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雨霖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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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时候，崇武门落了一场急雨。匆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地面刚有些湿润，雨就戛然而止。
着深色直裰裤装的女孩子高梳马尾，白色的绳子系着乌黑的头发。纤细但遒劲的腰间同样绑着一根粗麻布织的白腰带。这样的装束像是在告诉旁人，她是有孝在身的。
卫天凛将目光从霍灵身上移开，鼻尖皆是湿的空气。
“北边虽比南方安定，亦有北蛮铁蹄威胁。你等后辈自当勉励，绝不可因身在北都锦绣中就将兵家天职抛之脑后。”
镇南王霍冕声如洪钟，就算此次归来是为发妻之丧，他的面上也不见哀容。
前来送行的朝中官员极多，大半都是留守京中的霍家军旧部。这些人大多因功得封，身上常年累着的旧伤令他们不能再上战场，继而放下兵甲改拿判笔。
众人得了镇南王的训，拱手称“诺”。
卫天凛站在众人之首，霍冕对他道：“这几日留在京中时，老夫已向陛下递了折子，希望你早些返回钱杭。南方战事未平，王爷切莫只顾北都温柔乡，忘了南边的雁荡将士。”
霍冕是霍家军总领大元帅，又是卫天凛的长辈。说话间总是含着些严肃的劝导。
卫天凛浑不在意，他不提那“温柔乡”究竟指谁，反而答道：“霍伯伯放心，父皇何时下旨我便何时动身，绝不耽搁片刻。在京时日，霍府上下皆有本王照顾，世子和阿英的日常起居，与老王妃在时无差。”
年幼的霍成光和霍英被一杆奶娘、婆子围在不远处。霍冕没看他们一眼：“老夫在一日，天下便无人敢叫霍家人受委屈。有陛下和王爷在，老夫定然安心。”
卫天凛硬起嘴角答：“看来这几日下来，霍伯伯在京中过得不安。”
霍冕的胡须之间夹杂着几分白色，他面色不改的说：“发妻新丧、儿女失母，已是人生大不幸。谁又能料想霍王府得罪燕王妃的事，不仅令灵儿备受流言议论，还惹得皇后娘娘旧疾复发，老夫心痛不已、惶恐不已、愤恨不已！”
“父皇赐下的几车礼物若都不能给霍伯伯压惊，这天下还有谁可安抚霍伯伯的心？”卫天凛抱臂自持，“前几日霍王府闭门谢客，对外说是您因思妻而大病。现在看来是下人们把您的病说轻了些。”
霍冕待卫天凛既像父兄也似长官，卫天凛虽然不羁，但极少与霍冕冲撞。两人之间这等剑拔弩张，还是第一次。
“老夫的身子的确不如前两年。王府下人们体恤主子辛劳，也算有心。”霍冕的眉心处挤出两道竖纹，看着极具戾气。他伸出刀兵里浸润半生的手，按平它们，忽笑着说：“只是这次面见圣上，陛下仍将南方相托于我，老夫也曾肖想在北都颐养天年，只可惜……灵儿，你来！”
霍冕没再说下去，反是召来不远处整理马具的霍灵。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出发，你劝劝阿凛。他如今心绪不定，可见还未收心。如此下去，睚眦岭的惨事日后恐还要重复！”
卫天凛眉间含怒，隐忍未发：“霍伯伯言重，睚眦岭之战无论谁之过，我皆一力承担罪责。但我从来无悔，我下次再犯，定是有人故意伤我亲朋的时刻。若那时我不敢站出来，又怎称得上血性男儿？”
霍冕深深看一眼卫天凛：“你若不能以仁心为德，仍执迷不悟。雁荡军恐要完在你手上。”
“仁者不仁。当年霍伯伯曾用此语比喻战场厮杀，如今则要劝我改邪归正么。”卫天凛微迁嘴角，“我若真如此，那便是枉顾霍伯伯的教诲。”
“年轻人，好自为之吧。”说罢，霍冕再不同卫天凛说话，按着腰间佩剑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待父亲走远，站在一旁的霍灵方带着愧疚对卫天凛说：“老元帅近日脾气不好，拜托你别同他置气。”
卫天凛的眸色杂着薄怒，他不去看霍灵的脸，低声说：“霍王府中发生的事情，母妃已做过调停。意儿也说不再计较追究，霍伯伯何故非要在走时提及。”
霍灵叹气道：“爹爹最终没有见到娘亲最后一面，这令他心中灼痛不已。他这人凡事不愿露在表面。你也知道我自幼跟在他身边，他越是压力大的时候，越见不得我委屈……你便当他是借题胡乱发泄吧。”
卫天凛直视霍灵：“你可会因为此事而委屈？”
霍灵一笑，脊背挺得更直：“这场流言里霍家与我占尽优势，反倒你那小王妃身上多了不少脏水。如此情境我若还是委屈，岂非太小家子气？”
卫天凛看着霍灵明媚的笑，自己也露出笑容：“这才是我认识的霍灵。”
“该委屈的是燕王妃。这事是我家里人做得不对，合该我当面向她道歉。”霍灵收敛笑容，坦荡的说，“只是下次再见到燕王妃不知是何年月，希望到时候我不会忘了这事才好。”
卫天凛回答说：“那时她若还是记你的仇，便是她小家子气。”
霍灵虚弱的笑了笑，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于是便向前迈了一布。
两人之间瞬间拉近了不少，只要卫天凛低头，就能在霍灵眉心留下一吻。
焦灼沉默的时刻，有兵丁上前道：“将军，时辰已到，咱们该出发了。”
霍灵应下，不再看燕王，转身即走。
果然不出所料，她被燕王留住了。只是从前他喜欢握住她的手，如今却只拽着她的手腕不放。
霍灵转过头，眼中含着许多情绪。
卫天凛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逡巡，最终哑着嗓子说：“我更喜欢你穿红衣。”
霍灵释怀一笑，方说：“等你回到钱杭，我的孝期也已结束。到时我会日日着红，天天穿给你看。”
卫天凛握着霍灵的手有短暂的收紧：“好，我等着那一天。你千万不要食言。”
这句不痛不痒的话，让霍灵眼底湿热起来。她快步走上前，垫脚展臂搂住卫天凛道：“阿恒，我一双弟妹拜托你多照顾。”
卫天凛站着没动，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你放心。”
“早点来南边，雁荡军需要他们的主帅。”
“我知道。”
“我也希望你早点回钱杭。南边除了没趣的兵痞，就是和我爹一样岁数的将领。我无聊至极，以至于天天都在想你。”
卫天凛笑一下，宽大的手终于抚上霍灵的背：“我答应你，定早些回去。”
“还有一事，你要仔细听好。”霍灵搂紧卫天凛，双唇几乎碰在卫天凛的耳垂上，“燕王妃做的点心，我好像在浙南尝过……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本是有些不信自己的舌头，昨日我让跟我从南边回来的老仆尝了尝，她也觉得像浙南白家铺子的味道。”
卫天凛的手僵在霍灵背上，霍灵又说：“我只望你小心，却不是要劝你们夫妻离心。你知道的，南边这半年都是暗地里相互拆台搞事，曾抓过不少奸细。我有些敏感……”
卫天凛闭眼有睁开，按在霍灵背上那只手重新垂下来：“你的心思我都明白。”
骏马嘶鸣、车领脆响。他们到了必须告别的时刻。
霍灵放开卫天凛，眼中写着不舍：“阿恒，我走了。”
卫天凛把手放在身后，道：“去吧，别误了时辰。”
作者有话说第70章 雨霖铃（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