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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初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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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幽的滑竿一进寨门,叶唐氏便出来迎接,她额心触地,万分恭敬地说:“恭迎大祭司。”
“唐氏,你当真是老糊涂了?那囡仔分明是叶家的血脉,怎么连这都分辨不出么?”祭幽叼着水烟袋,声音模糊而渺远。身后跟随着的溪泽被手上的灵犀勒住,痛叫出声,被祭幽毫不客气地用水烟袋砸了脑袋,“叫什么叫!”
“师傅,哎呦,灵犀发现这里有蛊。”痛得要死,溪泽也不敢抱怨。
“小滑头,”祭幽敲敲滑竿,四名壮汉立刻缓缓把她放下来,“噬穴和侵脉,你还想独吞了不成?”身为苗疆十八寨的大祭司,祭幽的蛊术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每个寨子发生什么事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更不用说从徒弟那里知道童音的情况了。
叶唐氏仍跪在地上,“请大祭司救我外孙女一命吧!”她重重叩首,“五毒散我这是头一次用啊!”
十八寨的主子手里,都有祭幽的特制毒药五毒散。由五种不同毒蛊研磨成粉,精炼而成的五毒散无色无味,几钱就足以要了整个寨子人的命,是为了防备敌人而特别预备的。叶唐氏也是思女心切,才会把毒药下在了童音的洗澡水里。
“你说的也是,叶城寨子这些年一向老实,又肯给祭坛上大贡。”祭幽一边往里面走,一边把水烟袋抛给后面的垚珈,“溪泽,你随我上去,垚珈,在这里候着。”
身着玄衣的苗女恭敬地应了一声,捧着水烟袋停在了天井,祭幽毫无顾忌地往里面走,叶唐氏也起身跟在后面,一行人来到后面的竹楼。祭幽首先登上二楼,原本忙着伺候的奴才们一见有身穿祭司衣服的人来了,都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事情,跪下迎接,祭幽见怪不怪地径直走进房间里,一进门便捏住了鼻子,“把艾草灭了,还嫌囡仔死的不够快么?”
叶唐氏赶紧吩咐,“快,把艾草端出去。”立刻有奴才将燃着艾草的香炉和火盆搬了出去,溪泽看到床榻上躺着的是童音,吓了一跳,“呀,这不是那位汉人姑娘吗?!”
“嗯?你找到的蛊在汉人身上?”祭幽转过身来,“可知道是哪家人下的?”
溪泽摇了摇头,“这姑娘带蛊已有数年,看不出是咱们寨子里的人所下。”
这可就麻烦了,祭幽没有再靠近童音的床铺,而是从衣袖里摸出一根香来,“唐氏,把这个点上。”
“是!”叶唐氏如获至宝一般,亲自张罗点香的事情,“我要在这里等这囡仔醒来,你去把那只老虎打发了。”祭幽在房里坐下,挥挥手吩咐溪泽。
“啊?师傅,那白虎可是灵圣啊!”溪泽抓头,让他应付蛊虫是绰绰有余,但对各种灵兽,他是完全没辙。当初要不是大师姐的帮忙,他到现在估计也驯服不了灵犀,灵翔就更不用说了,它本来就是垚珈的驯兽,只是借给他而已。
“去!”祭幽瞬间冷下脸来命道。
“是。”溪泽一个激灵,应声出去了。
“唐氏,你也出去吧。”祭幽靠在椅子里面,“让外面的人也都散了。”
“是,老身马上让人准备谢酒,大祭司一定要吃了再走。”叶唐氏满心欢心地答话,也出去了。
祭幽的那柱香静静地在磁制的小香炉里面燃着,白色的香雾从圆孔中慢慢透出,在空中妖冶地蔓延,小半个时辰过去,在香快燃尽的时候,童音终于醒了过来。
“你是汉人?”这次的汉话总算是能分辨清楚说的是什么了,童音转头一看,却是一位地道苗家打扮的女子:头戴银冠,身着红黑相间的长衣,不似普通苗人的短衣打扮,而是宽袍大袖将全身遮住。
“是,我是汉人。”童音“开口”的同时手下一动,结界便无声无息地展开。
祭幽眉尾一挑,笑了起来,“囡仔,我可是救了你的,中原的术法可挡不住南疆的蛊虫,你又何必耗力呢?”
“防人之心不可无。”童音缓缓地撑着身子坐起来。
“哦?”祭幽的眼底有了几分激赏,“不错,倒是和我的胃口。汉家的小姑娘,来苗寨怕不是只为了寻亲吧?”
童音还没有回答,祭幽便继续说了起来,“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你想要的东西,我可以替你拿到,拿你身子里的蛊虫来交换,如何?”
