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低语 云山千叠》我不知道哎

2、飞升

　　思落的飞升无异于震惊了整个天界，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数十万年来第一位飞升的女上仙，更是因为她飞升之时年仅七万岁，要知道整个九重天飞升上仙最小的也才十五万岁，那一天霞光万丈，仙瑞之气漫了整个九重天，连王母身边的仙子都忍不住驻足观望，众仙们纷纷讨论起这位女上仙，要知道在此之前众仙对思落的印象也只有她那惨死的母神，以及曾被天君收养，整个九重天已经很久没有热闹事了，一时之间好的坏的像是一锅突然煮沸的水，水里煮着刚飞升的女上仙——思落。

　　思落出关第一件事便是去拜访了天君君悦。

　　玉清殿金碧辉煌，巍峨壮丽，可殿内一应设施却是极简，君悦一袭云锦长袍外披白色及地大袖，齐腰墨发以一淡黄色发带系着，一向淡漠的眼半合着，端坐在一方小小的茶桌前，自有一股出尘绝世的清冷气质，随着茶壶冒出的阵阵热气，君悦睁开眼，半低着头，墨发丝丝缕缕垂落下来，终于添了几分温润烟火气。
　　思落心中暮的柔软了一瞬，但到底很快收了情绪上前行跪拜之礼。
　　“回来了。”君悦头也不抬的“问”道。
　　“嗯！”思落面无表情的回道，但因为长年闭关潜心修炼，开口说话的能力早已退化，一个简单的应答听起来反而更像小兽的低吼。
　　君悦倒是不在意，只对她招招手道：“这是昆仑西王母所赠的清露茶，你来尝尝。”
　　思落闻言起身直直坐到君悦对面，接过他手里还冒着袅袅轻烟的琉璃盏，抬头一饮而尽。
　　君悦见状微微摇头叹气，眼中颇有些无奈之色，但却也没说什么。
　　“好？”君悦吹去浮在表面的翠绿茶叶，霜色的唇含住琉璃盏边，浅尝辄止。
　　思落捏着琉璃盏，重重的点了点头。
　　至此二人便再无言语，只是相对坐着，一人像根木头似的死盯着手里的琉璃盏，一人倒是悠哉的一口又一口品茶，只是这本该尴尬的场景，却没有一点令人不适，好像他们本该如此，本就如此。

　　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仙官上前提醒，君悦这才又开口让思落回去。

　　送思落回去的是一位名叫桑循的仙官，虽低眉顺眼一副见之即忘的普通面容，却是服侍过两代老天君，城府极深却也忠心耿耿，当年甚至为了老天君独身一人闯入魔界，是以，但凡提起桑循的，九重天没有说他不好的，思落丧母后，君悦见其可怜，便将她领入玉清殿将养了些许时间，那时候桑循便常常拿些好玩的物件儿逗思落开心，所以在思落心里相较于君悦，桑循更像是细心又敏感的大哥哥，后来思落搬离玉清殿，桑循也时常抽空前来看望，直到闭关修炼。
　　此次相见，桑循显得很是开心的样子，虽面上依旧淡漠，但每次看向思落的眼神却是极欢喜的，好几次思落也想回他一个欢喜的笑容，可是使了很大劲却也只是微微牵动嘴角，看起来反而怪异得很，回途眼目众多，思落有所顾忌，故而不敢表现得太过亲昵，只微微挪动步子离桑循近些，桑循自然察觉到，一双眼因欢喜而显得格外柔软。

　　很快到了乾涉殿，只是远远地便见殿前乌泱泱的人群，显然这些都是来瞧瞧这位刚飞升的女上仙的。
　　桑循皱了皱眉头，唤来一位仙娥吩咐道：“思落上仙方才出关，体力匮乏，无力招待，让仙家们都回去吧。”

　　思落闻言一把抓住桑循的大袖摇摇头。

　　“可你需要休息。”
　　思落还是坚定的摇摇头。

　　桑循看着思落半晌，终是无奈叹气。
　　“当初天君怜你幼年丧母，故接到玉清殿，不想却是让你承了这么大个担子。”

　　君悦的天君之位得来不易，尤其是在上一任天君那么优秀的情况下，自君悦继任天君之位后，
　　九重天每双眼睛都在盯着这位年轻的君主，桩桩件件都要做到既合众仙的心意，又要不比上任天君差，这些年君悦过得并不如意，偏偏他又是个极在意他人看法的性子，当初思落阿娘归于大荒之后，君悦见她年纪小小便没了血亲，故而对着思落阿娘的衣冠冢拜了三拜，将思落领回了玉清殿，只是突丧生母，小思落一时接受不了，竟是再不开口讲话，君悦却从未有过嫌弃，一步一步，引导却不强求，是个渊博而又温柔的人，思落自认在他膝下没有过一丝不愉快，甚至自己曾一度将其视为“父神”一般的存在，君悦也很是喜欢思落，他虽面上不说，但是整个九重天的神仙们都能看出来。

