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莫尼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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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一个来自哈克斯镇的图书管理员率先受不了这种怪异的氛围，推开椅子从大门离去。在他的背后，一片交头接耳声适时响起，推测在场者精神不稳的状态到底缘何而起。其中甚至有一个已具备考古学常识的，此时更是趁骚乱站起了来，大胆质疑起该教授在学术上的资质，指出他在从证据进行推导时不幸犯了主观臆断和神秘主义的毛病。这人无礼的态度无疑加剧了所有资深听众的不满，连莫尼斯眼中平时待人和善的表亲，也在这时用上了所能联想到的最刻薄的字眼咒骂。
眼看活泼友好的研讨氛围突然间变得岌岌可危，站在漩涡中心的弗洛多博士却面色平静，非但没有立刻恼羞成怒，甚至还准确地叫出了质疑者的名字，对他的思辨能力毫不吝啬地称赞了一番。莫尼斯猜测，这大概是因为讲座开始前，与会者早被要求简单做了自我介绍，而这位学者的记忆力又奇好的缘故。虽然对这种变相搜集信息的行为略感到不安，当时莫尼斯决定还是静观其变，强行按下了心中的猜疑。只见弗洛多又不慌不忙地表示，归纳的方法并不总是危险，只要你善于与其他研究方法结合，反而会成为揭露真相的助力。倘若专家终能证明六大陆早就不约而同地流传着一些普遍的制度，或是能找到产生这种制度的原因，并证明不同的环境依旧能够孕育大体相同的礼俗呢？那么，这是否可以说明，人类发展之初所缔结的朴素人生哲学里，有些神秘的动机已深入骨血，具备基本的相似性？紧接着，他又搬出了在生物学中流传已久的“黑暗大陆起源猜想”，解释说，近期针对人类早期历史的研究成果恰好同样指明了这一点，这岂非是说明，万物间如丝如屡般相互交织的关系，又具有绝妙的必然性？“而我正着手的这项研究，就是希望能进一步完善和满足证据链上目前隐身，却对理解其全貌不可或缺的几个重要环节。”只听弗洛多一团和气地说。
至此，那名听众已经若有所思地坐下了。至于余下的人，他们的脸上都转而露出了信服的微笑。接下来，弗洛多博士却用他特有的专注目光扫过众人的脸，宣布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他将在这次讲演的听众中随机挑选出几位，为他们在将来提供单独约谈和解惑的机会，以鼓励大家能在古文明和民俗学问题上能一直保持积极的兴趣。
这可真是不可多得！只见表亲面色通红地说，不用说，这个朴实的人做梦也想与博士在私底下见面。但如果没有私人关系，你怎么会对他如此信任和痴迷？莫尼斯如实表达了他的疑惑，并在暗地里对这种有意划分等级的做法直摇头。只见表亲不无遗憾地望着讲台的方向，直言这位神秘的博士有个怪癖，他只答应那些被他认为有缘的人提出的见面要求，而且还是看在同为社团成员的份儿上——这回已经是格外的馈赠了。
“见鬼，你什么时候有了社团？”
“我还是个新人，刚加入不久哩。”
“有名称吗？是干什么的？”
“如果你不答应加入，就没资格知道它的名字。”表亲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只能说，平时的活动与今天的主题有关。博士知道一切，让他给你领路吧！”
也许是冥冥中对“幸运名单”的结果早有预料，莫尼斯毫不意外地发现，他和另外三人一起被点到了名。也许直觉告诉他，他还挺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于是趁着一个晴朗的周日，在一个充满炖猪肉香气的廉价咖啡馆里，莫尼斯交给了对方履行承诺的机会，不用说，他又格外获得了一些有关古苏美特人的创世论、对某个古怪神祇的图腾崇拜和镌刻在献祭匕首上的符号咒语等若干零散的知识。这位庄重的历史学者就算在面对外行人时，也依旧能保持着宽容的耐心和风趣的谈吐，这个认知让他不禁将神经放松下来，连近年来偶尔在身上出现的焦躁、幻听的症状也跟着缓和了些许。在谈话进行到某个节点时，也许受到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莫尼斯发现自己竟主动问起了社团的事。而弗洛多当时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这让他一直记忆犹新，甚至在日后陷入最迷狂的谵妄时，也还能清晰地在脑海中复述出博士那带着欢欣的语句：
“我一直在等待着你问出口，亲爱的朋友……相信吗？我们的相遇并非巧合，而是由于一个全知的声音在默默指引你的道路，将你带到我的面前。嗨呀，真为你由衷地感到高兴，莫尼斯，因为你即将摆脱旧的自己，只是你对自己无限的可能还一无所知。为什么要在表情里暗藏悲伤和气愤？我猜，是否是因为你觉得生活无可救药呢？是呀，如果没有电视，没有酒精，没有猎奇的知识，没有生活里卑琐却又离不开的小玩意儿，你还会有精神强迫自己从床上爬起来，继续以健康的身体为代价，为那些生来优越的人提供服务吗？
