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鱼》棘坷

58、残缺

　　“时间过得太快了。”
　　送走护工，章嘉贝洗了澡，整个人重重地往床上一躺，扁着嘴感慨道。一眨眼的功夫一天就没了，睡一觉醒来只剩周六一天，周日她就要回去了。

　　“何放，你和我一起回去吧。”章嘉贝扬扬眉，看向何放，他轻轻地皱了皱眉。

　　“哎，我知道不行，你还有工作。”章嘉贝在床上滚了滚，身体紧挨着何放。他的第一反应是去摸了摸臀部，那儿裹着尿布，确认没有任何潮湿。才刚勉强松了口气。

　　“话说，你是从哪儿开始没感觉的？”章嘉贝边说着，手边伸进被子里往何放的腹上摸，“这儿有吗？”

　　何放皱了一下眉，在被子底下伸手摸了摸章嘉贝手掌的位置，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章嘉贝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她很快调整情绪，“如果好好锻炼，是不是还能改善改善？”

　　何放看着章嘉贝充满期待的眼神，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难以名状。他轻声说道：“刚出事的时候，觉得自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复健很不配合，所以恢复得并不好。”

　　章嘉贝听着何放的话，心中涌起一股心疼，她知道何放是一个骄傲的人。“那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呢？我看你平时还能坐稳。”

　　何放偏过头去，避开章嘉贝的目光，“依靠外力可以坐着。”

　　章嘉贝一时无言，只是看着何放的侧脸。

　　“抱歉，让你失望了。”

　　何放的声音低沉而自责，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沉重的负担。章嘉贝把手轻轻放到何放的胸前，那是一个她深知他能感受到的位置，“何放，你没有让我失望。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随即，章嘉贝换上一个大大的笑脸，“而且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的身体状况我其实早就知道了，怪我多嘴。”

　　“我的身体确实特殊，截肢又截瘫。”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所以，贝贝，如果你有任何问题或者好奇的事情，都尽管问就好。”

　　何放这么说了，章嘉贝舔了舔嘴唇，却不敢再开口，她知道，自己有时候确实容易言辞冲动，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她不想让何放感到不适或者压力。

　　看着章嘉贝犹豫不决的样子，何放微微一笑，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贝贝，真的没关系。”

　　章嘉贝听着何放的话，心中还是有所顾虑，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磕磕绊绊、小心翼翼地问道：“唔...我想知道，你的身体……会疼或者不舒服吗？”

　　每次看到何放的身体，她的脑海中总会不自觉地浮现出他腿被截断的残酷画面，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何放微微一愣，随即轻轻地摇了摇头，“其实，大部分时间我小腹以下并没有太多感觉。有时候会感到有些疼，但不是腿，而且我已经习惯了。”

　　“我昨晚……摸了你的腿，对不起啊，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这样做了。”章嘉贝的声音充满了歉意和担忧，然而，在那一刹那的好奇心与关心的驱使下，她又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冲动。

　　他微微低下头，避开章嘉贝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床面。“你不必道歉，”何放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它们对我来说只是累赘而已，难为你还愿意碰。”

　　“才不是累赘……”章嘉贝轻轻地咬着下唇，他说这种话，或许是在用自我否定方式来保护自己。可是在她眼中，何放的腿绝不是他所说的累赘，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甚至是他独特而坚强的象征。

　　章嘉贝的手绞在一起，“以后……以后，我可以经常摸摸你的腿吗？”

　　听到章嘉贝颤抖而微弱的声音，何放的心不由得微微一颤。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想要拒绝这个提议。他侧过头，目光与章嘉贝目光交汇，那双眼眸如同雪山脚下的湖泊清澈明亮，又有如星辰般闪耀。这双眼睛中，蕴藏着纯真的决心，仿佛能够透视他内心深处。何放不忍心拒绝，心中的防线在章嘉贝的注视下悄然崩塌。

　　何放轻轻地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柔和的光芒。他微微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如果你想的话，那就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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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宿舍门前，林初曲着一条腿，单腿站立用脚将门打开。

