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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李秋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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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么爱那么爱那么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始终不能得到。
如果得不到,我宁愿毁了你!
一、
江南,那是一场春雨,连连绵绵,细细的雨丝轻拍在脸上,一点也不疼,可是我心里却痛的难受。
我站在江边,江的对面是我从小长大的家,曾经雕栏玉砌、姹紫嫣红,现今变成了一片火海,火越烧越大,天上下着雨,雨丝却太细,扑不灭火,也扑不到心中的火。有很多人影来回奔走,却终究无用,最终成为断井颓恒,而李家也成为江南的一个历史。
火是我放的。
父亲是当地知府,二叔也是江南豪商,我是李家嫡出的大小姐。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然而只是瞬间,一切美好都露出狰狞的面容,宋朝的军队转瞬已经在眼前,国要破了,家也要亡了。
父亲是南唐的官,决定死守以明志,二叔也决定散财而守城。终于兵临城下!
真的是死守,因为没有人相信,我们会有胜的可能,父亲也不信!
家里乱成了一团,平时温顺的丫鬟仆从都疯了一样的抢着东西就跑。我吓坏了,跑到母亲的房里,却发现母亲已经上了吊,只有两岁的妹妹坐在床上哭,嗓子已经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切,一夜之间已经疯了!
如果得不到,我宁愿毁了,也不让敌人得到!
我放了火。江南的房子是用木做的,易燃难灭,转瞬已经是一片火海。我本来想同母亲一起殉了国,看见小妹的样子,终于还是抱着她走了出去。从此,没有了南唐,亦没有了李家,只有乱世飘零的两叶浮萍。
我给自己和妹妹换上了平常百姓的衣服,在妹妹的衣角里藏了两颗东珠、一片金叶子,而自己只拿了数十枚铜钱。拆散了发辫,抹花了脸,站的江的对面,看火焰一点点吞噬自己的家。
那一年,我七岁。
宋朝为了昭显仁德,没有屠城,我带着妹妹躲在城南的贫民家中,终于逃得了一条性命。
乱世飘零,何况是两个小女孩!
直到那天,遇见了师父。
师父是我见过最有风采的人,超过了我的父亲。
那天我牵着妹妹,在城里乞讨。妹妹身上有钱,但是我不敢用。周围都是一群狼,哪怕有一丝一毫露出我有钱的样子,马上就会被撕成碎片。我只能带着妹妹乞讨。
宋军过境,已经一个多月,父亲的头颅还吊在城门上,城里已经有人开始卖小吃,生活,有时就是这样无情。
我悲伤的一时恍惚,没有抓紧妹妹,妹妹已经跌跌撞撞的向卖糖葫芦的小摊子跑去,现在正横穿马路,而一匹快马已经快跑到妹妹面前。
我急忙跑过去,终究是迟了一步。迟了一步,什么都迟了一步。
然而,妹妹安然无恙,一个穿着白袍的青年正抱着妹妹,马匹停都没有停,径直往前跑去,我把妹妹接了过来,并不道谢,转身就打算走。道谢?已经不是大家千金,这种突兀的动作不做也罢,不大声咒骂刚刚跑远的马,已经算是我不够入戏了。白袍青年却突然挡住我,轻轻的叫了一声,秋水?
我猛然间抬起了头,秋水,秋水,大儿九龄色清彻,秋水为神玉为骨。我现在又有哪一点衬得上“秋水”?