　　“阿落虽稚幼，但生性乖巧，天资聪颖，倒是胜过天族很多稚子百倍有余。”君悦言语中带了几分警告，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瞥了那总是对思落冷嘲热讽的狐族公主一眼，骄傲的总是像一只花孔雀的狐族公主竟然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思落第一次抱住君悦的腿，不知所措的哭了出来。

　　那件事情闹得很大，狐族的大长老是位很有资历的仙界老人，上一任天君都要顾及他几分颜面，更不消说这才上位没多久每次看见自己都是一副诚惶诚恐的窝囊天君，此次君悦在宴席上当着那么多仙家的面惹哭了他最疼爱的狐孙，那护内到极不讲道理的大长老自是明里暗里给了君悦诸多难堪。

　　思落躲在屏风后面，看着捏着额角独自伤神的君悦，捏着指头，大大的眼睛盛满了泪水。
　　来到这玉清殿快千年的小姑娘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如今躲在角落一副快哭出来的的样子，实在惹人心疼，桑循看着她既惧又忧的眼神，可又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这其中的曲折，于是只能捏着小思落的腕子轻声安慰道：“天君知小阿落在狐族那丫头面前吃了不少苦，但是狐族之事处理有些棘手，小阿落耐心等等，天君必然不会放过那群嚣张至极的家伙。”

　　当时的小阿落还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严重性，还只当是桑循的安慰之词，于是心中愧疚之感更重，更暗暗发誓，从此往后，绝不会再给君悦添一丁点麻烦。

　　后来的思落接人待物温和周全，甚至是小心谨慎，以至于九重天的神仙但凡提到她的，除了“天君养女”就只有“温柔周到”四个字了。

　　此次仙家们前来祝贺，是为好心，思落自是不会赶了他们去，于是借了桑循身边两位仙使与自己一同招待。

　　闭关这些年似乎天界增添了许多新飞升的仙人们，清冷了几万年的乾涉殿一时热闹起来还真有些不习惯，思落同每一位来此的仙家一一点头示意，又取了上好的清月茶招待，仙人们见了人，饮了茶，说了些祝贺之词便也就三三两两的散了。

　　从桑循身边借来的两位仙使也是尽兴尽力的将一切收拾妥帖之后才告辞回玉清殿去。

　　思落站在诺大的乾涉殿，一时间有些失神。
　　自阿娘魂归大荒之后，这乾涉殿便只余了思落一人，有时候安静的时候是真的太安静了，桑循曾建议将其重新布置一下，种些花，养几只小兽，置几位小仙娥，至少热闹些，可当时思落指尖抚着阿娘经常坐着的摇椅，轻轻摇了摇头。

　　“阿娘不喜喧闹，我亦是。”

　　如今思落再次躺在那张摇椅上，内心却对这熟悉又陌生气息生出几分惶恐，思落皱着眉头，索性盘腿打坐，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思落叹了口气，挣开了眼睛。

　　不思海。

　　不思海为当年尽忘上神归陨之处，一身百万年修为尽数散于此地造福修仙之人，思落闭关之前便总爱来这里修炼。

　　打坐闭眼，凝神静气，将落入丹田的灵气凝于内丹，周而复始。弹指之间，屡变星霜，待到睁开眼时，已不知岁月几何，望着远处幻境织就的萤火之海，思落不知怎的突然忆起自己还是幼童之际曾与尽忘上神有过的一面之缘。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当时年幼，不知佛偈深妙，只奇道：“阿娘曾言，修仙者无欲无求，无爱无恨，方修为日进千里，上神虽位及神，方才所言却是句句不离爱者，这是为何？”尽忘上神但笑不语，只拉着思落的手，飞到不思海上空，手指轻点，一片常年不灭的萤火之海幻境跃然眼前。

　　“此为一位故人所赠，只可惜尚未得名，她便离我而去了，如今我大限将至，与其随我去了，不若赠与你，也算你我初见的一份心意。”

　　到底是孩子，一见这流萤漫天的梦幻景色便开心的丢下一切尽情玩乐去了，却未曾注意尽忘上神提起故人时一向孤寂的眼却满是痛楚，后来想起，心中亦满是遗憾，至少该问一问上神那位故人是谁。

　　其实思落也曾打听过。

　　“尽忘上神是高高在上的神祗，是父神引以为傲的孩子，性子清冷却又悲悯万物，心怀天下，若说‘故人’，那便是万物生灵吧。”这是九重天上最年长的神仙对思落说的话。

　　只是这神祗，阿娘却很是不喜。

　　“往后，小落儿便不要再见他了。”阿娘罕见的满眼嫌恶。
　　思落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其实阿娘话虽如此，可神祗又岂是说见便能见到的？

　　仅此一面却也是最后一面。

　　一千年后，尽忘上神于不思海归陨。
　　又一千年后，阿娘身死魂消归于大荒。

　　思落伸手向萤火之海，但却终究一片荒芜，空空如也无一物。

　　回府途中，云雾缭绕，思落负手站在云端之上闭目养神，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在思落臂弯处。

　　“姑娘这般行色匆匆可是已有如意郎君在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