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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傀儡皇帝狐泫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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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静默如尘,顾自掩埋往事。
婉仪公主和清歌公主正在一起下棋,宫女太监们围着看,气氛热闹又欢快,冲淡了暴雨天的阴冷,狐泫走进来便觉得心神一舒,比起那个冥顽不化的顾夏,显然是这两个妹妹要更可爱一些。
宫人一连串的请安声落下后,婉仪和清歌也草草地冲他行了个礼,忙拉着他去看棋局,婉仪说:“皇兄快来看,我就要赢了。”
清歌苦恼道:“皇兄,快帮帮我,今日都输了十次了。”
“皇兄,你看清歌倔不倔,都输了十次还是不服气。”婉仪取笑道。
倔?又哪里有顾夏倔呢,晕了就休息,醒来接着跪,伤了就抹药,好后接着反抗,就这样足足折腾了一个月也仍不认命,狐泫都有些佩服她了,但这些事何必告诉他天真活泼的妹妹们呢,于是他就只是说:“我来看看。”
“还真是,清歌要输了。”狐泫坐到婉仪一侧,清歌苦着脸说:“皇兄,快帮忙啊,不然婉仪姐姐更得意了。”
“观棋不语。”狐泫拒绝,“你们继续,我看着。”
再走了十几招,婉仪果然赢了,微微一笑道承让,清歌哀叹:“我以后都不想下棋了。”
宫女端来新做的糕点,清歌拿起一块吃着,想起顾夏便问:“皇兄,你不是封了顾夏姐姐作公主吗?怎么不见她来找我们玩。”
“她还在学礼仪,没空和你们玩。”狐泫轻描淡写地说,至于怎么个学法,没有说的必要:“还有,以后叫她诚恕。”
“哦。”清歌不情愿地点头,又问:“那我们能去找她吗?”
“暂时不能。”狐泫话音刚落,黄宁匆匆而来,他便站起来:“婉仪,清歌,你们自己玩,要想出宫就去找黄艳姑姑拿令牌,但不许闯祸。”
“谢谢皇兄。”婉仪忙道,清歌则欢呼:“终于可以出宫了。”
走出梅兰馆,确定婉仪和清歌都听不见了,狐泫才问:“她又做了什么?”
哭,骂,跳脚,挣扎,下毒,挖陷阱,布置投石机关,拿棍子打礼官,爬窗逃跑,钻狗洞逃跑,藏水车里逃跑,编故事骗宫女,向太皇太后求助,威胁御医提供迷药,挟持宫妃和大臣走出皇宫……
一个月以来,花样层出不穷,不断翻新,他都开始好奇她还剩什么招数了。
黄宁答道:“诚恕公主不知从哪里偷来一把匕首……”
“伤到人了?以后制她只派有功夫的上前,别让她再见血腥。”狐泫皱眉,也许他错了,顾夏根本和他母亲不一样,比之高贵淑雅的母亲,顾夏野蛮泼辣了十二分。
“不是,公主她是要自杀,幸好宫女看得紧,及时救下了,公主的情绪很激动,为了防止她继续自杀,现在已经用丝绸绑住了公主……”不等黄宁说完,狐泫的步子已经快了:“御医呢?”
“在呢……皇上,公主伤得不重……”黄宁说着,狐泫像没听到一样,几乎是跑起来,到了能看见祈神殿又慢下来,一步一步往前,一点一点平复呼吸。
紫色的帐幔在风中飞舞着,顾夏蜷成一只黑猫,几乎消失般躺在厚重的丝绸被子里,荷香幽幽,白鹤轻吟,这样宁静美好的宫殿,她处于最中央,却像被捆在了深渊,寂寥而孤独的背影使人感到悲伤。
狐泫为她叹了口气,想起她以前的样子,在一棵枣树下被性情暴烈的养母用鞭子责打,却能边甜甜笑着讨饶又边用瞪大的眼睛怒斥,满满的生机野性,就好像什么事也压不倒一样,而现在,她看起来,那么难过和绝望。
“在想什么?”狐泫站在她身后,低声问。
顾夏艰难地动了动被捆住的手,把脸捂住,拒绝了他的善意。
“听黄宁说你不想活了,割的还是脖子,怎么还活着?”狐泫继续冷漠地问,顾夏火了,坐起来:“我为什么不想活你不知道吗?你做的好事,现在没看成笑话,还要来问我为什么,你还是个人吗?”
