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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黄州官命悬一线 金陵女情寄二郎 ...

  •   入了夜,皇后只着了件浅红色雪夜梅花的单衣,头上梳了个雍妆髻,用一枝通翠漂冰种的翡翠簪子斜斜的插了,望着窗外月色正好,一时无声。
      此时皇后身边的柏柘进了寝宫,福了福道:“已经伺候公主睡了。”
      皇后坐在榻上斜靠在软枕上道:“你说本宫只有这么一个嫡亲的女儿,是不是宠坏她了。”
      柏柘立于一边道:“公主聪颖灵慧,自然招人爱,怎有宠坏一说?”
      皇后卸了护甲搁在红木小几上道:“今日一事她擅作主张,险些坏我大事。”
      原来皇后虽对外推说有病在身,其实后宫中事皆了如指掌。周窈香如何去引皇子注意,如何与淑妃联合发难,柳绾昭如何受屈,以及两位皇子与的绾昭交情她都一一知晓。
      皇后本打算让淑妃严惩甚至杀了绾昭,这勾引皇子的罪名便是坐实了。两个皇子最是不忿诬陷清白的事,自然不能与淑妃和睦。再使计让两位皇子受害,让旁人以为淑妃要为腹中孩子前程而为,到时候淑妃便再难翻身。可不想庆阳偏掺和此事,皇后一直隐忍到两位皇子都去了,算是达到一半目的,这才匆匆赶去解围,仅是夺了她的协理六宫之权。
      柏柘说道:“到底淑妃是个不知深浅的,跑到皇上那哭,皇上只让她安胎,也不愿搭理她。”
      柏柘又道:“奴婢有一事不明,为何娘娘费尽心思夺了淑妃权势,而不直接做掉她肚子里的东西?”
      皇后道:“孩子若是不慎没了,她还有皇上的怜爱,只有让皇上真正的厌恶她,本宫才能无虞。”
      柏柘不解道:“她即使不得宠了,但有了这个孩子,皇上难保不心软。”
      皇后道:“她生了孩子也是后宫的孩子,本宫是嫡母,自然也是本宫的孩子。你且瞧三皇子生母便知道了,光有孩子有什么用。”
      三皇子生母是行宫的低位妃嫔,当年意外有孕大约是怕有人暗害,悄悄摁下不提,直到生产才被人所知上奏于圣上,而行宫生子本就让人疑心,又故意隐瞒,虽平安生下皇子但使皇上一直对这支血脉存了个疑影,便直接封了渝王也没见一面就连同其母交给宗族里的老王爷照料。宫里一向对此讳莫如深,只现在深夜无人这才略提一二。
      柏柘点头称是,皇后又说:“淑妃仗着皇上恩宠嚣张跋扈,惹得后宫不宁,本宫虽有意处置,只奈何身体不适,有心无力。现在削了她的权,她也该收敛些了。”
      皇后转言又道:“本宫是皇后,皇上宠谁都行,但不能盛宠,再不能出些焘妃之流。”柏柘拘礼称诺。
      “小姐可醒了呢?”
      绾昭费劲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睁开了眼,只觉膝盖疼痛难忍,后背火辣辣的疼,略哼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琴欢见绾昭醒来,匆匆端了茶,轻扶起绾昭灌了一口。绾昭这才觉得身体好了些。
      琴欢声中带着笑意道:“皇后娘娘,庆阳公主,两位殿下都叫送了赏来,小姐可算是因祸得福了。”
      绾昭不答话,心中却不以为然,昨日之祸归咎到底还是家族之争,当年父亲谆谆教诲振兴柳家,自己却在宫中荒度七载,隐忍谦恭,只图自保,最终还是被人陷害。
      绾昭怔怔的躺在床上,瞧见一个影子缩在门口似要进又不进,绾昭皱眉道:“门口是什么人?”
      琴欢觉得不好,瞪了那人一眼似让她退下。
      绾昭发现不对,厉声责问:“怎么回事?”
      琴欢只得让她进来。一个小宫女走进来福了福。琴欢小声斥责道:“不是让你先别来的吗?”
      那小宫女只十岁左右,含泪委屈道:“主事吩咐过各家书信得亲手交到姑娘们手中,不然要罚的。”琴欢只得暗恨这小丫头太迂。
      绾昭见二人情形不对,便问那小宫女可知道什么。那人吱唔半天才搓着手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仿佛,仿佛令尊大人被贬了官。”再问那丫头也不知道了,留下家书,就打发了她。
      绾昭咬着苍白的嘴唇,紧抓着被单,问琴欢:“什么时候的事?你早知道了对不对?”
