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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起风帆 ...

  •   第十二章起风帆

      顺着溪流出谷,不一会便到了海边,三人在浅海之中涉水而行,转过一片礁岩,入了一处被海水冲刷成的溶洞。那洞口并不宽大,内里却别有洞天,浅水中泊着一艘木板船,头尾高耸,桅杆直立,造得甚是结实美观。三人推船出湾,扬帆起航,转过半个岛屿,来到玄霄与夙玉所歇的海岸前。

      云天青等不及那船停稳,便跳到岸上,水碧在后面遥遥地唤他:“哎,你不要着急啊!”他也听而不闻,只一路向前飞奔。刚一入了那片矮树林,远远地便听到低沉咆哮声,一双白影在洞前梭巡,绿幽幽的兽眼朝他望了过来,竟是两条白老虎。云天青心里打了个突,若在平时,这寻常野兽自然奈何不了修仙之人,可现在玄霄夙玉的情状不比寻常,不知能否应付过来?他心中一阵惶急,步子迈得更快了。

      奔至那山洞前,却见那两条白虎焦躁地在洞口来回打转,似是被什么拦住了,无论如何进不去。云天青略感诧异,再仔细一望,只见洞口被一团青蓝云雾笼罩,雾中隐约浮着个人影,身披式样奇古的锁子战甲,玉弁束发,明目长眉,神情冷峻,如门神一般守着山洞。他方一靠近,那人影伸手一指,祭出个五灵仙术的罡风惊天来,平地里狂风乍起,飞沙走石之中夹裹锋锐无比的风刃,云天青习过此招,知道厉害,忙后撤几步躲了过去,那两头老虎却被风刃割得遍体鳞伤,哀号几声,逃窜入林。

      那青蓝人影见伤不了云天青,长眉一轩,冷声说道:“吾乃魁召,奉主人之命镇守此地,凡擅闯者,令其立毙当场!你还不速速离开?”

      云天青不知这魁召究竟是何方神圣,心中隐隐惊惧,然而想到玄霄夙玉,也顾不了许多,当下高声问道:“我并无擅闯的意思,只因有两位朋友在这里养伤,所以才找寻过来。不知阁下可曾见过他们?”

      魁召漠然道:“你不必找,若他们当真来过,也早已被吾所杀。”

      云天青原本便心中焦急,听了这话顿时惊得手足冰冷,一阵怒火却自心底直窜起来,喝道:“你纳命来罢!”

      魁召冷哼一声,手臂一扬,明光微闪,掌中多出一支画戟来。他手握兵刃,正要朝云天青纵劈下来,忽听洞中传出一个女子声音:“魁召住手!他是我的朋友。”声音清冷,却是熟悉异常,正是夙玉。

      魁召立刻收戟后退,回身行礼:“主人有令,自当遵从。”说罢,身影渐渐淡去,化作一张明黄符咒飘落地面。

      他陡然出现,又猝然离去,莫名诡异已极,云天青呆在原地愣了一愣,这才回过神来,喊了一声:“夙玉!”飞奔进洞。

      夙玉正脸色青白地靠在石墙边上,抬眼瞧见云天青,唇角露出一抹微笑,点了点头,低声道:“天青,你回来啦。”

      这两人自修双剑以来,身边发生的异事已多得数不清,云天青虽然心下极为诧异,却不急着问,只道:“你有没有力气走路?我借了艘船来,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

      夙玉立刻倚着墙站起来:“我不碍事,只是玄霄师兄的伤……却是不能再拖了。”她伸手一指,只见玄霄正卧在她身边,双目紧闭,气息微弱,手中仍抓着云天青的承影剑。

      云天青点点头,架起玄霄,三人一同走出山洞外。夙玉勉强行了几步,眼前便一片昏黑,刚要向下歪倒,胳膊却忽然被人托住了,同时一阵暖洋洋的气息笼罩下来,将她体内的望舒寒气冲淡了几分。她转头一望,见一陌生的青衣女子立在她身旁,正抿着嘴冲她微笑。又听身边云天青唤了一句:“水碧姑娘。”

      夙玉诧异问道:“你是——”略一思索,随即想到她多半便是那借船之人,于是垂头行礼,低声称谢,“多谢尊驾相助。”

