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江水遗言

5、暗潮

　　【21】
　　江东建却是突然冷静下来了。

　　春末初夏的天气里，风也是湿漉漉的。
　　天台上的地砖也是未干的，乍一看去，像是一幅不着边际的画。
　　低沉的空气，潮湿的角落，夹带着病菌和污秽，藏匿着魔鬼的侍从。

　　“地狱是什么样子的？”
　　邰风倒是没料到这突转的话题，“怎么，想下去看看？”他低语着，发出魔鬼的迷音，“地狱嘛，那里到处都是灼热的烈火，刺鼻的恶臭和永无休止的惨叫……”
　　“有的人被灌热油，有的人被斩断四肢，也有人被抽出肋骨……不过他们死不了——在那里，灵魂的消散才算是永恒的解脱……”
　　江东建听着他的描述，注意到了他眼中偶尔藏不住的仇恨。

　　邰风是个很英俊的男人，就算是憎恨别人时的模样，也不像其他恶人一般面目可怖。
　　或许，是因为他的恨里蕴藏着的是痛苦，而不是快意。

　　如果他当初治好了他父亲的癌症，也许他们一家四口会一直那样幸福下去。
　　可是历史哪里有如果。

　　“如果我死了，你会怎样？”江东建突然道。
　　邰风看着他，似乎有些吃不透他话中的含义。他惨白的骨节露出，似是在隐隐的发力：“你死了，我也会活得很好……”
　　“你在撒谎，”江东建毫不留情地揭开他的秘密，“以假死逃狱，你便不能在用这个身份，你在用命赌，用下辈子做代价找我复仇……”
　　邰风眼里多了些锐利，像是一把刀，泛着凌冽的寒光和暗藏的杀意。
　　“我可以死，死亡对我不过是解脱，”江东建道，“你与我同归于尽，一了百了……”
　　“可是邰风，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有人在利用你，你的举动你的仇恨都被他们牢牢握在手里，任由他们摆布……我们不在了，谁又能保护我妈，保护芳芳和慧妹？她们是无辜的，我知道你还善心未泯……”

　　【22】
　　杀了江东建！
　　杀了江东建！
　　杀了江东建！

　　血色的天，残破的世界，不洁的灵魂，可恨的命运。

　　【23】
　　那天邰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他没有杀了江东建。
　　他也没有说出幕后黑手。
　　直到最后他也就留下了一句话。

　　“一个月后，我就带你走。”

　　自那天之后，他就消失了，不留一丝痕迹的消失了。
　　天台上他的房间里的东西都蒙上了一层灰，像是从未有人动过。

　　江东建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叫嚣着，让他相信邰风真得是魔鬼。

　　【24】
　　邰风所在一处阴暗的巷落里，身上的短衫连着模糊的血肉。他换不了钱，也救不了妹妹，甚至没有继续活下去的权力。他的胸膛被短刀刺了三次，瘦弱的胸口勉强地起伏着，已是无法挽救了。
　　他躺在雨后泥泞的地上，将要涣散的瞳孔盯着乌云密布的天，像是想要用目光洞穿这阴霾，看到久久不曾见到的光芒。他只觉得自己是在这人间苦苦求生的蝼蚁，并无错事，却尝尽悲哀。一滴雨水砸在他失神的眼里，继而顺着脸颊落在泥土中。也许混杂着血泪，也许只是雨水。
　　可是这光芒最后也没能重新照耀在他的身上。

　　想不想报仇？
　　我可以帮你。

　　【25】
　　江东建总是要工作的，即使他可能只剩下一个月的命。

　　Vincent见了他，第一句便是下马威：“Dr.O，老年痴呆药，我只给你一个月，若是拿不出成果，这个项目就交给Dr.Eilin。”
　　江东建耐心道：“一个月是完全不可能完成的，就算你交给Dr.Eilin，她在一个月之内也绝不会研制出有效果的药。”
　　Vincent眼下乌青，面露菜色，见江东建态度强硬，忍下脾气道：“Dr.O我以为你很明白我们宏志药厂现在的处境：之前实验数据的泄露让几家药厂同时有了资本和我们竞争；另外，两个礼拜前有一家本禾药厂突然出现，吞并了数家，直接占领了香港三分之一的市场份额。”他语气开始坚决，“我不能让耗费我父亲一生心血的宏志药厂，就这样毁在我的手里！”
　　江东建起了疑心：“本禾药厂？我之前从没听说过。”
　　“可能是哪位有钱人新投的产业，”Vincent说，“我让秘书私下调查过，注册的名字是‘梁恭’，之前从没听说过……”
　　江东建叹口气，“我会努力尝试，尽我所能。”
　　Vincent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谢。”

　　邰风在三块墓碑前，守了一夜。
　　青白的石碑旁，长出了几簇黄白的野姜花。
　　他裹在黑色的大衣里，深深地埋住了面孔，像是躲在壳里的蝉。

　　他已经失去了最后想要拼死保护的人了，再长的生命不过是个可怕的，漫无边际的诅咒。
　　背后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人间，面前是再也无法挽回的一切。

　　“在这里等了一夜？”墓碑后面的树林里出现了一个人，那人的身形在蒙蒙的亮光中浮沉的好似虚影，带着些缥缈无边的诡异。
　　邰风并没有抬头看他，“我没有其他想要去的地方。”
　　“这一处的墓地可是有着香港最好的风水，”那人道，“我一向是信守承诺的人。”
　　邰风的声音不似面对江东建那般带有咄咄逼人的戾气，反而像是深海中的风。

　　“我妹妹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由于两人相隔一段距离，直教人看不清那人脸上的表情。

　　“我妹妹的去世，是不是你做的手脚？”邰风的声音先低后又调高，夹杂着明显的恼意和威胁。
　　“我为什么要伤害她，这对我有什么好处？”那人总算往外走了几步，但仍是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五官，“想不到这个医生还真有几分挑拨的能耐……”
　　“梁恭，你最好不要做多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