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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下篇(5) ...

  •   1997年3月。星野灿觉得再也不会有更加寒冷的一年了。
      灿一个人坐在海边,大风吹得她的眼眶都红了,但是眼泪却流不出来。母亲自杀之后,她早已想不到自己的人生里还会有如此难过的时刻。
      和迹部说出“分手”的那一刻迹部声音里的错愕都抵让自己清清楚楚感受到揪心的疼。好像有人在她的心脏上钻了一口井一样,汩汩地流出一阵一阵的血水。
      “以后不要再这样开玩笑了,一点都不好笑。”迹部努力的故作轻松时,声音却有点紧张。
      其实他那时候心里已经预感到了的吧,她并不是开玩笑的。难道只有分手的时候才知道心里的感情其实已经不能抑制了吗。
      “我们不是说好的吗,只是在一起试试看。如果我不能喜欢上你——我们就分开。”
      电话那边传来迹部粗粗的喘息声。那时候的迹部景吾心里更多的是意外和愤怒,但如果在时隔十四年之后的2011年去问他,他会明白那时候自己心里那委屈的哽咽:
      “——星野灿,你为什么不给我们多一点时间?”
      分手之后的两天,她没有去上课、也不再住校、电话拒不接通,因为知道迹部肯定会找她。这两天她都一直住在父亲安排的房子里。自己会如此心安理得地接受父亲的恩惠,竟然是因为和男朋友分手。想起来也觉得有点讽刺。
      樱井真弓也打来过电话,她也没有接通。她很清楚这个女孩是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一个人待在住处的第一天总觉得那么仓皇,后来她就打车出门,到雕刻时光找雒笛。到的时候雒笛正在锁书店的门
      “よっ。”她简短地跟她打招呼,嘴里叼着一根香烟,皱着眉吸了一口。
      “你抽烟?”
      “一直都抽。”雒笛讪笑,把烟头在墙上摁灭扔进了垃圾桶,“你怎么来了,今天不上课吗?我正忙着搬家呢。”
      星野灿避开了第一个问题,反问:“搬家?”
      “是啊,开了几个月书店,没卖出去几本书,再这么下去要饿死的啊。这个店我已经盘给别人了,听说要开一家咖啡馆?——唔,好像是的吧。”雒笛显得记性不太好的样子。
      “那你要搬去哪里?”灿有点紧张。
      “我嘛……”雒笛似要抬手吸烟,又尴尬地发觉烟已经掐灭扔掉了,悻悻回答,“搬去下一个地方呗。”
      星野灿终于察觉到她的意思:“你要离开东京?”
      “怎么?舍不得我?”雒笛大方地笑笑,“也对,我应该不会再回来了。本来就是无家可归的人,这么些年也都习惯到处走了。其实嘛灿,我发现,只要动起来人是不会饿死的。现在毕竟不是Scarlett所处的那个时代,你说是不?”
      灿不经意地惨笑了一下。
      “你男朋友呢?”
      她真的很会问,一眼就看出她有什么不对。
      “我们分手了,昨天。我提出的。剩下的请你不要问了,好吗?”
      雒笛撅嘴,耸了耸肩。
      “本来我是来告别的。我也要走了——没想到被你先说了。”她笑得更荒凉了。虽然心里悲伤的程度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期,但是离要死要活的程度还差得远。毕竟十五岁的她已经经历过了人生的很多不幸,也并不很在乎多这一点。
      “你去哪?”
      “我会神奈川。”星野灿用了“回”这个词,仿佛那里才是她的家乡。父亲已经同意让她回去了,这是她第一次觉得父亲也是在乎她的感受的,虽然只有一点点。
      “我爸爸知道我在东京不会快乐的,而且于他以后也很麻烦。当时让他把我接回来的那个传闻——说什么‘矢岛株式会社的社长抛弃养女’,已经不攻自破了,我再回去应该也不会有人注意了。”
      雒笛瞪大了眼睛:“你是被收养的?”