      水碧又是一笑:“举手之劳而已,谢什么?”一边扶着夙玉向前走,一边侧头看了看她与玄霄腰间所悬的青红双剑,目光中的诧异一闪而过,却未多说什么,只平静言道,“姑娘,你内伤不轻,先不要多说话。”

      夙玉微微点头,不再多言,四人走回海边,一同上了木船。守在船上的溪风一见到玄霄与夙玉,顿时神色一变,向后连退几步,也上下打量着二人所佩的羲和与望舒。夙玉向他行礼称谢,他也像是神驰天外,并不理会,半晌才皱眉对水碧道:“跟我一起去开船。”

      水碧似是知晓他在想什么,柔声道:“好,你等一等,我马上就来。”说罢,先扶着夙玉进了船舱。云天青架着玄霄跟在她身后一同入舱,只见那船舱中布置简洁明净,窗前竹帘低垂,尽头一排矮榻,角落一张木案,案上一盏铜灯,其余再无别物,只有淡淡松香飘荡在四周,似是并不常使用。水碧将夙玉安置妥当,又吩咐云天青与玄霄也在榻上歇息,之后转身出了门,再回来时双臂抱着一面藤编屏风,将夙玉的床榻与其余两人隔开,笑道:“地方简陋,凑和一下吧。”

      云天青也不再与她客气,往榻上一躺,笑道:“劳烦了……”还想再说什么,但实在是疲累不堪,一合上眼,神智已不知滑向了何方。

      * * *

      他这一觉睡得极沉,再睁眼时已是天光泛青,船身随着波涛上下微微浮动,耳边水声不断,清凉的海风自半掩的窗间吹拂进来。转头往身边望去,只见玄霄平躺在榻上,溪风盘膝坐在他身侧,半阖了双目,手中托着枚明珠,水纹一般的暖光在其中流转不定,光晕自明珠之中扩散开来,渐渐笼罩玄霄整个身躯,只一会工夫,他原本紧皱的双眉便慢慢地舒展开来,苍白的脸颊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云天青只觉得这情形恍在梦中,坐起身来,挠了挠被压得乱糟糟的头发,迷迷糊糊地看了一会,溪风忽然抬起头来,问道:“醒了?”

      云天青冲他点了点头,笑道:“多谢溪风大哥为我师兄治伤。”

      “这是水碧的意思。”溪风淡淡答道:“而且……我并非在为他治伤,只是不想自己的船上添个死人罢了。”

      云天青早知他虽然说话不客气,实则心肠颇好,也不与他计较,只嘿嘿一笑,指着他手中的明珠问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这多半是圣灵珠?”

      溪风瞥了他一眼,眼底现出一丝讶异:“你知道的倒不少。”

      云天青道:“我以前游历江湖,常听人说这世上有枚圣灵珠,是当年伏羲遗留之物,灵力强大,可让死人复生,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

      溪风听到一半,有些嘲讽地哼了一声:“传言怎能轻信?圣灵珠的确蕴涵极大灵力,但生死由天定,又怎能改变。”

      “我也是这么想。要是人随便就能活过来,那这天下的人全不死,越来越多,最后不要乱套?”云天青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接着又笑问:“你和水碧姐一个是魔,一个是神,和天地同在,怎么也会想这些生啊死啊的事?”

      溪风道:“神魔虽是不死之身,但总有寂灭的一天,到时魂飞魄散,什么也不剩。倒不如凡夫俗子,还可以往来轮回。”提到魔神寂灭之事,他语调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琐事。

      “其实轮回也不好……”云天青歪着头想了想,“到了下辈子,以前的事全忘记了,也不再是原来那个人了,又有什么意思?只要这辈子过好就行。”

      溪风看着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却未答言,只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

      云天青盯着那发出柔和光芒的圣灵珠出神,过了片刻又问:“溪风大哥,我师兄和师妹的伤有没有大碍?”

      溪风皱起眉来,犹豫片刻,随即反问:“莫非你不知道,这两人并不是受伤?”

      云天青听闻此言,两下印证,果然与自己所想有七八分相似,心中一沉,低声道:“是因为那两把剑,对么?”