“秋水,果然是你?”白袍青年伸手摘下我干枯头发上的一叶枯叶,满眼温暖,我的泪,突然就止不住的流下。
兵临城下的时候我没哭,母亲上吊的时候我没哭,放火烧家的时候……一个多月,颠沛流离,晚上不敢沉沉的睡,稍有一点动静我就会惊醒,白天也不能吃饱,我从来没有想过,曾经的千金小姐会一朝家破人亡,乞讨为生。
但是我一直没有哭。我一直以为我已经不会哭了,但是现在,仅仅是一个温暖的眼神,就让我痛哭流涕。
二、
白袍青年是父亲的世交,在两年前见过我一面,虽然我并不记得了,可是我愿意相信他。如果连这样温暖的眼神也是一种欺骗,那么这个世界,真的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留恋。
死,有时也是一种解脱。
白袍青年终究没有让我失望。
当天晚上,宋军的主帅在层层守护的大营中被人割去头颅,两个时辰后,才发现被挂在城门上,而李知府的头颅早已经不知所踪。
我安葬完父亲母亲,和妹妹一起,成为白袍青年的徒弟。
师父名字叫做慕容龙城,逍遥派的掌门人。
到了逍遥派,师父把我和妹妹交给大师兄照顾,自己又忙去了。我如同一只警惕的兽,满怀戒意得看着周围的一切。
一次和师兄试剑,师兄一招分花扶影,剑尖向我咽喉刺来,我若使一招弱柳扶风,自然可以将剑打开。但是,当剑刺过来时,明晃晃的剑尖,炫花了我的眼睛,我看见那在雨丝中的烈火,红的让人心痛,当即不顾刺来的剑,一招刀剑飘零使了出来,不顾刺向自己的剑,反而将剑向师兄的咽喉刺去,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师兄即时收了剑,没有伤到我,但是却躲避不及,肩膀上被我划了一道口子,血淋淋而下。
我倔强的看着师兄,并不道歉。
师兄什么都没有说,师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知道了师兄受伤的事,非要给我一个教训,却被师兄死命的拦下。
到底捅到了师父的面前。
师父只是看着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心不逍遥,剑,又如何逍遥?秋水,是师父的错,你是否怪师父,当时去的太迟?”
那一刻,我在心底正式接受逍遥派。
以前,我是娇俏的大家小姐,现在,却只余沉静。我可以优雅的抚琴,身影翩翩的在桃花瓣中舞剑,却再也做不到娇俏可人。比如在一起放风筝时比谁的风筝更高更漂亮,看见两个蟋蟀打架一边惊讶一边欢快的叫好,不小心摔倒了哭闹着非让别人抱。这些,现在都是小妹的专利。
在逍遥派,平静的甚至有些淡漠的,过了六年,终于发生了一点变化。
我发现大师姐喜欢师兄。
心中突然有点痛,就像那年兵临城下,自己的所有最好的东西,都要被别人抢走。
才知道,原来,在一日日的相处中,我也喜欢上了大师兄。
三、
有的时候,一步迟,步步迟。
虽然我认识大师兄并不迟,但是却有人比我更早。既然不能顺利的得到,那么,就只能抢了。
虽然我知道师姐巫行云修炼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使身体永远都是六岁模样。但是师兄无崖子一直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又太多情,他们又是长期接触,保不准日久生情。
我看看自己,不过十三岁,比之师姐,也好不到哪里去。逍遥派崇尚安适闲逸,我表面上学会了,骨子里却一直都没有学会,不过,不束缚自己,想做就做,倒学了个十成十。
巫行云是手少阳三焦经脉受损,不能长大,因此,我翻遍了师父所藏的医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配出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这种药,常人吃了一点效用都没有,只有手少阳三焦经脉受损的人吃了,会性格暴躁、易怒,而且伤势不易好转。
其实我能配出更毒的药效,使服毒的人慢慢衰弱而死。但是,毕竟六年的生活,我与师姐虽然不睦,但总还有一份香火情。我只是想要她抢不走大师兄,却并不想要她的性命。
师姐果然日渐暴躁,大师兄也慢慢远离她,更多的时候陪着我和小妹。弹琴舞剑,好不逍遥。
转眼又是几年,我已经十六岁,几年和师兄在一起,师兄也对我动了情。
师父好久不回山,终于回来一次,我和师兄找到师父,正打算禀明情由,尚未开口,师父却突然对我说,要我嫁给石开文。
石开文,谁知道石开文是老是幼,是麻子还是跛子?师父在我眼中,是父亲般得存在,可是,现在却让我嫁给石开文!
我不从,死命不从!
师父的眼神一直很温暖,这次却是厉声道:“由不得你,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可能觉得太过无情,又补充道:“师父去看过,石开文英俊年少,风采甚好,不会辱没你。”
不管师父说什么,我都只有两个字,不嫁。师父气的把我关了起来。
晚上,师兄来看我,我鼓动师兄和我私奔,师兄答应了。
我们刚刚走到山门,就看见师父站在前面。
孤月高悬,师父身后是万仞高山,师父一身白衣,负手而立,竟将高山的气势生生的压了下去。
“秋水,你真的宁愿背离师门,也不嫁给石开文?”
