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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病房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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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复杂的手术,但因何放身体特殊需要多项检查,手术安排在何放住院的第三天才做。
起初,何放不让家人来陪护,言说自己在哪儿都是躺着和坐着,动手术前和平时一样,每晚睡前让护工来一下就好。除护工外,无论谁来了,只要有坐下不走的苗头,何放都要撵。
但章嘉贝就不一样了。她来何放病房是带着任务的。何放生病入院的事不让公司里任何人知道,他每天那些大大小小的会就都在病房开。何放套一件自己的衣服,背对一睹白墙出镜倒是不容易被发现端倪,但偶尔会有医护人员进病房。
给何放守门这个“光荣”的任务自然就落在章嘉贝这个为数不多的知情者的头上。
手术前的晚上何放又开了会,结束后已经近九点了,章嘉贝准备离开前,借用了何放病房的洗手间照镜子。
护士姐姐进来提醒要熄灯睡觉了,顺带着与何妨聊了几句。
“你女朋友挺漂亮。”
隔着虚掩的门,镜子前的章嘉贝愣了一下,心想【是说我吗?】
“她不是。”
“你们已经结婚了?”
“没有。”何放的语气听起来哭笑不得。
可护士好像没听见他否认似的,“你们俩,一对儿俊男靓女。”
章嘉贝听到护士出去后,才缓缓从洗手间里出来,她低着头拿包和手机,有点不好意思。何放也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明天我手术,你不用来了。”
“给排上了?什么时候?”
何放没有马上回答她,只是抬起头看她片刻,说:“不知道,看医生的吧。”
“那我明天来看你。”
“不用。”这次,何放倒是回答得飞快。
我就知道你会拒绝,章嘉贝心想。她眨眨眼,心想,你不让我来,但你拦不住我来。
可何放就像是早就料到了章嘉贝心里的小算盘似的,第二天一早,章嘉贝准备出发直接去医院,何放却安排她先去公司取一份文件,再送到另一个地方取,而且只能是她送。
早高峰的路况堪忧,章嘉贝折腾了三个地方,到医院的时候已到了中午,何放已经被从手术室推了出来。
章嘉贝没有马上进病房,她先是站在门边往里张望,想看看何放现在是什么情况,如果很虚弱,她就不进去了,不然就是让他难堪惹他不痛快了。认识何放的这些日子,已经足够让章嘉贝了解他的脾气。
病房里是何放的大哥和何太太,章嘉贝正想听听他们说什么,两人出来了。
“小章来啦?”
何太太见了她正要说话。
“嘘——”章嘉贝竖起食指比在自己嘴唇中央,“何太太,别让他听见……”
“嗯?他还不让你来啊?”何太太也放轻了声音。
“这小子还挺要面子。”何进笑了一声,他也很了解何放。
“医生说手术挺成功的,别担心。”何太太在章嘉贝肩上拍了拍,“吃饭了吗?”
章嘉贝摇摇头。
何进:“你们先去吃点吧,我在这儿陪着。”
“成,那我们吃了给你打点回来。”说着,何太太拉上章嘉贝就要走。
章嘉贝和何放的何太太找了医院附近的一家餐馆,两人点了菜后沉默了一阵子,何太太开口,声音轻轻柔柔地问:“你和何放,是不是没在一起?”
