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在怀》顾徕一

7、第7章

　　任苏苑找来的看护，照顾得无微不至，是妥帖的、礼貌的。

　　但是那种照顾，是不带一丝情绪的，完全是因为任苏苑付了足够多的钱，她们有义务把姜珏照顾的舒适得宜。

　　就连杨姨，也不过是看在过往多年的情分上，瞧着姜珏可怜，不忍心放她一个人，所以来照顾她几天。在这之后，姜珏能够感觉到，杨姨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她自己的生活里去。

　　毕竟姜家发生了这么一大串坏事，不止家产散尽，突然失掉的两条人命已足以让普通人觉得晦气，避之唯恐不及。

　　唯有任苏苑……姜珏想，这几天来唯有在任苏苑这里，自己感受到了一种有情绪的照顾。

　　任苏苑那过分轻柔的手指尖，传递的是珍惜、呵护、小心翼翼的照料。

　　就像小时候母亲给姜珏梳头，一下一下的很轻柔，遇到打结的发团，也从不生拉硬拽，而是愿意花更多的时间，轻轻的把发团疏通。

　　曾经愿意呵护姜珏如珍宝的人，现在已经不在了。但阴差阳错，姜珏忽然在另一双手里，感受到了这种被视若珍宝的感觉。

　　姜珏怀着对父母的思念，对任苏苑双手传递的感觉起了一丝贪恋。

　　任苏苑到底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姜珏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还有……任苏苑明天会再来看自己么？

　　******

　　其实姜珏思考的第一个问题，任苏苑自己也在思考。

　　离开了和美医院，任苏苑让司机把自己送回了城南的湖景平层豪宅，那只有她一个人住着的“家”。

　　任苏苑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斜倚在沙发上，透过大而宽的落地窗，望着窗外的风景。

　　任苏苑的豪宅视野极好，从这落地窗望出去，邶城的标志性建筑天宁塔尽收眼底，还有那闪烁璀璨的万家灯火，透着别人家的热闹。

　　只是那热闹，与任苏苑无关。这风景，也并没有被任苏苑看进眼里去。

　　任苏苑的脑子里，想着的是今天白天的场景。

　　本来带着陈舸，只是去收了那早已抵押在她名下的古董店。这古董店是姜致远一辈子的心血，若估成市价，任苏苑是不放在眼里的，也不会亲自过去，只是那店里收藏的古玩，倒还算有些意思。

　　陈舸拿钥匙开了门，任苏苑迈着步子进去，印入眼帘的，有青花八宝纹宝月瓶、缠丝莲纹薄胎玉碗、天蓝釉玫瑰紫斑玉壶……还有，她。

　　一个顶年轻的女孩，穿着一件揉皱的白衬衫，俯在那紫檀木水龙纹圆桌上，长长的头发四下披散开来，像是剪不断的哀伤。

　　纠缠的发丝挡住了女孩的脸庞，任苏苑不露声色的走了两步，换了一个角度，这下子，女孩的脸可以看清了。

　　女孩在静静的流泪，哭得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店堂外间来了人，倒给了任苏苑贪婪打量女孩面容的机会。

　　女孩的皮肤极白，白的发光。那样的光泽，像是被主人在手里盘了极久的上好古玉，温润细腻，光洁通透，一丝瑕疵也没有。眉黛春山，秋水剪瞳。整个人娴静雅致极了，与整屋的古玩珍宝完全的融为了一体。

　　好似她本身就是最珍贵、最稀有的一件玉器，值得人揣在手心里，好好的用心把玩。

　　任苏苑突然起了一丝贪恋。

　　这满屋的古玩她想要拥有。这女孩……她也想拥有。

　　任苏苑悄声问陈舸：“她是谁？”

　　陈舸满脸的神色难掩惊讶，任苏苑笑了一下，也难怪陈舸惊讶。

　　任苏苑22岁留学归国，从素叶文化集团的一个小经纪人做起，到现在，已经在素叶文化集团总裁的位置上坐了2年，纵归年轻，却已是全公司无人不服的狠角色。

　　她成日里黑西装高跟鞋，一头黑长直发拢在脑后，配上吃小孩的姨妈红唇，整个人散发出强势的气场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是她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工作中，比古时的皇帝还勤奋，三更就寝五更上朝，从来没有自己的私生活。

