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散》井梧

3、幻境逢故亲

　　“弥生，这几日的修习按时做了吗？可曾偷懒？”十三娘拍拍弥生衣衫上的尘土，一边问着一边往家走。
　　“娘亲，你没劲透了，一回来就问我修习，亏我这几天这么想你。”弥生拽拽十三娘的袖口，鼓着嘴嘟囔道。
　　“你少跟我耍嘴皮子啊，今晚吃过饭我就来检查你练得如何。”十三娘把衣袖往回抽了抽，径直进了厨房。弥生的心里蓄满了苦闷，眉宇间晴朗的阳光也换成了愁云，几近落泪的小脸好似一只受了欺负的小奶猫。
　　“啊，弥生，你还给自己加了餐？”厨房里的十三娘一声惊叫，弥生从悲伤中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炖在锅里的野鸡，好心情伴着口水又回到了脸上：“是啊娘亲，我去林子里捉的，咱们快一起吃吧！”十三娘将鸡肉盛起，又用鸡汤泡了两碗米饭，从橱柜里端了两盘素菜，一并摆到了饭桌上。弥生帮着拿了筷匙，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
　　十三娘把大块的鸡肉都夹到弥生碗里：“弥生，娘对你是严厉了些，因为娘一直都相信，你不会一辈子待在这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
　　弥生抬起眼看着十三娘温柔的脸庞：“可是娘亲，一辈子待在这里不好吗？这里有吃的、有玩的，每个人都对我们俩很好，你不在的时候吴婶总是喊我去她家吃饭。”弥生忽然顿了一下，低下头小声道：“虽然我是有点想出去找我爹，但反正这么多年他都没出现过，就算真见不到他也不打紧。”
　　“或许吧，这里有这里的好，但娘还是想让你出去看看，见识过了你再自己决定要留在哪。外面可是有很多比焖鸡更好吃的美味，你真的不打算去尝尝吗？”十三娘侧过脸瞧着弥生，故意摆出试探的神情。
　　“真的吗？比焖鸡还好吃？”弥生立刻两眼放光，但仅仅维持了一瞬小脸就冷了下去，“娘亲你少骗人啊，你以为我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啊，真有好吃的你倒是先报上一两个看看？”说罢清亮的眼眸飞快地瞟了十三娘一眼。
　　“报就报，娘正好考考你。之前让你读的《山河志》和《世家广记》都读完了吗？”
　　“那两本小书我早就熟记于心了，娘亲只管问。”
　　“好，我先问你，咱们现在所处的十里杏圃属于哪一块区划？”
　　“当属江南一区。除了江南，还有中原、漠北、西域、南国四区。”
　　“不错，那江南一区都有哪些入册的世家？”
　　“江南入册的是杨、原、陆、齐四个世家，几百年来都不见他们衰落。可是娘亲，这些到底跟好吃的有什么关系呀？我看你就是报不了菜名在拖时间，哼。”
　　“你个小馋猫也太心急，我且问你，四大世家中的陆家祖上是因什么发迹？”
　　“陆家......”弥生的小脑瓜里飞速回放着《世家广记》的内容，“陆家是以饮食业发家，无论菜品、酒水还是小吃，陆家都有所涉及。啊娘亲你绕了这一大圈，就是想说陆家的美食啊，我知道我知道，陆家食府最好吃最名贵的菜叫‘翻云覆雨’，那个味道让人飘飘欲仙、回味无穷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人家那叫‘朝云盼雨’，你这小脑袋里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歪门邪道。”十三娘拧住弥生的耳朵，作势要揪。
　　“哎呀呀娘亲饶命啊，我也是在黛潭那边弹石子的时候听大家说的嘛，谁也没吃过就只是传闻，传着传着就传错了嘛，管他什么云和雨的，我都吃不到。”弥生赶紧捧住自己的耳朵，哭丧着脸，惨兮兮的。
　　“罢了罢了，‘朝云盼雨’就是一道松露鳜鱼汤而已，吃个两三回也就没什么新鲜的了。其实陆府最上乘的一道菜叫‘与子同袍’，原本只有陆家的前任主事会做，他年事已高，为了不让菜方失传呢就传给了自己最小的孙子，也就是陆府的小公子。陆小公子领悟力极高，不仅很快就掌握了这道菜的精要，还在原配方的基础上做了一些改动，现在的‘与子同袍’已经是臻于完美，那叫一个人间绝味啊。”
　　“啊还有这么好吃的菜？”弥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虽然我不知道这个什么袍到底是什么，但如果能吃到它的话我愿意拿出我攒的一点银子，给娘亲去买，也不知道够不够。”
　　“陆家的菜可是出了名的贵，你那点碎银肯定是不够了。不过呢，娘和这位陆小公子是故交，下次娘进城的时候你随我一同前去，娘带你去吃，不要钱的那种。”
　　“真的吗？娘亲你好厉害啊，我现在真是太崇拜你啦，你真好。”弥生整个人都被点亮了一般，神采奕奕，垂下颈在十三娘的臂弯里蹭了蹭。
　　“那你就确定跟我进城咯，可不许反悔！”
　　“我肯定坚决不反悔！”
　　“好，吃得也差不多了吧，碗筷收收，回屋查修习。”
　　“啊？”弥生在大喜和大悲之间无缝衔接。
　　进到屋内，十三娘开门见山：“弥生，‘十三散’的心法和步法娘先前已全部传授于你，你目前掌握得如何？”
　　“步法倒是容易，我已经记熟，哎娘亲你别说还真有用，练了步法我行动快多了，这次捉鸡就比以前容易得多。”
　　“你怎么除了吃就是想着吃，不过速度提升倒是说到点子上了，你天生机敏，速度最适合成为你修为中的利器，之后还要多加练习，接着加快，捉鸡算什么，你起码要和杏圃林子里的鸟比一比吧。”
　　“啊？和鸟比？我哪儿能有那么快，它们可都是有翅膀的。”弥生整个小脸都耷拉下来，十三娘顺势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道：“所以要练要练，叫你少偷懒管住嘴，你就不爱听。当然了，还要和修为更高的人学，这个你以后自会遇到。对了，心法呢，如何？”
　　“心法可太难了，口诀我都能背全，可就是不明白连起来是什么意思。”弥生持续苦闷中。
　　“十三散的心法皆由心中之情所化，你尚年幼，见识的也少，不能领悟那是自然的。你只需先将口诀牢记，日后慢慢悟，悟上个十年八载的我看就差不多了。”
　　“十年八载？也就是说这十年八载天天都要修习？不要吧娘亲。”
　　“我说你怎么这么一惊一乍的，练就是练，哪有不花时间就能习得的功夫呀，别埋怨了，把心法中核心的十三个字念一遍给我听，今天就可以休息了，快。”
　　弥生磨磨唧唧的念了起来：“心法的核心是......核心是盼、思、离、慕，什么来着，慕后面是......啊是悲，然后是......”