“我们……”
“其实呢,我也看出来了。”何太太不好意思地笑了,言语间有无奈,也有抱歉,“第一次在何放家里看见你,我是真的高兴,当时就以为你们正在交往,只是年轻人脸皮薄,不好意思跟我们说。”
“您别这么说,怪我没说清楚。”
“其实你当时就说的很清楚了。”何太太的手托着腮,低垂着眉眼,“真是抱歉,贝贝,我给了你不小的压力吧。”
“不不,不是这样的。我和他……”话说到这儿就卡壳了,他们确实没有在一起,可自己却……
章嘉贝垂下头,手指在桌子底下相互抠,“他是压根不会想这些的。”
“你怎么知道呢?”何太太的声音一直温婉轻柔,听得出来,是真的想与她好好谈谈心。
“反正,我知道他对我没兴趣。”章嘉贝撇撇嘴,说了句实话。
“你喜欢他。”
章嘉贝没说话,她自觉骗不过面前这个大姐姐。
“而且我总觉得,何放也喜欢你呢。”
章嘉贝低着的头抬了起来,她睁圆了大眼睛,“不不不,不可能。”
“他要是不喜欢你,住院这几天,为什么还一直都让你来呢。”
“那是因为他有工作。”
“可他偏偏选了让你来帮他处理啊。”
“因为全公司只有我知道。”
“是因为他信任你。”
章嘉贝听了,张张嘴,没有说话,何太太说的有点道理。可何放喜欢自己?她还是不相信。
“他喜欢你,可他不想让你知道。”
“为什么呢……”
何太太歪歪头,手指摩擦着桌上的茶杯,“他有很多顾虑。”
何放的顾虑……章嘉贝不说话了。正在这时,服务员把菜端上桌,何太太说了句“吃吧。”
话题就这样被打断,没再接起来。
回到医院,何太太拉着章嘉贝进病房,何放对章嘉贝问了句“不是说不用来么?”
章嘉贝吐吐舌头。
何进接过饭来打开打包盒就吃,章嘉贝问何放吃过没。
何进替何放回答:“他12个小时内不能进食。”
“喝水呢?”
“拿筷子在嘴唇上沾点。”
“真惨。”章嘉贝本能地说了这两个字,再看床上的人,脸已经黑了,章嘉贝赶紧解释:“我是怕你馋。”
章嘉贝和何放一家人同处一室,闲聊的话题聊完了,一下子不知道干点什么,她看向病床上的何放,他的脸色一如既往的不太好。章嘉贝没敢往他身上多看,怕他不自在。目光随之落在他身下的床上,被一个血红色的袋子夺了注意力。
“啊!”章嘉贝小声惊呼,病房内的另外三个人同时看向了她。
章嘉贝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抬起手指若有若无地指向那个袋子。
“这个啊。”何进舒出一口气,“手术以后的血尿,正常。”
何放听后皱了皱眉,显然他也并没看到。他歪过头想看看,但角度原因,躺在床上的他看不见那个悬在床沿下的袋子。
“医生说了,多喝水,24小时之后就慢慢没了。”
被人在这种事上围观,何放的眉头又收紧了,他在枕头上侧了侧头,“没什么事的话,你们都回去吧。”
“你这话说的,你才刚动的手术。”何太太有点焦心。
“手术前后我都不能动,有什么差别吗?”何方依旧侧着头,不看人。
“算了,咱走吧,要不他也别扭。”何进对待何放西显然没有何太太那么放不下,“我跟护工说了,你出院前他全程陪护。有什么事儿你再打电话。”
何放还想说什么,但何进很迅速地收了东西就拉何太太往外走。病房里忽然只剩下章嘉贝,她知道何进夫妇在病房外等她一起走,但看看病床上的何放,她没有迈开腿。
“你一个人……可以吗?”章嘉贝不放心地问,她看不见何放的脸,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
“真没事,你直接下班吧,不用回公司了。”
“……哦。”章嘉贝不知道该说什么,面对何放,她不走也不是,像何进这样的亲哥哥都拿他的脾性没办法。
她又看了看何放,他说的是事实,住院以来几乎都躺在床上,别人做了手术躺在床上动不了,而对他来说,做没做手术也没有很大的分别,行动不便也不是一两天了。
想到这儿,章嘉贝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拎起包,轻声走出病房,关上门,见何进夫妇正站在不远处。
“别担心,我们晚上还会过来的。”何太太先开口,“这几天你天天跑医院也挺累的,回家好好歇一歇。”
“要不晚上,我过来吧。”章嘉贝的提议抛出来,何进很细微地扬了扬眉。
“贝贝……?”何太太看向章嘉贝,温柔的眼神里蕴含着意味深长
“何总何太太家里还有孩子,我过来就好。”
听后,何太太上前,握住章嘉贝的手,“贝贝,跟着自己的想法走就好了,别勉强。”
何太太的手有点凉,章嘉贝握紧了,稳稳答道:“不是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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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触霉头,章嘉贝晚上来医院时,照例没有先进病房,她在门口探出一点的脑袋,小心谨慎地往里看。
“你来啦。”
“哎哟!”章嘉贝本就“做贼心虚”,身后忽然传来声音,惊得她赶紧回头,原来是已经混熟了的护士姐姐。
章嘉贝退到从病房里看不到的位置,指了指里面,“怎么样了?”