　　任苏苑自己去茶水间的时候，听到底下的人议论过：“都说有钱人的生活乱，咱们任总不仅不谈恋爱，怎么连情*人也没有一个？”

　　情*人？当时任苏苑冷笑了一下，她可没有时间和精力搞这些幺蛾子。普通人家里为了一套一百平的房子尚且有sha*人的，她父亲百亿身家，她一个不留神，可能被她所谓的兄长任苏奇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时间久了，任苏苑落了个不近男色女色小动物色的佛名。

　　今天，这尊佛居然对一个女孩感兴趣了？难怪陈舸惊讶。

　　陈舸故作淡定实则难掩满脸八卦的答道：“她是姜致远的独生女，上大学了回来过十一假期的，就碰上父母出事了。”

　　陈舸在今天来收店之前，早已把这些基本信息查清楚了，此时对答如流。任苏苑在陈舸的耳边耳语了几句，陈舸脸上震惊和八卦的表情更强烈了。

　　任苏苑没工夫搭理陈舸，一门心思专注的盯着内间的女孩。

　　陈舸走进去对着女孩说了几句，便传来了女孩断然拒绝的声音：“不行。”

　　任苏苑心里一梗，气血上涌，没多想，便自己踩着高跟鞋走了进去，冷声说道：“姜小姐，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任苏苑注视着那女孩的反应，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该出什么样的价码才能说通这女孩？除这古董店以外，每个月二十万零花钱，一栋花园湖景别墅，再加一辆劳斯莱斯，够不够？

　　让任苏苑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她开口，那女孩却又像突然改变了主意似的，同意了。

　　这一间古董店就够了？任苏苑在心里冷笑了一下，买下这块美玉的价格，倒是比她想象的便宜。

　　现在想来，自己对那女孩的冲动，就好像在拍卖会上自己心仪的藏品被别人看上、有可能得不到之时，那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

　　也许是在古董店内被那些旧时古玩的气场一时迷了心窍，也有可能……

　　任苏苑啜饮了一口红酒，伸出纤长手指按着太阳穴，觉得脑仁疼。

　　也有可能是今天中午回了一趟“大宅”，见到了任苏奇，还有她。

　　周忆，素叶文化集团旗下的艺人，不过20岁，已经在娱乐圈叫得响名号了。

　　这背后，任苏苑的力捧功不可没。

　　两年前，任苏苑带着公司的几个导演和制片人，去戏剧学院的校招会上选演员。有两个资质不错的女孩，导演和制片人聊得起劲，任苏苑抬起眼皮扫了一眼，觉得没什么特别，也就兴趣缺缺的对着手机处理起别的工作来。

　　“师姐。”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

　　任苏苑心念一动，竟不顾手机上还开着视频会议，移开了视线，抬起头来。

　　印入眼帘的是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女孩，浓眉星目，一头略微卷曲的黑发，小巧的鼻子翘而挺，是明艳挂的长相，没想到声音倒这么温婉，生出一种奇异的碰撞感。

　　女孩像是来找一个来面试的大四女孩的，冲着面试现场招招手，一个短发鹅蛋脸的女孩跑了过去，二人耳语了几句，女孩笑了一下，递给师姐一颗灵猴牌奶糖，就准备离开了。

　　“你。”任苏苑不知怎的，忽然慌了，有些破了音的出声喊道。

　　女孩回过头，四下打量了一圈，发现并没有其他人，笑着指了指自己：“叫我？”

　　任苏苑点点头：“你过来。”

　　女孩轻巧的走了过来。

　　任苏苑问：“你叫什么名字？”

　　“周忆。”女孩答道。

　　任苏苑又问：“你是哪里人？”

　　周忆回答：“海城。”

　　任苏苑笑了一下：“那你怎么会知道灵猴牌奶糖？”

　　那红黄相间的包装，让任苏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奶糖产量小，出自邶城西边的一家小厂，铺货不多，从很多年前卖到现在，也只有邶城西边的孩子会吃，别的地方的孩子，可能听都没有听说过。

　　“邶城城西特产是不是？”周忆笑了笑：“我小时候在那里住过一阵，后来就搬去海城了。”

　　“在你几岁的时候？”任苏苑追问道：“为什么搬家？”