      “通常别人会先惊讶于‘你爸爸就是那个有名的社长?’这样的问题。”事到如今,似乎也不是很介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这种背景。
      “乖乖。”雒笛情不自禁蹦出一句中文。
      “什么?”
      “不用在意,大概就是日文里‘好厉害’的意思。”雒笛似乎无心追问她被收养的事情,“这是你们分手的原因?”
      “不,是因为分手我才想回去。”星野灿看了看远方有点阴霾的天空。现在回去,她该怎么面对幸村呢?那次他做手术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连电话联络也没有。而她和迹部在一起的这件事又该怎么解释?——我喜欢你但是和他在一起了,对不起。这样的道歉,需要吗?
      幸村精市……她还仍旧喜欢他吗?
      还是喜欢的。但是却觉得和迹部有了很深的羁绊,离开他会觉得心痛。这和当时离开幸村、离开神奈川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她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因为恋爱而变成一个这样温柔的人,会去照顾她之前认为的“无聊的自尊”,会盼望他来关怀自己,会期待每一次见面,连给他做一次早餐都变得那样美好。
      为什么呢。迹部和幸村——自己会喜欢着两个如此不同的人。
      “如果你不想回神奈川,可以和我一起走哦。”雒笛好像洞穿她一样,“看你的表情,似乎对神奈川没有什么期待啊。”
      “哪有的事。”灿的手轻轻拂了一下,“迹部周六比赛,我想最后再去看他一次比赛,你觉得这样做好吗?”
      雒笛眯了眯眼睛,有点遗憾地笑笑:“根据我写了这么多年言情小说的经验来看,很不幸地告诉你——你好像是很爱他。”

      1997年的3月29日。
      这天早晨起床之后,星野灿一直在住所坐立难安。昨天明明已经想好的,去看他的比赛呢……
      ——可是,到了这一天,竟然不敢了。在星野灿的记忆中,她还很少对什么东西感到恐惧。她受到无数过作为私生女会受到的非议、承受住了母亲自杀的事实、在收养院里度过了那么多漫漫长夜、看过了父亲和身边人冷漠的脸……这些都是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有过的经验。
      她取下了手表,看着自己左手手腕内侧丑陋的伤疤——她那么小就不怕死了。
      而今她已经,连活着也不怕了。可是竟然害怕去见他一面。这些天的迹部始终没有放弃打她的电话,她不想听到那折磨人心的铃音,索性将电池都拔了出来。不想被任何人找到。
      任何人都不要来烦她了吧……
      如果今天不去看他一眼,以后是不是永远都没机会了呢?东京,她以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或许很多年以后——不,一定会的。他那样优秀的一个人,以后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一定会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的,那时候,他还可以再看见他。偷偷地看见他。再过很多年,她会指着屏幕上的这个人告诉自己的孩子:“呐,这个叔叔是个很好的人呢。”
      他好到拯救了你们的母亲那颗年纪轻轻就已经死掉了的心,即使知道自己可能不会得到任何回应。他那样一个养尊处优的人、那样一个骄傲的人……灿想到了北海道的津岛女士,那家朴素的家庭旅馆里的灯盏散发着橘黄色的光;想到大通公园那一路上璀璨的白色灯树和这个冬天的第一片雪花;想到三个月前的圣诞节、她答应同他一起时他孩子般的狂喜;想起校园祭他给她办的、属于她一个人的画展……原来不知不觉,迹部景吾已经给了她多么美好的现实和幻想。她再从回忆中抽身时,发觉自己泪流满面,脖颈一片湿凉。
      于是犹犹豫豫地她还是去了。到达体育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她带着帽子裹着围巾,捂得严严实实的,偷偷地藏在观众席的最后,根本无心去看其他人的比赛,只等迹部出场。
      迹部的对手竟然又是越前龙马——灿记得这个小鬼,冰帝关东大赛以后去给青学陪练,被迹部打得无还手之力的那个一年级生,但是后来听说他赢了真田。
      想到这里,星野灿的心都揪紧了。如果迹部输了这场,冰帝还是要被淘汰的。这是他放弃了尊严得到的参赛名额……
      她竟然开始幼稚地祈祷了。这是她很久以前就不再做的事情,因为早就发现自己的人生是不会因为拜求神明就出现一点点的喜剧。她就这样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没有人回头看她,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地,从下午坐到了黄昏。
      ——而迹部和越前竟然还没有打完。抢七局的比分打到了100多……这恐怕是现实世界里闻所未闻的事情吧。从抢七局至现在,灿的心就随时要跳出来一般地乱撞,因为知道每一球都可能致胜,每一球也都可能是死局。更让她担心的是,迹部看上去已经疲惫不堪了。然而却是——越前龙马却疲惫的倒了下去。看上去像是在也不会起来了……
      赢了吗?!