“师父,不是我愿意背离师门,是你逼我的。”我瞪视师父。
最后,师父一脸萧索的放我们离开。
“无涯,秋水,逍遥派是你们的家,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回来,师父不逼你们。”
我和师兄在江湖中游山玩水,顺便打打架,看看热闹。由于我练小无相功,什么武功都能模拟出来,因此对天下武学很感兴趣,师兄便带我收集武林秘籍让我参考。
后来逛得累了,便隐居在大理无量山,那是我们的琅环福地。
四、
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每天舞剑弹琴吟诗作画偶尔下下棋。后来,有了女儿,叫青萝。逍遥,此刻终于有了一丝逍遥的心绪。
如果,没有后来,是多么的好。
但是,这世间真正没有的是,如果。
后来的事情纷纷乱乱,我至始至终都没有明白,师兄是移情别恋,还是从来没有爱过我。可是无论是哪一种,对我,都太残酷。
我有了女儿,天天放在掌心里呵护,自然有点冷落师兄。师兄是全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常常一本棋谱就可以看一天。
有时,因为一个小小的沙子硌了脚,稍一停顿,就可能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
山中无日月,除了一架子一架子的书,只剩下冷清,渐渐的师兄喜欢出去,有时甚至好几天不会来。
我终于意识到这些,已经是好久以后。师兄又一次的好久不回,我抱着青萝,青萝黑亮的眼睛望着我,仿若水晶。我又四处看了看山洞,山洞里有一架子一架子的书,每一本都是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秘籍,每一本拿出去都能引起一场血雨腥风。琅嬛福地四个字潇洒不羁,是师兄亲手刻上去的。棋盘上还是上一次下棋留下来的残局。
一切的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可是,师兄不在,这块福地失去了所有的光辉,只余寂寞。
一次师兄终于回来,我欢天喜地的做了一桌好吃的,吃到最后,师兄却说要去漠北,寻找一块极品寒玉,雕琢出我的样子。师兄,你是否知道,什么礼物,我并不稀罕,可是,师兄终于还是离开。我忍不住推翻了桌子,杯盘狼藉,残羹冷炙,我不顾一身白衣,坐于其间,泪,终于落了下来。
一年二年三年四年五年……
日子从指缝间流走,把原本光滑的手磨的粗糙,也磨冷了我原本稍微柔软的心。
期间,我回了一次逍遥门,小妹已经于几年前嫁给了小师弟。我听小妹说,大师姐巫行云受损的手少阳三焦经脉近期可能好转,不禁暗怒!
老天爷为什么和我过不去,偏偏只有我一个人不幸福?
在巫行云练功的关键时刻,我突然出现,一声大吼,惊的她走火入魔,至此长大成人成为永远的奢望。其实,我可以做的更隐秘,但是人生太寂寞,没有朋友,有一个对手也不错,不至于太过无趣。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师兄终于回来,一同带来的还有一块一人高的玉像。玉像几乎和我一模一样,顾盼生辉,神采飞扬,我心中的气莫名就平了。至少,他回来了,至少,他的心中还有我。但是,我日也盼,夜也盼,盼回来的相公对我不理不睬,整天对着玉像发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活生生的站在他旁边,他看都不看我一眼?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李秋水的情敌,会是一个死物,而这死物,还是自己的雕像!
死缠烂打,泼妇骂街,我做不到。十几年的逍遥门徒,使我做不出这种没有自尊的事情,于是,我选了一条最错的路,将师兄彻底推离了我的身边。
五、
嫉妒就像一条蛇,狠狠的噬咬着我的心,蒙蔽了理智。
我隔几天,就去外面抓一个男子,眉青目秀的,英姿飒爽的,单纯可爱的,各式各样的男子。江湖中别的不多,自诩为少侠的人,多的是。虽然是我抓了他们来,但是每当他们看见我的容貌和一山洞的秘籍,往往赶都赶不走。我和不同的男子在师兄面前上演一出出活色生香的戏码。开始时是假装不小心被师兄看见,结果,师兄就真的视而不见了。渐渐到后来,我直接在师兄面前表演,可是,师兄的眼中只有玉像,直接无视我的存在。
爱情太脆弱,经不起试探。
试探会伤了情,更会伤了心。
我的心被师兄的冷漠伤的淋漓尽致。
抓来的男子都被我溺死在无量山底的湖中,杀戮太盛,却解不了恨。
师兄,我们一起弹琴舞剑,抗师私奔,仗剑江湖。这些回忆太美好,究竟是真的还是我臆想出来的?究竟是怎样,将我们推到现在的境况?