　　“八岁吧……”周忆回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像是觉得任苏苑追问这么紧有些奇怪，不过可能以为招聘都是这样，也就回答了：“听我妈说，我八岁那一年发生了一件不好的事，为了换一个环境生活，就带我搬走了。”

　　“听你妈说？”任苏苑不解。

　　周忆苦笑了一下：“我八岁那一年发过很严重的高烧，也不知是不是烧坏了脑子，那小半年发生的事，都不记得了。”

　　任苏苑打量了周忆一阵，突然问道：“素叶文化集团签你，你愿不愿意？”

　　“签我？”周忆惊讶的睁大了双眼。就连旁边还在面试的导演、制片人，也惊诧的抬头望向了这边。

　　圈里圈外，没有人没听过素叶集团的名号。近年来国际上拿了最佳女配的杨芷君，国内横扫各大电影电视节、口碑和流量俱佳的小花林语然，就连多年前的三金传奇影后方徊来，都是素叶集团捧出来的。

　　可以说，签入了素叶集团，就等于半个人已经红了。

　　“签我？”周忆难以置信的又问了一遍：“可是我才大一呀，您……确定吗？”周忆听说过，就连当年的方徊来，也是大四时才签入素叶集团的。

　　“确定。”任苏苑毫不犹豫的说：“你愿意吗？”

　　周忆歪头想了一下，任苏苑觉得自己素来冷静的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直到周忆明丽的笑了起来：“好呀。”

　　周忆说：“我当然愿意。”

　　任苏苑的一颗心才算是落下了，马上对身边的一个制片人说：“给她拟合同。”

　　随即又补了一句：“一级合同。”

　　制片人惊讶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但鉴于任苏苑是老板，做事又向来雷厉风行，于是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一级合同，意味着素叶不仅签下了周忆，而且会全力力捧，从今以后，所有的演艺、时尚、广告资源，都要最大程度的向周忆倾斜。

　　任苏苑知道这件事让公司的人议论了很久，可她当作没听到，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压力。

　　这一切的起源，都缘于她听到周忆喊了那一声：“师姐。”

　　与她记忆里童年的那个小女孩喊的一声“小姐姐”，有九成相像。

　　任苏苑问过公司里负责配音的导演：“一个人长大后，声音会变多少？”导演回答：“相较于样貌，其实人声音的改变会更小。一个人的音色就好像一个人的指纹，并不会改变，只要抓准了一个人的音色，就能准确对应一个人童年和长大后的声音。”

　　从那之后，任苏苑悄悄做过很多练习，把一些童星小时候演的电视剧，和童星长大后演的电视剧，拿出来反复的听。很久之后，任苏苑终于抓准了导演所说的“不会改变的音色”是什么意思。

　　她有了一点自信：也许，当她再一次在茫茫人海中听到那曾经小女孩的声音时，她能准确的认出她来。

　　可是她再没有听到过音色相似的声音。

　　直到那一天，她见到了周忆。

　　任苏苑把全公司所有最好的资源都给了周忆。曾经有一次，周忆看中一部谍战片里的女主角角色，却被对家小花的公司在背后偷偷给导演塞钱，临签合同前换了人。

　　周忆一向是浑不吝的性子，那一次却哭了。周忆说，她难得对一个角色那么感兴趣，人物分析都写了满满三页，如果让她来演，她一定能演好。任苏苑问了一句：“你确定？”周忆哭着点点头。

　　任苏苑发了狠，找了hei*dao，告诫不成，竟把那对家小花的老板敲断了腿，逼着导演又把女主角的位置还给了周忆。

　　后来被敲断腿的老板，找了自己上头的人，几乎要让素叶文化集团停摆，还是任律亲自出面，卖了一个老面子，才摆平了这件事。那也是任苏苑职业生涯中，唯一出格的一次。

　　好在周忆争气，任苏苑帮她把这个女主角争了回来，她就真的给任苏苑演了一个国际金鹿影后回来。

　　任苏苑表面上不苟言笑，心里却开心极了，破天荒的带着周忆回大宅吃饭，心里是想要炫耀的意味。

　　她不在意周忆能不能想起往事，也不在意周忆能不能认出她，她只想守在周忆身边，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结果两年后的今天，自己莫名被召回大宅吃午饭，竟看到任苏奇在餐桌边牵起了周忆的手，骄傲的宣布：“我们要订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