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赠一枝春》陈白鹿

11、春心

　　画鸾鸳帐，暗灯暖香。青筋虬结的手在光滑的皮肤上游走，女人平素清脆的声音压的低哑，非常克制地吟哦。男人心中像藏了一头困斗的猛兽，撕扯着他的理智，让他忍不住想要攻陷，破坏。女人忍不住似感叹似埋怨的说轻点，她抬起闷在他胸口的脸庞，与他四目相对。
　　砰的一声，王玄之从床榻上弹了起来。
　　刚刚的旖旎梦境烟消云散，初生的暖阳已经透过窗楹，照在他惊魂不定的侧脸上，他的眼眸在半明半暗间闪烁。
　　最近天蒙蒙亮，禁军军营中的军鼓就响起来，将士们叫苦不迭。这是世子新创的突袭演练，一旦军鼓响起，东西二营的将士就要在最短时间内在校场集合，开始逐对较量，输方午后要加训一个时辰。平日如果世子不在，大家就闭着眼比划，轮流挨罚，可不知怎的，这几日世子每天都亲自督查，实在是搓磨的厉害。
　　张撼山听着下属叫苦不迭，觉得不是个长久之计。这天，张撼山与李宏通了气，晚上拽着王玄之一起去酒楼吃酒。
　　酒酣耳热，张撼山终于憋不住了：“世子，最近几天似乎有烦心事？”
　　王玄之：“哎。”
　　这声叹气顿时引起了张撼山李宏两人的兴趣，稳重如李宏，也忍不住循循善诱道：“或许我二人可为世子分忧？”
　　王玄之又闷了口酒：“我最近总是做梦。”
　　李宏了然，给他又斟了一杯，“世子殚精竭虑…”
　　王玄之补充道：“春梦。”
　　张撼山忍不住一口喷了出来，他连忙捂住嘴掩饰失态，李宏在旁亦是瞠目结舌地愣住了。
　　张撼山憋不住地问：“世子可是有心仪的女子了？”
　　王玄之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神色古怪的咽了回去，最后悠悠道：“倒不是，只是个婢女罢了。”
　　张撼山和李宏俱是一副了然的样子，张撼山又劝了杯酒，接着泰然自若地说：“世子想要个婢女，那是她的造化。只需吩咐府上安排便好，何须多虑？”
　　王玄之说：“那她会愿意吗？”
　　张撼山大笑：“要我说，世子这样的人物，莫说只是个婢女，便是王公贵族家中的，又会有哪个女子不愿意？”
　　李宏在旁颌首附和。
　　王玄之转念，也觉得自己甚是好笑，竟这般扭捏犹豫，不似男儿，瞬间敞开了胸怀，又将话题扯向别处。