我那么爱那么爱那么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始终不能得到。
如果得不到,我宁愿毁了你!
那天阳光明媚,春暖花开。我坐在山崖边的浩然亭,一身白衣,仿佛欲乘飞归去,轻抚棋台上的围棋子。棋子是用最纯粹的白玉和黑曜石雕琢,碰到棋台,发出清脆的叮声。
这棋子,还是我和师兄行走江湖时,在大理段氏举办的棋艺大赛上赢回来的。本来,我们只是在棋艺大赛对面的竹楼上晒太阳,当这副棋子拿出来时,阳光照在上面,映射出璀璨的光,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我虽然是逍遥门徒,棋艺却不精,师兄的棋艺,却是很好的。我知道,师兄对于名利,看的很淡。这种比赛一样的热闹,更是深恶痛绝,本来来看比赛,就是被我拉着过来的。我看着师兄,师兄看着我灼灼的目光,宠溺的摸摸我的头,什么都没有说,就去参加比赛了。当时,师兄一身儒衫,并不像是一个侠客,反而像极了一个手无寸力的书生。直到最后夺冠,师兄拿着那副棋子,向我这边一笑,山河都在我眼中失却了颜色。
我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叹了一口气。这些时光,即使再美好,也已经一去不返,现今,却要做一个最后的了断。
昨日我来到师兄床边,轻声说道,“明日浩然亭相见。”师兄不语,作为江湖人,我知道,他一定听见了。我将一封素帕和一方玉佩放在师兄的枕旁,帕上绣着四句诗: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玉佩是我和师兄定情时,师兄所送。同在山洞中的两个人,交流要借助于他物,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悲哀。
六、
师兄果然如约而来。
浩然亭边,我看着师兄,这是人世间最卓越的风姿,我一辈子最爱的人。我掀了掀嘴角,最终却什么都没说。现今,我有能说什么?又有什么可说?
问他,究竟爱我吗?还是问他,为什么会这样?拟或是,那个玉像究竟有什么好?
太多的疑问,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事实放在这里,我不想把身上的伤口,重新撕裂一次。况且,话语,在现实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既然有了决定,那么就要去做,我不愿意去问,也因为不愿意,给自己一丝后悔的机会。
我和师兄,在山崖边,两两相望,相对无言。
“师兄,可否再陪我下最后一盘棋?”我终于打破寂静。
师兄闻言,坐在亭里,手执白子。
结局一如既往,我赢。
这一刻,我有一丝的动摇,手紧紧握成拳,手心中黑曜石雕刻而成的黑子,化为粉末,被风从指缝间吹散,转瞬变没了踪影。就好像我们之间的情谊,最初晶莹璀璨,视若珍宝,最终也不过随风而逝。我看着自己的手心,刚刚太用力,指甲掐在手心里,石粉也随之陷了进去,鲜血流了出来。素白的手,艳红的血,纯黑的石粉,渲染出一幅缤纷多彩的画,我看着这幅画,感觉不到分毫疼痛,只是觉得自己好笑。
棋子中被我侵了毒,平时无色无嗅,遇血则会飘出一线很清淡的兰花香气,闻之就像软骨散一样,可以使人筋骨松软,手足无力。如果伤口碰见这种毒,功力不会完全消失,但是三个时辰后会散功而死。
师兄,如果生不能相依,那么死后可以同穴,也好。
师兄跌坐在地上。
我平生第一次看见师兄狼狈的样子。
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师兄,只是被我暂时的废去武功,就失去了所有凭仗,只能任人宰割。
我看着师兄,这真的是我爱的人的样子吗?我爱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我仔细想,却始终想不起来。
突然,浩然亭边转出一个人。
我认识他,他是师兄的小徒弟,叫丁春秋。
我的功力也受毒药的影响,下降了好多,竟然没有察觉到周围有人!
