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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前缘早定·四 ...

  •   范若若抱膝坐在树下,她在等人。身前躺着一具蒙面匪徒的尸体,喉咙和手腕上被羽箭贯穿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她很害怕,但她答应了少年,要在这里等他回来。她的小脸一边高高肿起,满是乌青,她不敢碰,哪怕是风吹到都痛得让她想掉眼泪。
      她的视线忽然被阴影笼罩了,她急忙抬头,看见了少年那张因为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庞。少年提着那张他亲手做的榆木弓,背后的箭筒已经空了,他看着若若,那双眼睛里有些东西不一样了,若若看不懂,却莫名觉得心里难过。
      “我有好好在这里等你。”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悄悄把受伤的半张脸往少年看不见的地方偏了偏。
      “可我没有把马带回来,你和我一起回村子里吧。”少年从尸体上将两根羽箭拔了出来,放回箭筒中。
      他突然冷冷笑了,眼神如孤狼般狠厉:“居然从陷阱中爬出来了,也是不易。还有能力跟上来的,也只有你们两个了吧。”
      大概离他们一百步的地方,站着两个蒙面人,他们都举着刀,大概是跟着那个被废了眼睛的老大的剩下四人中的两个。
      少年低头在若若耳边轻声说:“不想看,就闭上眼睛。我会保护你的。”
      若若听话地将眼睛闭上,少年短促清脆地笑了一声,将刚刚拔出的两支箭同时搭在了弓弦上,那两蒙面人已经朝他们冲了过来。之后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若若只听见一声弦动,一声破空厉鸣,一声惨叫和两声倒地闷响。
      “我们走吧。”少年将弓重新背了起来,他似乎想要牵若若的手,然而手停在半空没有动,他迟疑了。但是若若抓住了他的手,抓得很紧,若若柔软的手指分开他僵硬的手指,以十指交握的姿势牵住了他的手,然后她侧过脸笑了,“我们走吧。”

      他们同乘一马,在官道上缓缓前行。少年对如此缓慢的行进速度的解释是他们两个都很疲倦,有他监听着四周声息,不用太过担心埋伏。
      若若受伤的脸在少年家里上过了药,如少年所说,村里的成年人大多去邻村参加婚宴了,只剩下孩童和老人。邻居家的弟弟见他带了一个小姑娘回家,非要上蹿下跳地说他拐了媳妇儿回来,还毫不掩饰地直勾勾地盯着若若看,然后恨铁不成钢地说,哥,你怎么能打未来嫂子呢!这下手也忒狠了点!少年板着脸把他赶回家了,关上门后他们俩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若若虽然年纪小,但媳妇儿是什么意思还是非常明白的。少年咳嗽了一声,道:“你别听他瞎说,你还这么小,这种事还早得很,就算谈婚论嫁也要等到你成年。”说着他觉得自己好像越描越黑,连忙翻箱倒柜给若若找药以缓解一下糟糕的气氛。
      若若看着他着急麻慌的背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而后少年给背上的伤涂了金创药后缠上了绷带,简单换了一件衣服,从马厩里牵了一匹黑马出来。他稍微有点紧张:“燕小黑的脾气有点坏,你先不要离它太近。”但是那黑马却早已低下头任若若抚摸它的鬃毛,亲热地在若若手上挨挨擦擦。
      “真是奇怪,平时见了陌生人可没这么好脾气。”少年嘀咕道,“不过这样也好。”他先行翻身上马,然后伸出一只手将若若拉上马背。
      因为少年背上有伤,若若提出要坐在前面,乍一看像是坐在少年怀里,但是他们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样很好,我可以看着你不会摔下去。少年一开始还担忧不知若若的骑术如何,不会中途摔下去吧,但既然若若就坐在自己眼前,他顿时放下心来。