童音愣了愣,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仿佛洞察了童音的心思,祭幽一抬右手,一颗翠绿的蛇头便从袖子中探了出来,“这是灵犀的娘,我是上次那个小子的师傅,南疆十八苗寨的大祭司祭幽。”
南疆大祭司?童音眉头微皱,“我姓童,单名一个音字。”
“你是那个童家的女儿?”祭幽听她报名,忽然来了兴趣,“怪不得,术法和蛊虫在你身上可以并存。”
祭幽站起来,接着说,“蛊本是苗疆特有,除了苗人,任何外族都不能在身上带蛊,不然就会因血质不合遭反噬而死。所以蛊一旦出了苗疆就只能害人,你们中原,管这个叫做什么来着?啊,巫蛊。其实那些所谓的巫师,大多也就知道如何封蛊,催蛊罢了。你身子里的那两种蛊虫,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是因为你有苗人的血统。而且这两种蛊在你体内互相压制,所以让你死的没有那么快。”她走到床边,坐下,“唐氏又是那边的女儿,就算到了你这一辈,血里怕是仍有毒素。”
“那边?”童音这时才看清楚苗疆大祭司的摸样,她的脸极小,两颊上似是用葛汁绘上了藤蔓状的花纹,外表看起来仅是韶华女子,鬓间却已经有了霜华。
“叶唐氏。”被童音的目光打量着,祭幽也毫不在乎,“你的外祖母,几十年前四川唐门的大小姐。”
“那她为何不自己用毒。”童音觉得有些蹊跷。
“不是所有女子都像你们童家人,”祭幽猛然扣住童音的手腕,拇指一下按到她的脉上,“唐门除了不嫁女,任何女子都不准碰毒。嗯,脉象稳了,轻羽。”她刚叫名字,袖口里那条竹叶青便迅速探身在童音腕子上咬了一口。
童音大惊,然而还来不及反应,祭幽已经放开了手,当然,竹叶青也早就缩回了主人的袖子里。
“别担心,轻语的毒液能压住蛊动。”祭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从里面倒了些粉末,用指尖沾了,抹在童音手腕上被轻羽咬出的齿痕上,“小姑娘,怎么没有用你的术法杀了我?”
虽然对付不了蛊虫,但是杀一个近在咫尺的人,还是很容易的,而童音刚才有数次机会,却都没有动手,这让祭幽十分好奇。
“不知道。”童音回答的十分干脆,在刚才的交谈里,除了刚刚醒来时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而张开防御结界,她半分动用术法对付眼前人的念头都没有,甚至连被蛇咬了的时候都是,这让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祭幽收回了手,“那我刚才说的事情呢?唐氏虽然是叶城寨的当家主母,可要动用眠障仍要取得寨主和九长老的一致同意才成,你应该是有急用吧?”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眠障?”童音睁大了眼睛,除了童双,任何人都不应该知道她此次南疆之行的目的。
“溪泽的血里有影踪,能确切地告诉主人带蛊者在那里,想要什么的一种蛊虫。”祭幽整理好衣襟,以溪泽的功力,影踪在他手里只能作为方便找寻带蛊者的工具,而她,则可以通过蛊虫获知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这些不宜向一个外人解释太多,所以就当影踪是那样的蛊吧。
“我如何相信你?”童音看了看手腕上的伤口,又看了看祭幽。
“师傅,那老虎,咦?姑娘你醒了?”溪泽推门进来,看童音醒了,便打招呼。
“你为何在我身上下蛊?”与溪泽的笑脸相迎不同,童音开门见山地把被溪泽暗中下蛊的事情说了出来。
“啊,我……”溪泽顿时语塞,支吾了一声后忙伸手指向屋外,“师傅,不是,姑娘,你的白虎好像是发狂了。”
“法西!”童音立刻掀开被子,也不管是不是披头散发地就跑下竹楼,赶到堂前的时候就看一大群人围着白虎跪成一圈,白虎则是焦躁不安地一边踱步一边低啸。
“法西,你们想对它做什么?”童音心里着急,一扬手,风旋就弹了出去,空气迅速凝结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冲着包围白虎的包围圈急速卷去,瞬间便将几个人打到了一旁。
“法西。”童音大步踏入包围圈中,蹲下,手刚触到法西,白虎的怒气似乎就消解了,它平静下来,松开嘴里叼着的东西,乖乖地趴卧在地,仿佛是知道主人安然无恙,便放心了。
“咦?九彩灵芝,”一阵细碎的声响过后,法西弃之不理的的东西已经到了缓步走出的祭幽手里,“灵圣可真不一般,这东西没个百十年可是长不成的。”祭幽端详着手里如流云形状般的九彩灵芝,“它跟了你多少年了?”
童音站起身来,“大祭司,你能保证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她没有张口,而是用透心音将话语直接送到了祭幽耳中。
祭幽摆弄着九彩灵芝,丝毫不惊讶地微笑着点了点头,“苗人的信用,姑娘还是可以信过的。”
“蛊虫我现在没有办法让你拿走,等我的事情了了,定会让大祭司解蛊。”不知为何,童音对祭幽有着很强烈的信任感,不如借她之手来拿她想要的东西。蛊虫对眠障,也算是公平合理。
“那五日后,我再来给姑娘疗毒,溪泽,你留在叶城寨里好好伺候姑娘。”祭幽转向一直立在旁边的玄衣女子,从她手里拿起水烟袋,“垚珈,你去通传一声,谢酒我就不吃了。”
垚珈应声而去,溪泽走到童音身边,低低地吟诵起来,“做什么?”童音往后退了两步,“把你的影踪解掉啊。”溪泽压低了声音,“我就知道姑娘你不肯吃我留的药,本来是预备你蛊动的时候能及时救你的,现在轻羽咬了你一口,起码能缓上三四次蛊动,说不定用不了那么长时间,你的蛊就解掉了呢。”他急速地伸手,在童音手背上轻轻一拍,“好了。”说完嘿嘿一笑。
“童音,你没事了吗?”叶唐氏急急地从里面奔出来,垚珈跟在她后面,出来时看了溪泽一眼,而后便目不斜视地追着刚出大门的祭幽的滑竿而去了。
地上跪着的众人高喊苗语恭送了祭幽之后,便也都膝行着退下,去做各自的事情了。唐氏拉住童音的手,愧疚不已,“都怪外祖母,让你无端端地受了这苦。童音,外祖母是太想你娘了啊!”说着便用手帕拭泪。
“外祖母,孙儿累了,想歇歇。”童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柔了些,唐氏对她而言,不过是叶城寨的主母和素未谋面的外祖母而已,实在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可言。
“好,好。”唐氏点头如捣蒜,马上唤来仆役,伺候着童音到后面的竹楼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