小男孩扶着坐起来，“孩子，我就知道你会跟来。”
小男孩突然觉得手上湿湿黏黏的，心下大惊，“奶奶，你受伤了？”
“无妨，中了贼子一枚暗器。”老婆婆嘿嘿一笑，“是我自己太大意，本以为两个贼子已经互相残杀无力回手，才上前去取回失物。没想到那狗贼将死之际还发得出一枚暗器。”
小男孩心痛如绞，若不是担心他赶来捣乱，也许奶奶能多等一会儿的，“奶奶，我背你出去山下找大夫。”
老婆婆摇摇头，“来不及了，”她半边身子已经发麻，田家的毒不是随便哪个乡野大夫能解的，这个大雪山她是下不去了。“孩子你听着，以后奶奶不能陪你了，你自己要小心。这个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说到这儿，老婆婆示意小男孩解下她肩上的包袱，“这个你一定要妥善保管，里面的拳经刀谱你要勤加练习。另外一本册子记录的是飞天狐狸跟其他三个卫士历代的恩怨。那把生锈的断刀是今晚最大的收获，你势必要寻得隐秘之处妥善保藏，在22岁之前，发誓不要回到这个地方来。你可记下了？”
“奶奶不用多说，孩儿记下了。”小男声音里带着哭腔儿，注意到奶奶的气息越来越若，心下一片慌乱。
“孩子，你的武功一日打不过天龙门主，一日就不要不要跟任何人说你姓——”老婆婆一阵咳嗽，这个“胡”字终是没能说出来。
小男紧紧抱住奶奶发凉的身体，失声痛哭。
远处山下的小村子的一只狼狗，本来卧在门口睡的好好的。突然激灵一下醒来，抬起头，侧耳细听漫天风雪的嚎叫之声，打了个莫名的寒颤后，甩甩尾巴挤进了猪窝里面的干草堆上又酣然睡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伤逝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