江湖,有侠义,有热血,但是真正成功的只有武力和阴谋。
这一次,如果我是螳螂,而丁春秋就是黄雀。任人宰割的对象,转眼间,就由师兄变成了我。
我和丁春秋不熟,或者说,对师兄现在的一切,都不清楚。
丁春秋定定的看着我,从暗处抱出一个人,是青萝。
“师母,你虽然想死,但是并不想小师妹一起陪葬吧?”丁春秋满面温和的说。
打蛇打七寸,而丁春秋,无疑找到了我的七寸。现今,也就只有青萝,是我唯一的柔软。
“师母,把解药交出来,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我从怀里找出一张药方,递给丁春秋。我本来就是寻死而来,根本就没有配解药。
丁春秋拿到药方后,走到师兄前面,却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将师兄搀扶起来,而是直接一掌将师兄推到了崖下。
“不!”我失声惊呼。
有一种彻骨的痛,在体内蔓延。
我本来就是希望他死!可是当他真的死在我面前,为什么我没有感到痛快,反而难受的想哭?
我纵身向崖边扑去,却被丁春秋轻易的挡住。
“师母,是师父对不起你,他已然死了。想想小师妹,你一定不想她落到我的手里吧?如果你也死了,我定会让她生不如死!相信我,我这样欺师灭祖的人,绝对可以做的出来!”丁春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却让我觉得分外狰狞。
丁春秋一边说着,一边从身上掏出一个黑色的瓷瓶,从中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也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气,递给我,让我吃下去。
七、
我想,既然我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我把药丸吃了下去。结果我知道有比死更可怕的东西,那就是生不如死。
那药丸解了我的毒,却废了我的武功。
就如同一只时常在天际翱翔的鹰,被剪去了羽翼,只能在地上匍匐着前进,这是一种折磨,更是一种侮辱。
我和青萝被丁春秋带到了姑苏,在茫茫湖面上修建庄园,取名曼陀山庄。
我没有了武功,又怎么带着青萝走的出这一片水域?师兄死了,我的心也跟着死了,青萝是我活着的唯一牵挂。幸好,到了曼陀山庄后,丁春秋并没有为难我们,甚至没有关着我,每天都带者青萝来看我。看着我和青萝在一起玩闹,他就站在一边看着我们笑。后来我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到无视。
直到有一天,正在和我玩的青萝,突然向着我身后脆生叫道:
“爹爹。”
师兄,是你吗?我又惊又喜,急忙回头,哪有师兄的丝毫身影,倒是丁春秋站在那里。
我急切的问青萝,“爹爹在哪?你刚刚看见爹爹了?”
“爹爹不就在那站着呢?”青萝指着丁春秋,不解的看着我。
“你何时成了青萝的爹爹?”我怒视着丁春秋,他有那一点能和师兄一样?
其实我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这次仔细看看,长的倒也可以。
逍遥门徒,首重风仪,他能被师兄看重并收为门徒,风采自是不差的,不违心的说,确实有几分师兄的神采,但是,他不是师兄,再像也不是。
师兄,已经被他害死了!而我,是帮凶!
突然一阵恨,恨不得活活撕吃了他的肉!
“秋水,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打死了师父。可是,当我看见师父这样对待你,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我爱你,秋水,给我一个机会,也给青萝一个家,好不好?”丁春秋走到我面前,扶着我的双肩,温柔的说。
我向他一笑,突然伸手拔下头上的簪子,向他的心口刺去。
我没有想着会刺中,但是簪子却刺了进去,血顺着簪子渗了出来,慢慢的蔓延到我的手上。
青萝跑了过来,抱着他,嘶声哭着:“爹爹,爹爹,你怎么了?”
我将簪子拨了出来,血溅了我一脸,我还要再刺,却被青萝的哭声招来了的护院一把推开,他们要抓我,丁春秋却叫道:
“放开她,谁让你们碰夫人的!”
丁春秋被他们扶了出去,而青萝也跟了出去。
我一身狼狈,站在原地。他会死吗?
武林中人,即使被刺中心脉,也不会轻易死。
可武林中人,又哪里是这么容易被一个不懂武功的人,轻易刺中?