      他们很快出了山林,若若之前担忧的埋伏并不存在,看来对方已经放弃了劫杀,又或者没有料到范若若孤身一人居然能从诸多追杀中突围。自上官道之后,少年和若若一骑再未遇到任何阻拦,而虽然他们慢悠悠地走,离城也终是到了。
      “我就不送你进城了,我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会被城门守卫发现。你骑着小黑去找你要找的人,你说过你家在很远的地方对吗,等你出城的时候,把小黑带出来,它认得路,会自己回家。”少年跳下马背,冲若若挥了挥手,“去吧。”
      少年走出了几步,忽然听见背后女孩呼喊的声音,真诚,急切,还带着哭腔:“燕家哥哥,谢谢你!我会再回来找你的!”
      “真是的,好容易把你送到了,怎么听得快要哭了一样,大小姐都这样吗?”少年没有回头,只是再次挥了挥手,大声喊道,“我喜欢吃肉和水果,下次来,记得多带一点!”
      他沿着荒凉的官道往回走,直到走出了很远,女孩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跪在地上呕吐起来,背上的弓剧烈震动,一声脆响,自中断成了两截。
      这世上杀人者必死于人手,他既然踏上了这条路,便再也无法回头。

      庆国国都。
      重重帷幕之中,白衣披发的女子正独自坐在棋盘前,案边香炉烟雾缭绕,她手执白子,正思考下一子该落于何处。
      有人通传之后呈上书信:“长公主,计划失败,那一伙山贼没能杀了范若若。”
      “没能杀了她?这小丫头还挺命大。”被称为长公主的女子极为貌美,只是那容颜中却透着一股刺骨的严霜,令人不寒而栗。
      “还需要再派人继续刺杀吗?这次失手是因为那些山贼都是些愚笨之徒,不堪大用。而那范若若身边居然有箭术高手保护她,一共射杀了七人,其中六人都是一箭穿喉,最后两人更是死于同时射出的两箭。”
      “不必了,杀一次给他们点警告也就罢了,我要那小丫头死做什么?”长公主皓白手指夹起一枚精致的白玉棋子悬于半空,那棋子迟迟未落,那人便跪在她面前,大气也不敢出,“不过你说箭术高手?是范家的人么?”
      “不是,经过调查,是距离城外二十里,山中村庄的一个猎户少年。”
      “少年?”长公主忽然笑了,“他多大了?”
      “大概十四。”
      “不错的年纪,我记得这世上九品以上还没有箭手吧。”长公主漫不经心地说道。
      “如您所说。”
      “给我准备一次出游,我想去离城看看了。”那颗棋子落在玄铁棋盘上,发出一声清亮的玉鸣,“对了,我想养狼,一条失群的孤狼崽子应该很好养,对吧。”

      十年后。
      庆国国都。
      大内统领燕小乙正站在他的宅邸之中,房内只有他一人,他却迟迟未坐。昨夜两名刺客进入皇城,他原本认定了其中一人便是范闲,那人腰部中了他一箭,但他硬闯范府,检验了范闲身上并无伤口,那么便不会是范闲。他便以此向长公主禀报,但自长公主居所出来,直到现在,他却一直感到心神不宁。
      不是为了长公主,也不是为了范闲,甚至不是为了皇城安危。
      而是为了范闲的妹妹,范若若。
      他本是气势汹汹地前去问罪,范府姨娘拦不住他,但范府小姐范若若挡在门前俨然一副以命护门的架势。在他眼中,越是不惜余力地拦,越是证明房内必有蹊跷。他想将那少女强硬推开,但当他看向少女时,那明明害怕却绝不让步的倔强,和红了却不肯掉眼泪的眼睛,都令他忍不住想起当年的那个女孩,女孩也是这样倔强勇敢地掩护自己,宁可被杀也不肯吐露半分。他仿佛看见门后正站着那个十四岁的少年,弯弓搭箭,手指紧紧勒住弓弦,直到鲜血淋漓。他看见少年愤怒的眼神,憎恶无能为力和发誓要保护的决意,离弦羽箭刺破十年光阴呼啸而来,钉入他的手腕,洞穿了他的咽喉。他的手已经搭上了少女的肩膀,却突然变得软弱无力,只能虚弱地滑落。
      已经是十年之前的事了啊,过去太久了,在他身上又发生了太多事,他已经记不清那个女孩的名字,只记得好像是柔柔弱弱的意思,还记得到最后也没有能够知道女孩的全名,大户人家的小姐,现在也不知婚配了没有。若是嫁了,又是嫁给了什么人,对她可好?
      女孩当年说要回来看他,她回来过吗?倘若回来过,怕是只能看见一片荒地。他没有将那些贼寇全部灭口,他当年还不够狠,没有做到斩草除根,所以半个月后,那些贼寇纠结了大批人马前来报复,将整个村子都烧成了白地。所有人都死了,他的父母、邻居家的弟弟、甚至他的马儿,还有村里的其他人,没有一个人活下来,是他的错,全是他的错!可是他却没有死,因为长公主正好出游至此救了他,那些贼寇被长公主的护卫屠戮殆尽,他的仇便也报了。如此大恩,他无以回报,当长公主不经意提起这世上还没有九品的箭手,他便为此勤练不暇,日夜磨炼,猎户出身的敏锐感知和他自身的天赋让他终于未曾辜负那份期许。如今他已是庆国的大内侍卫统领,但他仍然记着自己欠长公主一条命,若是长公主有任何吩咐,他都万死不辞。
      只是有时,在夜深人静的时刻,他也会想,为何前后不过半月,那么偏僻的村子,便会来两位贵族大人物?
      那女孩是被追杀,而长公主又是为何正好路过?为何平民百姓的命这般不值钱,只不过是遭受牵连,就全部要死?但那念头实在太过大胆,他便深深地压在心中。
      若是当年不救那女孩,或许便不会引来屠村之祸,可即便再来一次,宁可孤身守村战死,也定然会救她。
      他拿起桌上的缠金丝长弓,自从那把榆木弓断了,他便再也没有亲手做过弓。黑色雕弓上镶金嵌玉,极是贵重,他曾经看不上的东西,如今却握在他的手中。
      若是女孩再见到他,怕是也认不出来了吧。他变了太多,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杀过多少人。
      但是他却记得,为皇帝杀人是为了尽忠履职,为长公主杀人是为了报恩,还有更多的是任务所需,形势所迫,不得不杀。
      而只有在最开始,为那女孩第一次弯弓射杀七人,没有任何杂念,只因为他想保护她。

