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奈何天》华承乾

1、赏心乐事谁家院

　　听到话筒那头传出来的爽朗声音的时候叶弯弯的眼泪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的往外涌，像是街上有人一路扔着红花花的红色钞票，那些想要捡白钱的人自然争先恐后，唯恐跑得慢了那红花花的钞票就都进别人口袋去了。虽然说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可事后叶弯弯坐在阳台上傻乎乎地吹着冷风平复情绪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子想的。
　　一个多钟头的通话里叶弯弯统共也没有说到10句话，只是一直啜泣，眼泪忍都忍不住。最开始胡裕元还一直担心地问哭得伤心不已的叶弯弯到底怎么了，可是叶弯弯只是知道哭，也不答话，隔了好半天才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胡裕元一听，心里顿时火了，热乎乎的心口像是烧得正旺的灶膛，还正巧碰上不但干燥而且底质也好的柴禾，胡裕元的怒火蹭蹭的往外冒，烧得忒旺。她只恨自己不在弯弯身边帮不了她，而只得通过一条条无形的电波给这个比牛都还犟的妹妹给以安慰。
　　胡裕元一直特别疼爱这个妹妹。叶弯弯跟胡裕元其实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胡裕元是叶弯弯医学院的师姐，原本可能四年都不会有交集的两个人因为学校调整宿舍的缘故，大叶弯弯一届的胡裕元恰好分配到叶弯弯宿舍，两人就这样认识了，并且很快的成为了好姐妹。平时胡裕元给人的感觉一直比较冷漠，并不是属于容易接触的那一类，再加上长相美丽成绩异常优秀的胡裕元一直是知名骨科权威韩教授的宠儿，在平常人眼里自然又觉得她是那种高高在上不可接近的冰美人。只是凡事都有例外，当两人的同学看到向来对人冷淡疏离的胡裕元对叶弯弯胜过对亲生妹妹的疼爱宠溺时，大家都觉得是自己眼花看走了眼。
　　胡裕元对别人的看法向来不放在心上。她有时候也在想，自己为什么独独对叶弯弯宠爱有加。胡裕元想了很多次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后来她想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缘分吧，缘分到了，于是由陌生成为姐妹，于是待彼此真心实意。曾经有人怀疑胡裕元是蕾丝边，甚至跑到她男朋友面前转弯抹角的问，结果在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孩子面前讨了个没趣。身为C大建筑系名人一枚的李锐笑嘻嘻地对那个不怀好意问他这个问题的师妹说：“有劳操心。我想我比任何人都有发言权，我家元元性向无比正常，这一点完全不用怀疑。”他露出自己的招牌笑容，话说得不咸不淡，“倒是小师妹你想象力这么丰富，是不是你在这方面的经验也跟你的想象力一样丰富？”短短二三十个字，就弄得人家哭得梨花带雨的落荒而逃。
　　当这事被当作C大的经典笑话传到胡裕元跟叶弯弯耳朵时，胡裕元只是淡淡地牵着嘴角笑了一笑，叶弯弯则是对这个未来的姐夫佩服得五体投地。胡裕元跟李锐待叶弯弯就像待自己的女儿似的，处处细心周到，有什么好事都定然不会忘了她。几年大学下来，叶弯弯除了在认识胡裕元之前自己打过开水外就再也没有自个儿打过水。

