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纪》Vincent·Van

1、0

　　夏季的午后总是晴空正好，灿烂得一塌糊涂。清亮的阳光透过轻薄的纱帘照进朴素简雅的长椅上，一个的男人骨节纤长匀称的手指下意识地抚弄着一卷羊皮纸，指尖和睫毛一样被阳光染上了一层耀眼的金黄，每一次的扇动总抖搂一片浮尘；窗台上的古陶杯弥漫着袅袅茶香，平和的香气正如洗去昔日一切锋芒的房间的主人。
　　那卷古老的文献上只写着——
　　凤翔九仞。

　　干净利落的字体，下笔有力而矫健，墨色匀称，如龙行蛇游，气势磅礴。
　　但却依然显得单薄。
　　简单的四个字，他重复练习了数千遍，折断数支毛笔，却终究写不出他要的感觉。

　　他闭上眼，慢慢地合上了羊皮卷，轻叹了一口气。

　　那个人，再也回不来。
　　终究只是一场空荡荡的游戏罢了。

　　他记得的，他全部记得。

　　他站起身，凝望着窗外败破的街道。

　　“不公平！是我先看到的！”一群衣裳褴褛，蓬头垢面的小孩子风一般地跑过堆满垃圾的大街，争抢着一个被咬了一半的面包。
　　“是我拿到的！”矮个子的小孩高高举起那神圣的面包，骄傲地大喊。
　　“见者有份，我也要!”另一个孩子跳起来要抢，却被矮个子一个灵巧的转身躲过，却不料那个大个子孩子趁机从后面抢走面包。
　　“还给我！”刚刚还是敌人的两个小家伙立马联盟，扑在了大个子身上。
　　“傻子才给你！”大个子回头做个鬼脸，拔腿就跑。却不料撞上了一堵厚实的墙。

　　“小子，这是我的地盘，嗯？”凶神恶煞的胖子立在孩子们面前，贪得无厌地伸出手，紧紧盯着那块令人垂涎欲滴的面包。
　　虽然极不情愿，大个子还是乖乖地交了出来。

　　屋里的男人转过了身，没有继续看下去。
　　这是每天都会在这个被抛弃的贫民区上演的事情，结局从无例外——小孩子不服气暗地骂人，被大人暴打一顿散场。
　　没有力量就任人压迫，没有觉悟就只能被抛弃。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那是傻子的信仰。这个世界的真实，不容许任何人不低头。
　　纵使是神，也无力改变。

　　他轻轻推开房门，环视着空空如也的房子，浅笑着挥起左手，然后，瞬间消失。
　　再次出现，却是在暮色已晚的湖面。
　　她说过，这里什么都有，什又么都没有。

　　于是，神殿被他改造成了一片深幽的湖水，岸旁种满了皑皑水仙。
　　她说过，只爱自己的水仙，就是他啊。

　　她说过，她喜欢夜晚。
　　所以他让神殿永远处于深夜。
　　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喜欢夜晚。
　　他不知道那是因为一束烟火，他不知道为她放烟火的人是谁。

　　那么近，那么远。说到底，他依然是看不懂她。
　　十三年的时间够不够了解一个人？
　　他花了十倍的时间，却没有看透那片暗湖的风景。
　　而有的人，却只要一瞬。

　　暮的，他看见，那块青灰色的，空空的石碑边，早已有人祭拜过了。
　　一束雏菊，还有一束蓝色鸢尾。

　　他轻轻皱起了眉头。

　　自私的家伙。
　　曾经她这么说过。

　　他却不曾真正理解她。
　　然后，就再也没有机会。

　　他知道那是谁送的。
　　白色的雏菊，象征的，就是离别，坚强，和永远的快乐。
　　而如宝石般深沉暗华的蓝色鸢尾，象征着易碎易逝，却精致到极点的美丽，就像是，宿命中的游离。
　　她的祭日，就是生日的前一天。
　　也是成年的前一天。
　　这样，真的叫做殇了……吧。

　　其实他还知道，她的墓碑不仅仅只有这一个，在很多很多地方都有，那个被他俯视着的尘世。
　　哪个才是真的呢？
　　没有答案了。
　　她，支离破碎，魂飞魄散。
　　没有留下任何眷恋和遗憾。

　　却轻易地动摇了他一生的意志。

　　为了成为神，他不择手段，却失去了最重要的那个人。他以为只是一场游戏，被利用的只有她，他以为只是一段舞剧，随时可以落幕，他装作不知道，他早就深陷其中。
　　这才是最致命的错误。得到和代价并不等同。
　　这个世界上没有神。

　　墓碑上不需要名字，不需要碑文。
　　那个符号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心里，永远，永远，不会忘记——
　　芈卡。
　　共披一张羊皮的狼。

　　这是她最常说的话，最常敷衍他的话。

　　×××

　　人界。

　　立在海边小镇的墓碑上，一簇深蓝的鸢尾被风吹得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