　　“慕怎么就到悲了”，十三娘忍不住打断，“可见这几日在家中你根本就没有好好念，步法练得再好都只是形，心法是神，切不可丢。”
　　弥生被数落得深深埋下头，十三娘心一软缓和了语气：“娘再念给你听一遍，你多记诵，下次再忘，三个月不许吃焖鸡。心法的核心有十三个字，依序是盼、思、离、慕、惜、恶、悲、怒、叹、悦、恩、忘、归，字字啼血，你可有记住？”
　　弥生急忙点头如捣蒜：“记住了娘亲，下次弥生保证不再忘记。”
　　十三娘抚了抚弥生的头发：“那就早点去休息吧，娘去帮你把脏衣裳洗了。”
　　“娘亲，要不我帮你一起洗吧，你一个人洗会不会太累了。”
　　“不用了傻孩子，你以为娘是有多老，两件衣服都洗不动了？”
　　“不老不老，娘亲永远是最年轻最美貌的，弥生永远都不要离开娘亲。”
　　“少贫嘴，你乖乖去睡，娘是不会离开你的。”
　　弥生依依不舍地回头看着，磨蹭着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十三娘则挥手让他快去，自己到屋外洗起了衣服。
　　是夜，弥生正酣睡得香甜，忽见三五个清丽女子说笑着走来，手中似乎还拿着一本账册。只听其中一个女子说道：“盼、离、惜三情就要相会了，必定又生出许多纠葛事端，咱们最近可得打起精神，有什么异象一定要及时跟晨霜仙君说才是。”另一个女子答话道：“姐姐说的没错，但只怕又像十年前一样，是命定劫数终归难躲。”言谈间几人已走到弥生跟前，弥生心中好奇便上前问道：“几位姐姐，冒昧打扰，刚刚无意间听见姐姐们的交谈，不知纠葛劫数究竟何事，如果有好玩的故事的话在下也想一听。”说罢便向几位女子作了一个揖。
　　为首的那位女子转头向其他几位说道：“想必这就是盼情的化身了，晨霜仙君今日想见他一面，才召他来的。”其他女子随后说道：“瞧他小小年纪礼数倒是被教导的不错，模样也俊俏，与晨霜仙君竟有七八分的相似。”
　　为首的女子转过身来，对着弥生：“既然你虚心求问，本仙子便点拨你一番，人各有志，追求自己的志向自然不错，但劫数天定，不可为时也莫要太强求，能守住己心已属不易。”又拿起手中账册给弥生递去：“这本《因缘册》我等正要给晨霜仙君送去，借你略窥一二，或许他日能悟也未可知。”
　　弥生接过《因缘册》，向仙子道了谢后打开来翻阅，只见一页上画着一只蝴蝶，似乎正在花丛间翩翩起舞，图画之下写着“君子舞”，似是该图的名字，其后又跟着四句短言：“心脉如丝，断弦难续。剥茧化蝶，千山暮雪。”弥生读完甚是困惑，又翻开另一页来看，另一页上画着一堵矮墙旁长着一棵大树，看这样子像是柳树，图下的名字是“颓垣柳”，后面同样有四个短句：“孤舟平澜，英名早刊。离魂落魄，豆蔻难散。”弥生更不解，待欲往后看时却被仙子阻拦，仙子收回册子道：“再看下去恐要泄露天机，你刚看的这两页已足够你接下来悟上几年。”
　　弥生还想再说什么却忽然闪现出一道亮光，一位女子腾云驾雾而来，众仙子即刻俯首行礼。弥生定睛细看时却发现了一双和自己极为相像的眼眸，如同浸在溪水里的黑葡萄，满是澄澈。那仙君定定地望着弥生，竟落下泪来，刚想像弥生这里更靠近一步就听得一声“霜伊！”弥生顿时惊醒过来，原来刚才所见都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只是最后那一声惊呼似是十三娘的声音，弥生赶忙下床来到十三娘卧房门前：“娘亲，娘亲，你没事吧，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十三娘擦擦额角的汗珠应道：“乖儿，吓着你了吧，娘没事，你快去睡吧。”“真没事？”“真没事的。”“那娘亲，你不会离开我的吧？”“不会，娘永远都会陪在弥生身边。”
　　弥生带着一肚子疑团继续睡下了，十三娘因杨霜伊的入梦而睡意全无，喃喃自语道：“十年了，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带血污地让我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