      她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失去耐心了。迹部竟也站在球场上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越前龙马竟然又缓慢地站了起来。
      一记ACE球——迹部,仍然动也不动。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灿感觉自己周身都是真空的,她一个人慢慢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回放着刚刚过去那一帧镜头……就这样,结束了?
      迹部景吾对那记发球毫无反应。他大汗淋漓,目光呆滞,手中紧握着球拍,甚至在这一球之后的很长时间都没有反应。灿越来越不安,非常想要跑下去看他怎么了。直到不知道前排的哪个冰帝的队员喊了一句:“迹部……失去意识了?!”
      是吗?……即使失去意识,也要握紧球拍、以站立的姿态在球场上、像个君王一样面向自己的梦想吗。景吾,网球对你而言,是这样重要、关乎尊严的东西吗。
      星野灿心里充满苦涩。可惜命运不眷顾,他已经三次输在了青学手上。从幸村身上她早已知道一个人能对梦想执着到何种地步,但她从没想过,这世界上还有千千万万的人也在为之跋山涉水、翻山越岭,这其中便有无奈的迹部景吾。他是天之骄子,所以注定会走一条“成功”的道路——至于那是不是他想要的,没有人会在意。幸村可以肆无忌惮地追求梦想,可是他呢?总有一天,会有谁记得年轻有为的迹部家的独子曾经对网球充满执着呢?
      那时的他,还会是这般神采飞扬的模样吗?
      “喂!小鬼!你要干什么?!”前排传来宍戸暴躁的声音,灿方才回过神来。只见刚刚还在另一边球场的越前龙马轻巧地跨过球网,手中一把剃刀,脸上是有点邪佞的笑。
      灿“蹭”的从座位上弹起来。他要干什么?他难道……
      “虽然趁你失去意识的时候动手挺失礼的,但这是赌局吧,ne,迹部?”越前笑着走到迹部面前,而失去意识的迹部景吾无法回答。
      “说好的,输了的人要剃光头——你还差得远呢。”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再一次让他尊严受犯?为了打进全国大赛,他已经承受了多少次的屈辱?多少次他只能看着胜者的勋章被别人取走,自己只能品尝失败的苦涩?这个小鬼,连这点尊重都没有吗?
      “给我住手!”星野灿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大声地喊过,怒气冲冲、底气十足。霎时越前停下了动作,前排的人也都回头寻找这个意外的声源。她那么紧张,感到自己的心突突地跳。比赛总是有输有赢,迹部景吾输了就输了,她相信他会坦然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但是他在这条路上付出的不比任何人少,凭什么不能得到最起码的尊重?!