      琴欢眼泪已经下来了:“昨儿个就知道了,小姐受了委屈,所以压着不敢说。”
      绾昭噙着泪恨恨的说:“难怪那些贼人敢如此诬陷欺辱我,家道中落,真是人人可欺!”绾昭抖着手拆了家书,越看越觉得委屈伴着恨意而来。
      绾昭之父柳江晓原是金陵户部侍郎从二品的官员,接连几日里被贬谪到了个从七品执笔主事,打发到黄州贫苦之地,并添了呕血之症,身体每况愈下。
      从前绾昭不明白家族明明有爵位,即使不能在朝中呼风唤雨,随意得个闲职安稳一生也就罢了,何必争什么权势,现在看来还是自己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当年父亲在朝中虽不得志,却也是为了家族苦苦支撑。现在父亲倒了,宗伯空有爵位,家族眼睁睁就要败落,绾昭如何忍心?又想到父亲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却要背井离乡吃苦受屈,绾昭如何安心?又看自己在宫中被人陷害欺辱,绾昭如何甘心?
      她把被子盖过自己的头,不听琴欢在外头说些什么。等绾昭掀开被单,她肿着眼,却目光如炬,似下了什么狠心,那含恨冰冷的表情是琴欢从未见过的,不由吃惊,而低头一看,被单上泪水浸出的团团圆晕却明明那样清晰。
      上书房下了学,彼薪流复便约了去瞧绾昭。流复牵着彼薪的手,抢了一步便进了屋,外头奴才唱了诺。绾昭见二位皇子来了,扶着琴欢的手便要下床行礼。流复走得快,笑道:“姐姐可好些了吗?”
      绾昭听流复喊自己“姐姐”而非“柳姑娘”竟臊了个红脸,一时忘了行礼。
      彼薪已赶了进来,对琴欢说:“扶你家小姐躺好,不必拘礼。”二人皆坐下说话。绾昭半趟在床上倚着软枕,垂着眼,略显恹恹的说:“怎担的起二殿下一声‘姐姐’。”
      彼薪笑道:“他是最不拘这些的,处得好的宫人也‘姐姐妹妹’的胡乱叫,你虽比他小却稳重,这一二声的也无妨。”
      绾昭被单掩着身子一直到脖子,手轻搭在胸口,道:“奴婢是不敢的。”
      流复对彼薪笑道:“庆阳的侍读大概是比咱们小的,叫柳姑娘又生分了,该唤小字呢。”
      绾昭觉得面颊发热,偷眼瞧了流复侧颜,匆忙收回目光,便道:“奴婢年幼并无小字。”
      流复点头道:“字号还是要仔细拟来合情合意才好。”然后又道:“不知世家兄长如何唤你?”
      绾昭把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红着脸小声道:“昭儿。”
      流复又侧了身对彼薪道:“这倒是亲厚,咱们也跟外头一样叫就是了。”
      彼薪压了流复袖子,低声道:“我哪日不唤你复儿,怎么到别人嘴里就是亲厚,在我这就是学着父皇管教你了?”
      流复漫不经心瞥过他一眼,靴子挑了彼薪袍子一下。
      彼薪笑嗔了流复道:“就瞧着你说话了,正事倒忘了。”
      便唤了外头奴才端着两个梅花漆盒进来,开了一个道:“昨日匆忙,只送了些不要紧的东西。今进了库房让人寻了些上好的外伤药来,想你用的着。”
      绾昭见漆盒里几个描画小瓷瓶,有金疮药,三七粉和一些化淤去疤的药,有外敷的也有内服的,倒也齐全。道了谢就让琴欢收下。
      流复道:“哥哥既送了苦口良药治病,我且送些吃食给你解解闷。”开了另一个漆盒,装了些点心。流复亲自端了一碟递给绾昭笑道:“昭儿,你且尝尝。”绾昭见了也不好推辞,取了一块咬了一小口。
      只听得:“哎呀。”一声。那馅又冰又酸,绾昭眼泪差点掉了出来,又不能吐了,只得又嚼了几下,发现那糕竟是左右滋味不同,一半是又冰又酸的,一半是又热又甜的。酸酸甜甜的,吃完一口,反觉得心里舒畅了好多。
      流复见绾昭吃了,才说:“昭儿吃了,可瞧着精神好多了。”
      绾昭道:“二皇子好巧的心思啊。”
      流复道:“这道点心唤作‘冷暖二色’。一半馅是把青梅子腌的酸酸的然后将梅肉碾碎了用冰镇起来;另一半馅是把红枣子捣烂成泥再用糖蒸了。最重要的是两馅之间的皮是先做熟,馅儿后灌进去的。这做成了要赶紧吃,否则就失了意头。”
      彼薪憋着笑,看流复端了那碟点心与绾昭,现在才拍着手道:“我可是被他害惨了,先拿了我试,这才给的你。”
      流复瞪眼道:“原就是送你的礼,偏你又不领情,我才想着昭儿或许是个行家,别糟蹋我这份心。”
      彼薪道:“你又不爱吃酸,偏让小厨房做出这个来唬人。”
      流复道:“还不是哥哥赏得青梅,可别浪费了。”
      彼薪在流复耳边道:“输便输了,罚你还不应该吗?”