　　沈初自管家那里领回了新制的成衣，正欢天喜地地往房间走，急不可耐想要换上试试看。刚进房间，却发现房门大开，一个男子长身玉立，正好奇地打量屋内的陈设。
　　她吓了一跳，：“世子？”
　　王玄之朝她挥了挥手，她疑惑地走进房间。她将手中的衣物暂时放在桌案的一角，抬头看向王玄之。
　　却见王玄之直勾勾地盯着她，神情有些古怪。她这才注意到，他虽然面色如常，耳根到脖子却已经通红，再加上不难分辨的浓浓的酒味，她心下有了判断，原来是发酒疯了。
　　怎么将这尊祖宗礼貌地送走，有点难办。她正犹豫着，却见王玄之向她走来，脚步还有点踉跄，她连忙上去扶住他的手臂。
　　王玄之喘着粗气，一靠近他便闻到酒味愈浓，她皱了皱眉。他已经卸了许多力气，将大半个身体都倚在她身上，她只得半扶半拽地将他往床榻上带。好不容易将他安置好，他手长脚长地大咧咧躺在她的小小床铺上，显得整个空间都异常局促，她准备去外面唤来小厮将他抬回去。
　　可王玄之却不许她如愿，瞬间坐起身来扯住她的手臂。他其实并不那么醉，只是想来与她讲明，可一见到她又有些说不出口，于是只好这般拖延着挨时间。
　　他不知道别人府上如果要将婢女抬房是如何操作的，但到了他这儿，他就想当面与她说清楚，正如张撼山和李宏所说，她若知道他这般看重她，一定会欢喜的。
　　心下定了定，他将沈初的肩膀按下，让她不得不坐在床榻边，与他四目相对。他想起今天早上梦醒前的旖旎一幕，瞬间心脏开始砰砰作响。
　　在梦里，她清圆的目光染上了春色，不如现在这般清澈，而是如羽毛一般轻扫他的心弦。
　　沈初看着他湿漉漉的小狗一般的眼神，忍不住上手摸摸他的脸：“世子，是不是喝多了难受？”脸真小，手感还不错。
　　她果然关心我！王玄之心道。
　　沈初又喃喃道：“我还是去拿个痰盂，可别吐在我床上了。”
　　王玄之瞬间又有点不悦，可转念一想，或许她只是害羞，想掩盖对自己的关心。
　　他轻咳了一声，将她凉津津的柔软小手从脸上捉下来，握在手中。
　　沈初终于不迟钝了，觉得这样有些过于亲密，她不太自在的扭了一下，想抽出手，却发现他握的很紧，决定不与醉汉计较。
　　王玄之说：“安分些。我有话要跟你说。”
　　沈初果然不挣扎了，心中隐隐开始有些不安。
　　王玄之说：“明日，我就下令给管家，你明晚到我寝房，陪我…”他终究想不出个文雅的词，又转圜补充：“服侍我。”
　　他看着呆若木鸡的沈初，摇了摇她单薄的肩膀：“懂吗？”
　　沈初懂了，但她不想懂。
　　她艰难的开口：“呃……”
　　这是什么反应？高兴傻了？王玄之对她的反应不甚满意。
　　沈初心中惊涛骇浪，无数借口理由闪过她的脑海，她甚至能听见脑子里齿轮高速运转的声音，恨不能急中生智，面上却仍然呆滞着。
　　王玄之看着她半张着嘴的模样，觉得有说不出的率真可爱，忍不住伸出指尖点了点她莹润的鼻头。
　　沈初这才拖不下去地开口：“世子，我觉得不可…”
　　王玄之瞬间黑沉了脸，皱眉道：“难道你不愿意？”
　　沈初挤出一个为难的笑容：“也不是…”
　　王玄之又阴转晴：“愿意就好，旁的事你不用多想，好好休息吧。”接着欲起身离开。
　　沈初急忙拉住他的袖子，他惊讶道：“难道你想今晚？”
　　沈初像是碰了火烤的烫手栗子一般赶紧放开，又继续说：“世子，我不是不愿意，但是我有苦衷！”
　　王玄之挑眉：“哦？”
　　她仔细观察，发现他没有动怒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说：“世子，您地位尊崇，总有一天要娶累世公卿高门贵女，我，我觉得自己配不上您！”
　　王玄之顿时心生怜惜，这小傻瓜，这么不安。
　　他眼神柔软：“你若是跟了我，我断不会让别人欺负你，即使以后我纳了别的妻妾，这后院也总有你的容身之处，无需害怕。”
　　我呸！沈初心道。
　　沈初又磨叽道：“我一个孤女，飘零无依，好不容易在世子府安顿下来，我已很知足。我虽爱慕…爱慕世子，但爱慕世子的人如过江之鲫，我并不算什么，我不奢求，只想默默地呆在府中，平凡度日。若我去…去侍寝，以后便再难与女子交好，再者，能得您青眼的女子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希望世子能体谅于我。”她一边说，心中有个小人便一边作呕。
　　王玄之摸摸下巴，恍然道：“嗯…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他想起一心热衷于帮自己广纳妻妾的母亲，若是自己给一个婢女开了脸，母亲便肯定要来插手，以后便难以收拾。
　　沈初窃喜，不敢多言，怕露出马脚，只低头作惆怅状。王玄之轻轻地揉揉她乌黑的发顶，听见她刚刚一番剖白，心中溢满了从未有过的甜蜜，只想为她挡风遮雨，蔽除万难。
　　送走王玄之后，沈初惴惴不安。她心中明白的很，刚刚那番假意表白，无疑是与虎谋皮，如果有一天王玄之察觉了她的假情假意，那么后果就很严重了。但她现在除了周旋也没有别的办法，希望王玄之只是临时起意，也希望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祖宗能尽快转移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