      星野灿飞奔下楼,跑入场中。她瞥见了樱井真弓。真弓灼灼的目光看向自己,似乎没想到她会出现。
      “嗯?……你是谁。”越前懒懒地问。灿轻轻看他一眼,和自己差不多高。她因为奔跑而起伏的气息还没平复,却无比平静地摘下帽子。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只是希望你留一点基本的尊重给你的对手。我知道你们有约在先,你要头发是吗?我的和他的,对你来说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小鬼或许是被她的平静镇住了,也可能是比赛打了太久反应有点迟钝。灿很容易地从他手里夺下了剃刀,在越前错愕的目光中,灿带点棕栗色的头发落在了地上。
      “我是女生,所以剃我的头发你或许会更有成就感?你需要我剃成光头吗?”灿对越前冷嘲热讽,说得他一时语塞。
      “呃……哼。不用了。”少年别扭地把脸别到一边。
      灿把剃刀扔回给越前,转身看着迹部。这张脸……大概是最后一次看了吧。她抬起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眼神也变得温柔。最后还是咬牙走了。
      ——一定要趁他恢复意识之前离开。
      “我今天来过的事、还有剃头发的事,都不要告诉他。拜托你们好吗。”她走到场边,低声恳求冰帝众人。
      这头发是因为成为你的女朋友所以才留起来的,现在算是还给你了吗?
      “还有,我们分手的事情,我不想解释、也请你们不要胡乱猜测。”不管是说自己甩了迹部还是迹部甩了她,都会有损他的颜面和风评,虽然他可能对这些不很在意。
      “灿……”真弓有点担忧地看着她。很少见坚强如她,目光这样的悲伤落寞。
      “真弓,一定要照顾好他。我回去会把手机打开,你有急事可以联系我,但如果没有——我们就这样告别吧……”
      她再也没有逗留,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只是没有想到在体育场门口,遇到了幸村。四目相对,竟都是语塞。
      “你……身体好了?”突然很想哭。
      幸村点头。
      “恭喜你。我要回神奈川了……这次不用住在你家。父亲已经同意我回去,所以也给我找了住处。”咬唇,“或许我们又要成同学了。”
      “灿……”他上前一步。
      灿却后退一步。幸村既然来观战,就一定看见了她为他剃头发那一幕。她不想解释,只是跟自己也没法交代。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这么差劲的人,会同时喜欢着两个人吗?
      “呐……我还有事,我先走了。”眼泪已经要夺眶而出,她飞速地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仓皇而逃。好累。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对她不可吗?她还不够惨吗?
      仓促地回到住处已经是天黑,疲惫不堪地倒在床上,最近发生的事情真的太多了。东京……再过几天就要离开了吧,永远都不用再回来了。不用面对自己的回忆和母亲的回忆了。昏昏沉沉地睡着、又醒来,如此往复,也不知道到了几点,手机突然想起来,迷迷糊糊地接了电话,瞬间清醒地起床。匆忙穿好外套,拿上钥匙就出了门。

      雒笛一个人在雕刻时光,这应该是她在这家店里的最后一晚,明天这家店就会有别人来接手了。
      已经是凌晨三点,她还没有睡,右眼皮一直不停地跳着,搅得她睡不着。而她又一贯是很迷信的——这样不好的征兆,她得醒着提防。
      三月底的东京还是有点冷啊。
      她披上披肩走到窗边——下雨了。淅淅沥沥的,路面上一片潮湿。她看着一片模糊的玻璃,傻傻的想要伸手去拭,突然想起这些雨水是在窗户外面。
      有些事终究还是触不可及。
      “真是傻瓜啊……”雒笛呐呐自嘲。
      就在这样的一片宁静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是星野灿,但她竟又不想去开门了。右眼皮跳了一晚上,她不希望这与这个女孩子有关。
      敲门声一直没有停,但越来越无力。
      雒笛还是起身去开门了。外面还下着雨。
      出现在她视野内的星野灿,怀中抱着一团被褥一样的东西。雨把她淋得很湿,她看上去狼狈不堪。缓缓的抬起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雒笛,灿勉强挤出一个惨兮兮的笑容:
      “雒,你带我走吧。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下篇(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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