“挺好的,我们都重点关注着呢。”
“多谢,多谢。”章嘉贝放下心来,解开围巾,刚才她光顾着偷看了,都忘了进医院室内温度高,可给她闷得够呛。
章嘉贝看看时间,“他到11点多就能吃东西了吧?”
“嗯,等会儿送餐的过来了,你帮他拿一份。”
章嘉贝又说了句谢谢,然后又小心翼翼地趴着门边隔着小窗户往里看,“护工呢?没来吗?”
“来了,又让他给轰走了。正想着给家属打电话呢,你来了。”护士看她一直站在病房外,“不进去吗?”
“不敢啊。”章嘉贝做了个胆小紧张的表情。
护士见了扑哧一笑,“刚才查过房了,都正常。就是到了夜里可能会比较疼。”
或许是因为护士说的太云淡风轻,而章嘉贝也是看惯了何放忍痛的,对于这个【夜里比较疼】,章嘉贝并没有特别的在意。
因为不想让何放知道,章嘉贝在医院附近溜达到快熄灯才回去,想着等到何放睡着后偷偷潜入他的房间,在小折叠床上睡一晚。
她才刚进病区,就看到护士从何放病房里走出来,以为是例行查房,走过去问了一句,哪想是刚给他注射了止痛。
章嘉贝在外等着,过了一个小时,护士查房,出来确认何放已经睡去,章嘉贝这才蹑手蹑脚走进去,拉开折叠床的过程里造成了好多声响,但何放都没有醒来。她坐在折叠床上刷手机,11点到了,可何放没有醒的迹象,给他领的那份饭看来也吃不上了。
章嘉贝继续无声地刷手机,很奇怪,明明已经越来越晚,周遭又十分安静,可她却一点都不困。旁边病床上的何放睡得很沉,声音却很轻。
章嘉贝拉开窗帘,借着外面的灯光悄悄盯着何放看,光亮照在他的脸上,冷白冷白的,显得熟睡的他像个瓷娃娃。她没想到何放竟能睡得这么好,以为手术后的第一晚得是状况频出呢。
护士又进来了,很小声地说“把尿放了。”
章嘉贝打开床头灯,弯腰对着那个透明的袋子看了看,“怎么放?”
“拧开。”
“拧哪儿……?”
“下面。”
章嘉贝照做,把手指放到袋底段的旋口处,接过护士递来的一个小桶,尿液排出后递还护士。
“有点少,让他多喝水。”
护士走后,章嘉贝拿起外套搭在身上准备睡觉,却听见床上有动静。她以为是何放醒了,轻轻叫了他一声,没有回应。她凑近了,见何放正扭动肩膀和手臂,像是睡得不舒服。
章嘉贝坐回去,静静观察何放的动静,他的身体不安地动了很多下,又缓缓停了下来。听见他的呼吸声又恢复平静。章嘉贝躺在折叠床上放下心来,合上眼,渐渐入眠……
醒来的时候,屋里仍旧很黑,章嘉贝拿起手机看时间,是午夜了。正想着自己是为何忽然醒来,便听见身旁那人的声音,是何放在低吟。
“何放?”章嘉贝在黑暗里唤了他一声,没有回应。她打开床头灯,见脸色苍白,额头布汗水,章嘉贝又试着呼唤了他一声,何放睁开了眼睛。
看见眼前的章嘉贝,何放皱起眉头,口中却只说了一个字:“疼……”
章嘉贝马上叫来护士,见他疼得确实厉害,只能再上止痛。可是药效并没有那么快起作用,半小时里,章嘉贝眼睁睁看着何放的手扣紧了病床扶手,他咬着嘴唇,甚至难以控制地抽搐。章嘉贝自是着急却毫无办法,他的额头和脖颈尽是冷汗,她想帮他擦一擦,却被他别过头去拒绝。
见他已经疼得如此难挨,章嘉贝不敢再有动静,只得焦灼地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渐渐地,药物起效,何放的呼吸终于不再凌乱。章嘉贝给他递过去一个棉球,指一指他的嘴唇,“擦擦,破了。”
何放舔了一下,满嘴的血腥味。
“你什么时候来的。”
“晚上。”
何放叹气,久久地沉默,章嘉贝又递给他两张纸,他接过来,擦了擦颈间的汗水。
“我不想被人看见自己这样。”隐忍着,何放还是开口了,“你能理解这种感觉吗?”