　　叶弯弯一边听胡裕元说话一边望着天空发呆。也许是哭累了，叶弯弯的眼泪渐渐的少了下来。从21楼的阳台望下去，午夜的S城灯火辉煌，那些习惯了昼伏夜出的人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天幕并不是黑色的，而是那种不深不浅的蓝。没有星星，巨大的天幕跟灯火辉煌的人间夜景比起来显得十分暗淡。一架飞机快速地划过天际，不留下任何痕迹。叶弯弯的眼睛酸涩，这个世界这样繁华，可是没有一样东西属于她。她所拥有的那些美好，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失去了。握在掌心的手机早已发烫，叶弯弯努力压下梗在喉间的苦涩，轻声说；“姐，我想何炏了。”
　　胡裕元未说完的话就这样被堵在喉间。
　　她第一次见到叶弯弯是在搬去204宿舍的半个月后。当时204的室长歆维一边帮这个自己已经崇拜了很久的师姐整理东西一边跟她介绍宿舍情况，宿舍是四人间，已经住着三个人。歆维介绍到那张靠着窗户的床时是这样说的，“这是三哥弯弯的床，就是山路十八弯里的那个‘弯弯’。”歆维笑起来很可爱，她继续跟她讲，“弯弯很可爱的哦。本来按年龄来讲弯弯应该是老二，可是她说‘二’不好是骂人的于是硬往下移了一位就变成三了。”歆维一边整理手上的东西一边继续跟她聊天，“三哥很少在学校的。她一般上课时间都到外面各地旅游去了。”似乎是怕她误认为弯弯是坏孩子，又赶紧解释，“三哥虽然很少上课，但她绝对不是坏孩子，她是如假包换的好孩子，而且还很聪明的。”
　　胡裕元注意到叶弯弯的床铺，床上干净整洁，从蚊帐到枕头再到床单和被子全是清一色的白，上面只简单勾勒着几朵颜色极淡的蓝色花朵。胡裕元淡淡一笑，“你三哥有洁癖吧？”
　　“啊？！你怎么知道？”歆维的惊讶多过不解。
　　“感觉。”胡裕元仍旧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并不多言。
　　床单被捋得平整得连一丝褶皱都无并且偏爱素白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有洁癖的。而且胡裕元注意到只要是有关于叶弯弯的东西必定都摆放得整齐干净，哪怕只是很小的一个角落，这样的人没有洁癖完全不可能。只是胡裕元没想到，叶弯弯的洁癖会那样严重，严重到心里再容不下其他人。
　　照样是跟平常没有区别的一天。那天胡裕元下午只有一堂课，回到宿舍正准备洗衣服就看见从阳台上走进来一个人，穿着厚厚的红色格子睡衣，长长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整张脸，看不清模样。而她抬起头来看到她的时候也并不惊讶，反而还朝着她微微一笑，说：“你好。”她伸出手来，自我介绍，“我叫叶弯弯，叶子的叶，不直的那个弯。”
　　胡裕元这才看清了她的模样。眉毛又细又淡；单眼皮，笑起来眼睛变成一条缝；眼睫毛很长，扑闪扑闪的像小扇子；鼻子有点大，嘴唇的大小倒是刚刚好。只是一张脸白得透明，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一样。胡裕元伸手跟她相握，一向清冷的声音里莫名的多了一丝温度，一字一字，“我是胡裕元。”