      彼薪转言对绾昭道:“他就是顽皮,逗你笑笑罢了。”
      绾昭浅含了笑意:“二位皇子好意,奴婢心领了。”
      略说了几句话,彼薪携着流复便离了警芳轩。
      琴欢指着两个漆盒喜笑道:“不知小姐更中意哪个?”
      绾昭眼中失色,只淡淡道:“家中如此,我还能去想一己之事吗?”
      琴欢执了绾昭的手语重心长道:“小姐既要争,那就不得不依仗两位皇子。若能嫁于一人,老大人的困境自然迎刃而解。”
      绾昭愁眉紧锁道:“他二人这样待我,我怎么忍心谋算他们?”
      琴欢摇头庄重道:“小姐不是对二位皇子毫无情谊,他二人又看重小姐。小姐只管挑好的,既解决家中困境,又可终身有依。”
      绾昭只叹息一阵,闭眼不再说话。
      歇了十几日绾昭膝盖伤势渐好,可以走路,于是带着琴欢前去皇后宫中谢恩。皇后着了件黑底红画凤凰于飞暗花缎子,簪了花房特特培育的红瓣牡丹,鲜艳夺目又不奢靡,将正当盛年的皇后衬的格外风韵十足。
      行礼赐座后,皇后问过伤势,得知当时绾昭跪的碎陶片上偷偷叫人撒了坏伤药,膝盖虽看着快好了,其实已经伤了根本,别说以后遇上阴天下雨,这膝盖就要犯病,疼痛难忍。就是长久站立,膝盖也像有刀子硌着骨节般痛不欲生。绾昭嘱咐太医不要声张,自己也谁都没说,今全实言告诉皇后。
      皇后皱着眉头,抚了一把东珠耳坠子道:“你这番话到底是何意图?”
      绾昭拘了一礼,满脸坚毅之色道:“那日奴婢为奸人所害,幸得娘娘相救,奴婢今日据实相告,只为得娘娘信任。日后无论娘娘要奴婢做何事,奴婢都以娘娘马首是瞻。”
      皇后徐徐剥了颗葡萄,送入嘴中道:“本宫又不需要你做什么,你且当好自己到差事也就罢了。”
      绾昭定定道:“有人胆敢僭越娘娘之位,以下犯上,这种人娘娘难道还要大度宽容吗?”
      皇后好似听到什么有趣的事,道:“你难道还能动她不成?”
      “若娘娘不嫌弃奴婢,奴婢愿尽力一试。”绾昭回道。
      皇后颔着头缓缓说道:“柳家之事本宫也有所耳闻,只本宫身体才适,前朝后宫千头万绪一时也帮衬不得。若后宫安宁,本宫倒是可以腾出手来帮扶一把。”
      绾昭叩地而拜口呼:“但凭娘娘吩咐。”
      皇后冷冷道:“若是丧子失宠,无论何人怕是再难翻身了。”绾昭只觉后背隐隐发寒,诺了一声,便不再多留。
      绾昭离开后,只因皇后早膳进的不好,柏柘捧了碗红豆糯香粳米粥奉给皇后。皇后只舀了两下便搁下了。
      柏柘有些疑惑道:“娘娘不是不打算要了淑妃的孩子吗,怎么又让她去了?况且她若是事发供出娘娘如何是好?”