他爱我,我是不信的。
或者说,爱情,我也是不信的。
我对自己自嘲一笑,武林武林,为的,不过是被我记在脑子里的秘籍罢了。
八、
不过,是个苦肉计罢了。
一连七日,青萝都没有来,我慌了。
我在山庄里转来转去,却什么都找不到。
第八日,青萝被一个长相清秀的丫鬟送了过来,不过,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问她怎么了,她才问我:
“你为什么要刺伤爹爹?”
“不许叫他爹爹!”我举起了手,想打她,却终究下不去手,只能颓然的说了一句。
青萝又是好多天没来,我却并不担心。也许,我该去陪着师兄了,虽然晚了好长时间。
有时想死也不容易。自从我有一次试图走入茫茫湖面被救以后,身边十二个时辰都跟着两个武婢。我不吃饭,她们会将加了人参的粥给我硬灌下去。但是我还是一天天的憔悴下来。
丁春秋站在我的床边,一直看着我。
青萝爬到床上,抱着我哭:
“娘,青萝错了,你不要青萝了吗?”
我只是闭着眼睛,不理他们。青萝哭的累了,睡着了,被婢女抱了出去。屋里安静的让我以为没有人了,身边却突然想起丁春秋的声音。
“秋水,我爱你。但我知道就像这曼陀山庄,终究只是一场空。我本想囚着你一辈子,可是看你每天行尸走肉,我宁愿放了你。这是解药,可以恢复你的武功,如果你真的期望我死,就杀了我吧。能死在你的手里,也不枉我丁春秋,来这世上走一遭。”
我以为我是一只折了翅的鹰,一辈子只能在地上匍匐,没想到还能有翱翔的机会。
“秋水,你不是期望我死吗?起来,吃了这药,就可以打死我!”丁春秋继续说道。
希望与仇恨交织着,我接过丁春秋递过来的药,放入口中。经脉中好像有一些虫子在爬,很痒,又好像有阳光照着,暖洋洋的,我调息着了一个多时辰,而丁春秋就一直在旁边站了一个多时辰。
我的武功恢复了,走到丁春秋面前,他闭目待死,我却突然下不了手。
“你走吧,以后不要在出现在我面前。”我丢下这句话,从房中飞了出来。曾经天埑般的湖面,如今就是一个小水坑。
走出曼陀山庄,我却发现无处可去。
无量山是我的伤心地,而缥缈峰,有我的死对头巫行云。我现在,没有一点与别人的争斗之心,只想找一个地方,静静的舔舐自己的伤口。
天下之大,竟然没有我的立锥之地。
还是回缥缈峰吧。师父在那,那就是我的家。
我在缥缈峰呆了十年,十年没有踏入江湖一步。除了师父不时的来看我之外,并没有见过余人。
十年时间,师父说的最多的,就是希望我出去走走。可是对那个江湖,我实在找不出眷恋的地方。
后来,终于被巫行云发现。
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打来打去竟然解开了我的心结。
后来师父劝我嫁人,我同意了,是西夏景宗李元昊。
我到了西夏王宫,依然不时的和巫行云打几架。
后来她划花了我的脸,其实我不恨她,只是太寂寞。有几次我们都能置对方于死地,但是却都下了轻手,她和我,都知道。
人生呼呼而过几十年,我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有一次又和巫行云打架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小和尚。
他叫虚竹,手上带着逍遥派的掌门扳指,自称是师兄的小徒弟。
我记得师兄被打下山崖时,扳指戴在手上,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师兄的尸骨已经化为飞灰,没想到,他竟然一直都活着。我竟不能见他最后一面?可是,即使他活着,我又有脸去见他么?
虚竹拿了一个师兄心爱女子的画像,最后被我抢到了手里,是我,没错,确实是我。
我正得意的笑,不妨画像被巫行云抢去,她竟也仰天大笑,说画像是小妹。
我仔细端详,确实是小妹!
我竟然没有嫉妒,只有得知真相的释然。
罢罢罢,师兄,总算是你先对不起我,不是我李秋水负你!
巫行云大笑的一刻,我拍向她的一掌用尽了全力,她气绝身亡。
逍遥五弟子,除了我,已经没有活着的了,这世间,也没有什么值得牵挂。
我看看小和尚和他手上的扳指,含笑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