但正因为人间有太多本不应发生的堕落，我想邀请你加入到我们这个默契友好的大家庭里。不像那些麻木不仁的庸人，我们都忠于一种高洁的信仰。当然，光有理想还是不够的，你还应该学会一种方法，就算只为了减少我们的同胞在无知中犯下愚蠢和恶毒的罪行，你也应该掌握它。它的好处在于能使人超越己身过于渺小的局限，能捕捉到那个从宇宙间传来的崇高而丰富的指引，直到成功地迎来一个新世界在我们的废墟里降生。
至于我们行事的方式，我向你保证，会永远服膺于最高形式的希望和爱。现在告诉我，孩子，你愿意过来，加入到我们之中吗？”
——“是的，我愿意。”
莫尼斯不禁神色恍惚地说。他感觉心头的某块伤疤被外科医生用严格消毒过的手指戳中了，正在皮肉外翻，往外汩汩流血，可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仿佛他的身体与思想从世界的庞大躯壳上被彻底撕开，只模糊地感到自己不愿再因一点小事喝酒喝到胃痛，也不愿再看到下次行为失控时，父母和亲戚的脸上那充满恐惧和鄙夷的表情了。
于是他宣誓加入秘会，成为了一个每月缴纳少量会费的灰袍使者。他以为这帮人会定期在郊外的密林里像巫师一样举行夜间聚会，或者与□□徒类似，在自己教会的地盘里，为那些在跟随基督的过程中迷途知返的弟兄（甚至死人）重新施洗。结果令人大失所望的是，他们的活动从来就没出过一栋旧城区写字楼的范围。不过在欢迎他们入会的仪式上，弗洛多还是教他吃了一惊，因为这整个过程充满奇诡之处，还带有一点不便宣之于口的邪性。
莫尼斯记得很清楚，那天，他被要求与其他新人一起除净身上的饰物，在有规律的鼓点声中步入了预先安排的会场。那是一个与平时的聚会场所不同、没有窗户、空气浑浊的巨大房间，里面不仅无比闷热，光线也是可想而知地一片昏黑。在那里，他们凭借着堪堪够吃的面包和水，与弗洛多及其他几位长□□同度过了难以置信的五天时间。若让他评价的话，与其说它是欢迎和庆祝，不如说成是在给他们布置非人的修行。在此期间，他们学习秘仪，进行一种角色扮演的游戏，听资深成员讲道，每天只睡很少的觉。总而言之，该过程难以形容，以至于到了出来的时候，他险些忘记了外面的时间还在流逝。
从19岁起，莫尼斯有时能看到一些鲜明的幻觉，听见一些离奇的声音，这都是拜他在疯人院里了却残生的祖父所赐。如果他不是一名早已搬离双亲居所的单身汉，那么他善于发现的母亲或许会忧心忡忡地告诉他，他的反常之处自那日参与仪式起就莫名加重了，但莫尼斯如今独居在家，邻居也因其吸麻躲着他，所以他一无所觉。
几个月过去，与他同期入会的人中已不乏离开者，莫尼斯则继续深造，正式拜了弗洛多为导师。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之前参加的所有入会仪式原来都是糊弄外行的，真正的秘社，唯有当你能做到全身心地信赖他们所教导的知识时，方才向外围处汲汲营营的社员们敞开。
……
某一天上午，莫尼斯正躺在床上，因脑中几欲涨裂的命令之音几乎疼得翻来覆去，却听见弗洛多博士的口信突然在电话答录机里适时地响起：
“前人为我主积攒的生命能量在不断地消耗，莫尼斯！
你知道，正因如此，我们才有了关于献纳的律法。虽然这法律属灵，却也属于尘世。若能以正确的方法遵行此法，无论是献纳者还是被献者，都可得到生活上圆满的祝福。我最有悟性的学生，听着罢，昨夜我在梦中得了启示，要让沉睡中的主为众人赐下救赎的福祉，需要远多于普通的牺牲。一直向南走，穿过友客鑫也不要回头，你会在将要到达的第一个小镇遇见要找寻的负罪之人。请原封不动地将我们遗失的圣物从那处带回，必要时，你甚至可以将它束缚的灵魂献给我们沉默却全知的神。”
他感到弗洛多那鬼魅般的嗓音就像电钻一样辟入了脑海：“你甚至可以把那灵魂献给神！”莫名地，一股如灵泉般从心口喷涌的巨大喜悦擭住了他，恍惚间，他仿佛看到预兆升扬的圣光与体内那不断呢喃的魔音一道，正随自己的一呼一吸荡出圈圈波纹；在某个特殊时刻，那道黑色的涟漪竟扒住了卫生间里一只大蚰蜒的影子，而那巨影在不断拉长，最后随着细足摆动，飞快地钻进了受潮的天花板和地底。
第二天，焕然一新的莫尼斯从床上醒来。
他像往常一样，在餐桌前胃口不错地吃了一个煎蛋，两份乳酪烤吐司和两片火腿。不过，莫尼斯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干的事却和往常大不相同：他会揣上那把从老师那儿得来的仪式匕首（据说此前一直被供奉在社团长老的壁龛里），谨慎地锁好门窗，然后发动自己那辆心爱的沃尔沃，一轰油门，朝着通往纳萨勒镇方向的高速公路驶去。
——“在那里，找到那个女孩，杀掉她，然后让她的鲜血为你纯洁的重生献祭。”
从少年到青年，这个恶毒的咒语曾在莫尼斯的体内奏响过无数次，但每一次，都在他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之后消失无踪，只留下些微的迹象可循。可这一回，他相信自己绝不会辱没这个来之不易的使命：为了整个社团的荣誉和理想，“特瑞阿弥睿德”的仆人将心悦诚服、虔诚无比地，以生命贯彻来自神明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莫尼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