      皇后轻哼了一声道:“她有意依附本宫,但本宫用的人一定要放心。她若事成,手上有皇嗣性命,往后只能乖乖依附本宫,本宫也无后患;若不成,本宫刚才点了她,她家族荣辱皆在本宫手里,她若供出本宫,又无凭证,污蔑中宫是大罪,她不敢。”
      柏柘点头道:“那日之后娘娘便有意抬举她,只奴婢以为娘娘是想用她拢络大皇子,不想还有如此深意。”
      皇后道:“看她那日受辱依旧神情自若,隐而不发,是个能容事儿的。她若有造化,日后自有她的好处。”
      原来绾昭能遇上彼薪流复二人并非偶然。皇后为保后位安稳,各宫都有安插其眼线,特别是身为皇位继承人的彼薪宫中。皇后有意压制淑妃一族,得知二位皇子对绾昭所放竹蜻蜓有兴趣,就等彼薪二人下学,让人引了绾昭到那樱花树下,否则流复那才提隔天就遇上,这偌大皇宫怎么会这么巧?又知柳家与周家不睦,自然要拿绾昭开刀,本是要拿她的死挑拨淑妃与皇子之间的矛盾。但现如今她打算亲手扶植柳家,再等时机成熟将绾昭赐给彼薪,即可收拢皇子,又可打压淑妃,怎么算都是值的。
      绾昭那日听闻御花园的樱花开的正好,一时想起家中也有棵樱花,春风吹面的时节,便粉团满树。又忆起幼时在金陵,母亲携了她到鸡鸣寺烧香请愿。鸡鸣寺外樱花林密,落英缤纷,穿林而过景色恍如世外仙境。于是思乡情切,在树边放了竹蜻蜓以寄思念,更对着树念诗而叹。谁知竟是这点思乡之情也是被人算计了。
      绾昭心事重重,她何尝不知皇后此番用意。皇后若真要害了淑妃肚子里的孩子,哪需要她出手?但若不投靠皇后,家中想要翻身便难了。既然要投靠,不拿出些诚意怕也不足以让人信服,可皇后提得要求实在是太狠毒了,绾昭再装得镇定自若还是凛了一下 。
      琴欢也哀声道:“原想依附皇后好解老大人之困,谁知皇后竟出了这种难题。若能轻易了结了那人,哪里还要费这些周折?”
      绾昭道:“她虽可恨,到底她孩子是无辜的。”
      琴欢咬着牙,恨恨道:“小姐都这会子了,还这样心软,我可巴不得揭她的皮,抽她的筋。”
      二人走着远远瞧见几班奴才规规矩矩的站好了,这仪仗像是皇子出门所带。绾昭想此时自身的情况还是避着他们好,但想起流复端了冷暖二色与她吃时说笑间的音容相貌,不禁一时呆住。绾昭也不知为何一想起流复便觉得心中悸动不安,这却又感觉妙不可言,她连琴欢也未曾告诉。
      正这呆立的时候,只见那些奴才的领班发现了绾昭,绾昭再想走也是不及。只瞧着那人笑脸相迎而来,面相柔美,年纪只十七八,正是流复身边的杜聘。他拘了一礼道:“姑娘伤势可好?我家主子叫你去说话呢。”
      绾昭微欠了欠身道:“公公客气。我随你去便是。”
      见了流复绾昭正要行礼,流复手中折了一枝红桃花赏玩,见绾昭如此,便道:“在我这可不许拘礼啊。”
      绾昭口称”不敢”却是止了礼,微垂着头,眼睛偷瞧着流复。
      只见流复身着水青色仙鹤流云淡纹锦袍,头上是嵌白玉浪纹银发带,用一支青玉发饰别了,越发俊美秀逸,仙气芸芸,比得那手中红桃枝也黯然失色。
      流复道:“我瞧这景色正好,一时贪看住了,却总觉的少了什么。原是万红中少了樱花的俏丽。”流复只是无心一句,不想绾昭听来竟入了心。
      流复再看绾昭时,绾昭低眉红脸,不敢瞧流复。流复撇着头瞧了绾昭几眼,奇道:“昭儿可擦了什么胭脂,脸颊这样红呢?”绾昭更是觉得羞臊的难受,低低转了身去。
      流复笑道:“忘问了你伤可还疼吗?”
      绾昭听流复这么一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委屈还是恨意难平,眼泪迎着风缓缓流了出来。流复上前一看,不由也慌了,转看了几眼,伸手摸着腰上的荷包,便忙解下系荷包的墨绿方巾递给绾昭拭泪。
      绾昭见失了礼,忙解释道:“膝盖还不大好,见了风就疼起来了,不是故意失礼的。”
      流复听了原来如此,走近了些用手遮了脸,悄悄道:“我从前跌了跤也偷偷哭呢,放心我不与旁人说的。”绾昭听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眼泪也收了,二人道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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