章嘉贝的心里很疼,她想说能,可却觉得她一个健全人,又怎么能真正体会到何放的苦楚呢。
“你走吧。”何放闭着眼,和白天的强硬态度不一样,被剧痛折磨后的,他的语气像是恳求,“让我一个人待着,好吗?”
章嘉贝站起身,眼前的他比平时更加虚弱,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浸湿,明明是个成年男子,却只占了床一半的位置,章嘉贝的目光落在被子凹下去的位置,那是他仅存的一点双腿。
“别看了。”何放很沉很沉地叹气,沉重得像是被一块大石压得喘不过气来,“这么难看……”
“对不起,何放。我……”
“我知道,你是好意……”何放举起没被扎针的那条胳膊挡住眼睛,“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你、你别这么说,我马上、马上就走,你好好休息。”说着,章嘉贝抓起外套,逃跑一样地离开病房。
在病区门口的洗手间里,章嘉贝拧开水龙头,盯着流动的水流冲着自己的双手,眼泪不知怎么的就落了下来。她觉得好难、觉得自己没用,何放那么清高的性格却无奈无力对她说出对不起三个字,一定是她的问题,一定是她在哪个地方处理的不对,才搞得场面这么糟。
章嘉贝在医院的走道里坐了很久,夜很深了,走道里空无一人。她想起白天何太太对她说的那些话,联想到何放刚才那番反应,他们,是真的在互相喜欢着彼此吗?
夜晚的楼道不像白天那样暖和,章嘉贝坐得久了,身上渐渐发冷。她套上外套,回想起入职第一天毛毛躁躁地把水泼到何放腿上,这是和他第一次打照面,又想起她一开始竟还误会何放潜规则女明星,还有那次,大堵车的时候她带何放去坐地铁,要是时光倒流,再借她一万个胆儿她也不敢这么做。再后来,和何放熟了,每天都去他家撸狗遛狗,工位也搬到他的办公室门口,他们一起去了除了公司和他家以外的地方,两人的话题也渐渐多了起来……
想着想着,章嘉贝竟不自觉地走到了何放病房门口,缓缓推开门,他已经睡着了。章嘉贝松了口气,她再次拉开窗帘让光透进来,抬起折叠椅小心地放到何放床边,他的眉头松弛,看得出已经感觉好一些了,希望明天药效过了后,他不要再那么疼痛难忍了。
在这儿是不能继续呆着了,不然只会让更加伤害他的自尊心。章嘉贝伸手,轻轻把何放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他的手边有个止痛泵,和输液一样,针扎进他的手背,实在疼的时候可以按几下。
章嘉贝伸出手指,在他贴着胶布的手背上轻轻摸了一下,之前她也碰过他的手,但那回是二人不小心的。既然他现在睡着,那我再碰一碰,也没关系吧。
这样想着,章嘉贝的手抬起来,伸向何放的脸。指腹在他挺拔的鼻梁上停了下来,她摸了一下,何放没有反应,又摸了一下,何放还在睡着。
“你喜欢我吗?”很小声地,章嘉贝问,“嘿,能听见吗?”
没有得到回应,章嘉贝反而更加放心了,她站起身,缓缓弯腰,偷偷地、很轻很轻地,在何放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片刻后,听着门开又关上的声音,何放缓缓睁开眼——他一直都没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