　　听到何炏这个名字的时候，胡裕元心里除了心疼还是心疼。话筒里一时沉寂，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隔了好一会儿胡裕元才说：“弯弯，忘了吧。你老是这样折磨你自己有什么意思！”那些话已经劝过很多遍，她听不进去，于是她不厌其烦的再说。可是每次她都说她听进去了，胡裕元也确实相信她是真的听进去了，只是听进去是一回事，照不照那样做又是另一回事。
　　“弯弯。”胡裕元的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一向无比坚强的她好几次落泪都是为了叶弯弯。胡裕元只是语重心长，“弯弯。人要学会往前看，你再怎么折磨自己何炏也是回不来的。”她想起几年前叶弯弯旧病复发躺在医院却不肯接受治疗的时候，弯爸弯妈在C城那样位高权重的人物，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可以放下所有的身段亲自来请她去帮忙劝说自己的女儿接受治疗。弯妈说：“我家弯弯常常跟我提起你，说你对她比对自己的亲妹妹还好，说你很关心她很疼她。以前小炏在的时候弯弯最听他的话，后来小炏不在了，我们都拿她没有办法。还好现在又有了你，请你一定帮我们好好的劝劝她。”
　　可怜天下父母心。胡裕元很坚定的点头，她安慰弯弯的父母，“叔叔阿姨你们放心，我一定会说服弯弯的，你们别担心了。弯弯是我的妹妹，我不会让她做傻事的。”胡裕元这么说，也是这样做。后来确实是她说服了弯弯，捡回了弯弯半条命。
　　胡裕元对那一次的印象十分深刻。她赶到医院看见叶弯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时积聚在心里的所有怒气和担心被全部激发出来，向来宠她的自己劈头盖脸的将她狠狠地训了一顿，而叶弯弯只是说：
　　“姐，你知道吗？以前我挺心高气傲的，生在这样的家庭，从小到大人人都顺着我，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哥哥姐姐们都把我护得很好，就连弟弟们都事事让着我。可是何炏不一样，他也一直很宠我护我，可是我做错了事他也会批评我，教训我的时候很严肃，跟小老头似的。”
　　“上初中的时候恰好又跟他一个班。那个时候有好多女孩子都喜欢他，我还帮着几个朋友给他递过情书故意撮合。每次我撮合他跟别人的时候他就臭着一张脸，活像我欠了他钱似的，他老说我笨得跟猪似的。我那时候还不懂，只晓得自己每次看见他跟别的女孩子有说有笑时我会不高兴，小静说我笨，她说哪有像你这样把自己喜欢的人往别人身边推的。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我以为自己对他就跟对范范猴子他们一样，只是把他当兄弟，没想到那时已经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感情，后来还是小静骂醒了我。”
　　“何炏说喜欢我的时候我高兴得像是泡在蜜罐子里一样，觉得甜得不得了。何炏那么优秀，为了追上他的步子我一直努力的往上爬，希望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希望自己可以衬得上他。那些日子里妈妈都说我突然间懂事了很多。以前老是贪玩的我也开始认真的练琴练字了，从来不运动的懒虫也开始学着打篮球，因为何炏打篮球的时候特帅，三分球又特别准。那个暑假我天天跟着何炏学打球，晚上还常常一个人跑到园子里练习投篮，就为了得到他的一句夸奖。那时候不觉得自己傻，只知道自己很幸福，因为有他在身边。”
　　“我不爱喝牛奶，每次婆婆让我喝我都耍赖。爸爸一向惯我拿我没辙，我又是个软硬不吃的人。有一次把妈妈给惹火了，妈妈说叫何炏范范他们来看看我这副不听话的样子，我一听就给吓住了。因为想做他心里最美好的那个人，所以一点点的不好都不能够容忍，于是我立马端起桌子上的牛奶喝得干干净净的。到后来只要我不听话，妈妈一说要叫何炏来看看我这副不听话的样子，我马上就乖乖听话了。”
　　“可是后来，何炏死了。就在那一年，我一无所有。”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碰篮球了。”
　　“一直偏爱有酒窝的男孩子，因为何炏有酒窝，笑起来特别可爱。”
　　“他们都说我死心眼。可是那样爱过一场，又怎么可能忘记。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可是要我忘了何炏，我做不到。”
　　“我一直都知道，我不是一个人，何炏一直都在我身边。我知道，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所以我也不能离开他，我不能背叛我自己的心。”

　　想起以前的那些事胡裕元更觉得难过。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心绪，那些话在嗓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她只是说，“他那么爱你，你怎么舍得让他难过。你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身体不好还受人欺负，反反复复的折腾你自己，何炏要是知道了，该有多心疼。你这样做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你要是真的爱他，就一定要爱惜自己，要让自己活得好好的，比所有人都好，那样才不枉他爱你这一场。”
　　如果你爱着的那个人也同样的深爱着你，那么即使他不在了，你也一定要对自己好，因为，只有懂得爱自己的人，才真的值得他爱你这一场。

　　弯弯，你懂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