      范府。
      范若若目光闪烁不定地看着自家哥哥,被对方毫不客气地敲了敲头:“我妹妹怎么了,对哥哥也这么吞吞吐吐的?”
      若若露出一个不愧是哥哥这就看穿了的笑容,吞吞吐吐地道:“哥,当年我和你说过我在回京都途中遭遇劫匪吧?”
      范闲点头:“你在信里写过,还有个大哥哥救了你对吗?对了,姓什么来着?哎呀我忘了。”
      “姓燕!”若若急忙提醒他,但是看见哥哥狡黠的眼神,她才发现自己被小小地耍了,嘴巴不禁嘟了起来,“哥,你欺负人。”
      范闲咳嗽一声,“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我妹妹是不是还非常在意这位小兄弟。但后来你又写信告诉过我那村子已经被劫匪烧成了白地,那燕家哥哥很可能也死了,我记得你足足哭了三个月。”
      若若脸红了:“哥,别嘲笑我啦。我只是今天突然觉得,当年救了我的那个少年,现在会不会还活着。”
      范闲看着自己妹妹,内心感叹这就是所谓妹妹大了要留不住了么,居然还能心灵感应第六感了,不过既然自己妹妹喜欢,他定然是绝无二话鼎力支持的,“妹妹,那少年叫什么你还记得么?”
      若若低下头,小小声:“当年我没有告诉他我姓什么,他就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只知道他姓燕,大概比我大四五岁。”
      嗨呀,这可有点难找,话说在庆国燕是大姓么?得去鉴察院好好查查,也不知王启年能不能帮得上忙。虽然心里几乎没有任何把握,但范闲在自家妹妹面前还是表现得很有信心的:“放心,哥一定帮你把他找出来。”
      “对了,哥,我还记得,他的弓箭特别厉害,还和我说过他会去从军谋求功名,你说他会不会就在这京都之内?”
      弓箭厉害,姓燕,比妹妹大四五岁,京都之内……应该不会吧,妹妹你今天上午可还见过他啊。对了,自家妹妹可就是今天突然感应到那少年没死……
      范闲抓了抓头,表面阳光灿烂地冲妹妹微笑点头,再次打了包票哥一定给你找到他,心里无数羊驼奔腾而过,燕小乙你差点杀了老子不提,居然还想着拐老子亲妹妹!老!子!不!同!意!
      “哥你怎么了?笑得这么咬牙切齿?”若若看见哥哥已经开始磨牙了,小心翼翼地问道。
      “啊,没事没事,哥这就出门去找王启年问问,你安心等我消息哈。”范闲露出招牌笑脸,脚下如同踏着筋斗云,一溜烟出门去了。
      不过,如果当真是未来妹夫,那可得多上点心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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