“千金难买我乐意。”狐泫眼波平静,淡淡道。
顾夏怒到极致反而又冷静了,她笑道:“你都还活着,我怎能去死。”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直到黄宁让人摆了饭,狐泫才又说:“先吃点东西。”
“不饿。”顾夏把双手伸到黄宁面前,昂首示意了剪刀的位置:“帮我解开。”
黄宁看向狐泫,狐泫没什么表示,自顾坐下吃饭喝汤,过了半个时辰,黄宁纠结得头发都快愁白了,顾夏也不多说,就举着手等着,抿嘴想着将来的事。
狐泫命人撤了菜碟,终于冲黄宁一点头。
顾夏一得了自由,就高声吩咐殿外等候的宫女:“上菜,我饿了。”
狐泫也不阻止,等她吃完,还泡了一杯茶给她:“你就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你对清歌和婉仪这样好,为何偏偏对我苛刻,因为我不是你真正的姐姐,还是因为我长在民间,不像她们,所以你不耐烦对我好?”顾夏冷冷地质问。
狐泫看着碗中茶叶的沉浮,慢慢地说:“我对你如何,全凭我喜欢,我对别人如何,也与你无关。姐姐?你虽比我大些许,但一向爱叫我哥哥,所以哪里来的姐姐。从今往后,忘了刑凉,你也不再是民间的野丫头,而是丞相嫡子文慧驸马的女儿,我最小的妹妹,诚恕公主。”
“你们皇家的人都那么虚伪无耻吗?”顾夏大怒,“当初你母亲,为了摄政,对太上皇不忠不义,为了满足私欲,夺走我的父亲,杀死我的母亲和长兄,说着爱,又出来一个文慧驸马,你、清歌、婉仪是父亲的儿女,却还有四个人是文慧驸马的后代,所谓爱情,在权势面前真是可笑之极!”
“母亲再立驸马是因为文慧君曾三次救母亲于危难之中,也是不得已,丞相并不赞成这门亲事。”狐泫皱眉,“以后,你就是阿礼的双胞胎姐姐,见了她要亲近,见了文慧君也要恭敬。”
“我父死母丧,已无兄弟姐妹,我不可能听你的。”顾夏冷冷地说,碰也不愿去碰手边那碗茶。
狐泫继续饮茶:“我有一件想做的事,生前,希望看遍天南海北的风景,走遍人间奇山秀水。”
“谁不想。”顾夏嘟囔。
“所以,这江山,得要有一个人来管,清歌淡泊,婉仪天真,鸣飞浪荡,鸣玉软弱,狐濂暴戾,欣礼纯和。所以,我没有其他选择,你也没有。”狐泫低声说着因由,“一个月了,你还准备要多久才认命?”
“凭什么?”顾夏奇道,“你不想担负的责任要扔到我的肩上,我又不是皇家的人,我又不是锦衣玉食被奉养到大的公主皇子,你说的江山,与我何干,你希望自由自在地游历,我也希望,凭什么是我成全你,而不是你放过我。”
“我是皇帝,决定,由我来作,或早或迟,或诚心或假意,你最终都得听从。”狐泫懒洋洋地说,倚靠着窗,从她的花案上拿起一卷诗词,翻开见了里面字迹狂放的眉批,颇有些欣慰:“喜欢诗词?你回宫迟了,不然如今年纪,不该是如此才学。”
“不用你管。”顾夏恼怒,恶狠狠地从他手中夺回书卷:“你走吧,你给我安排的命运,我不会认的。”
“时间不够而已。”狐泫摇摇头。
顾夏反问:“这是我的一生,本该自由无羁的一生,难道只一个月我就要放弃了吗?”
“那你以为还能拖多久,一年,十年?”狐泫静静地看入她的眼底,仿佛已经触及她惶恐不安的内心:“你还能对我说不,并非你的意志多坚不可摧,只是我所用的手段还不够酷烈罢了。”
“我说过,我不会认命,你做再多,也是白费心思。”顾夏高傲地仰着头,眼睛里是不可逼视的光芒,优美得像一只住在山间的鹤,心里只有闲云和花草,单纯到不知道屈从和顺服为何物。
狐泫深深地看向她美丽的脸庞,记下了她此时的鲜活明朗,暗自沉沉叹息后,收敛了惋惜和欣赏,道:“你不认,多的是人认;你不服,多的有人服。”
“和我无关。”顾夏转过身。
一瓣荷花落了,露出一个青绿的莲蓬来,狐泫随手摘了,放在她的窗口,亦转身离开。
到明日,顾夏就再无心吃莲子了,这是最后一个,便由他替她摘吧。
狐泫走在回乾阳宫的路上,遇见姚美人提着一只金丝雀过来,他却想着顾夏明日会有的遭遇。
“皇上,臣妾想您了。”姚美人娇媚地说,举起那只羽毛艳丽的鸟儿给他看,狐泫将她揽入怀中:“朕亦思念你,今夜便去你宫里吧。”
“是。”姚美人惊喜又矜持,“臣妾编了新舞,三年前的陈酒也该挖出来喝了,还有素月学了新曲,不知皇上有无雅兴,饮美酒,看歌舞?”
狐泫回身望了一眼凤凰阁,也罢,烦心之事先搁一搁,美酒歌舞,美人相伴,恰可消愁。
“你啊,惯会胡闹,别人都没有你的花样,朕自然喜欢。”狐泫与姚美人说着话,越走越远,笑声飘在寂静的宫道上,不知惊醒了多少人的悲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