　　上个学期，由于学校宿舍资源的紧张，林初被安排到了普通宿舍，室友看他不方便，总会给他留着门。现在住了单间，每次都要自己开门，才发现自己都有点懒了。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晚回宿舍了，不过，也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自从他以有重要论文要发表为由提出和童歌尽量少见面，已经过去近半年时间。

　　时间不早了，林初坐到洗手池前的椅子上，用脚拧开水龙头，将水接进杯子里，两只脚都翘到水池边，将牙刷和牙膏拿起来。刷了牙，他用肩膀和头部的力量稳稳地夹住水池前的凳子来到花洒下，坐下后用脚打开淋浴开关，水流顺着他的身体缓缓流下。

　　林初微微仰起头，让水流顺着脖颈流过，带走了一天的疲惫。晚上在何放家的伪装又成功结束了，自从和童歌在一起后，林初开始更加在意自己的表现。他渴望在童歌面前展现出最好的自己，于是不断地努力，不断地假装自己很坚强、很乐观。他告诉自己，残疾并不是障碍，只要足够努力，就能够克服一切。

　　然而他并未想到，时间一长，自己开始感到力不从心。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坚强，但内心的疑虑却愈发强烈。他开始质疑自己是否够格，是否能够与童歌长久地走下去。多少次，他在放弃与坚持之间摇摆不定。

　　此刻，站在花洒下，林初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他让水流尽情地冲刷着自己的身体，水从肩膀滑落，流过他空荡荡的双臂位置。他知道，自己这两个短小的肢体格外刺眼。

　　林初坐在凳子上，身体微微前倾，用双脚夹着毛巾，轻轻地擦拭着自己的身体。目光不经意地落在肩头，毛巾每一次的擦拭都像是对自己的否定和打击。如果他有手，他就能够灵活地握住毛巾，轻松地完成这些简单的动作。

　　林初想象着，伸展着残肢，大幅地拧动肩膀，希望它们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模仿出正常手臂的动作。然而，那两个短小的东西却只是在空气中划了几个圈，仿佛在无情地嘲笑他的无能与无奈。

　　这种无力感让林初的心情跌入谷底，他站起身，走到镜子前，凝视着自己的身躯。镜子中的他，肩膀宽阔，胸膛结实，但双臂的空缺却刺痛着他的双眼。他倾身凑近了镜子，抬起残肢轻轻地触摸着镜子，感受着那冰冷而坚硬的表面。他想象着，如果自己有手，那会是怎样的触感。

　　自己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以前的他好像真的没有那么在意自己的残疾，能够坦然地面对生活。可是，自从遇到了童歌，他却变得越来越在意自己的残疾。他开始担心自己的形象，担心童歌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

　　林初闭上眼睛，深呼吸，试图平复自己纷乱的情绪。然而，越是如此，那些念头越是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他质疑自己，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和她有交集。他反思自己的乐观和坚持，或许那只是自己的自大，以为自己只要足够努力，就能够和童歌长久地走下去。然而，今天在何放家的经历让他清晰地认识到，财力的差距也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其实，他早就感觉到了吧，只是不愿承认。他想起何的举止言谈，他的沉稳和底气是他所无法模仿的。

　　林初曾经听童歌无意间提起过，何放住在一个非常高端的小区，这个小区在城市里非常知名，物业费高得吓人，房价就更别提了，但却依然有很多人趋之若鹜。今天来到何放家，林初才真正感受到那种高端和奢华。何放的房子宽敞而明亮，装修的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主人的品味和格调。他看到了何放的酒柜，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价格不菲的酒。林初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就已经足够让他感到震撼。

　　其实，只要何放迈过他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他就能和章嘉贝从容地在一起吧。这份从容，不仅仅来源于他的才华和能力，更多的是来自于他背后的财富。

　　林初看着镜子前自己的残躯，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无力和挫败。自己为了和童歌在一起所做的努力，那些伪装和坚持，在金钱面前如此脆弱和不堪一击。

　　林初明白，他和童歌，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