      “不错。”溪风点头解释,“你这位师兄和师妹所佩的剑是阴阳一对,纳日月浩然正气练成,灵力胜极,不似凡尘之物,倒更像仙家所用的神器,是妖族与魔族的克星。”

      云天青点点头,心想此人果然厉害,昨夜上船时只瞧了这双剑一眼,便将来历说得清清楚楚。忽然又想起溪风是魔,不由有些担心:“那你会不会被这剑所伤?”

      溪风微微扬眉:“你这小子,莫非把我想成了寻常的走兽精怪?只怕九天玄女亲自下凡也奈何不了我,这区区两把破剑又算什么!”他离开魔界已逾百年,双手许久不染鲜血,再加上刻意隐藏灵力,看上去便与寻常人一般无异,然而这一扬眉之间,隐隐又显出几分往年凌厉的气势来。

      云天青听了一笑,又问道:“双剑既然是神器,修仙之人用了又怎会不妥?”

      溪风续道:“这剑本身并无不妥,只是灵力太过强大,持剑之人如果心志不坚或修行不够,不但无法驾驭,反会被其控制。到得最后,要么经脉逆转而死,要么成疯成狂,都不足为奇。”说到这里,他转头向前望去,一字一顿地道:“你可清楚么?”

      云天青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只见玄霄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睛,正回望着他,面上神情宁定,血红的双眸也已恢复往日澄澈明亮的暗褐之色。他这才心头略松,展颜一笑:“你这小子可真没用!被水浇了一下竟然躺到现在?”

      玄霄坐起身,冲他微微牵起嘴角来,随即转头向溪风拱手言谢:“多谢相助!阁下所言之事,我再明白不过。”

      溪风道:“你既然明白,就该及早抽身。”说着,伸指在玄霄腕间一按,也不见他如何用力,玄霄已是痛得双目无光,额上渗出冷汗来,硬生生咬牙忍住,最终却还是极低的呻-吟一声。云天青与他同门多年,见过他流血流汗混身上下被摔得青紫,却从未见他喊过痛,知道他必定是难过已极,不禁心中一阵骇然。

      溪风神色不动地瞧着玄霄,片刻,将手掌撤开,点头道:“这便是经络逆变的征兆了。你那位师妹虽比你功力稍浅,却也现出端倪。你二人要继续修炼下去,情状会更加严重。这圣灵珠之力只能暂时延缓发作,时日一长,还是无用。”

      身上火焚痛楚慢慢平复消褪,玄霄抹去额上冷汗,冷冷地道:“你助我一行三人,我很是感激。不过我自己想要做什么,毋须他人多言。”

      溪风见他执念已深,便不再说什么,将圣灵珠收回怀中,起身向船舱外走去,淡然道:“言尽于此,如何区处你自己看着办。只要你不死在我面前,其他与我无关。”

      他前脚出了船舱,云天青立刻转头盯向玄霄,玄霄见他神色古怪,却瞪着自己不言不语,不禁有些讶异,问道:“怎么?”

      云天青道:“师兄,羲和剑借我看看。”

      玄霄将剑递过去,云天青握住了仔细端详,那剑极沉,质地非金非铁,火色剑锋上隐隐有华光流转,在他手中像是个活物一般。他看了一会,长长呼了口气,笑道:“你还记不记得,师父刚送你这剑的时候,我觉得有趣,想要抢过来耍着玩,结果我们在剑舞坪上比了一场?”

      “那次你输了。”玄霄分毫不给他颜面,又补上一句:“我们比武,你可从没赢过。”

      云天青哈哈一笑,将羲和还给他,盘腿坐了下来,托着下巴道:“那时候我不明白,怎么宗炼师伯先给了你含光剑,又给你羲和?对夙玉师妹也是如此。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琼华派早在多年之前,就已将这双剑飞升的人选定好了。”

      “不错。”玄霄点点头,“承蒙师父青眼有加,委以重任,夙玉与我均感荣幸。”

      云天青长长呼了口气,叹道:“能悟出让琼华一派升仙的方法,道胤祖师的确是不世奇才。可他却没想过,让两个凡人执拿这样的神器,也实在太过凶险了。”

      玄霄平淡对答:“师父早考虑过这点,所以才传我开阳心诀,又传夙玉长庚心诀。只要修行得当,便不会有差池,偶有灵力反噬,也属正常。”

      他虽如此解释,可云天青想到之前二人的情状,还有那凶煞凌厉的灵气,始终无法放心。玄霄见云天青垂头沉吟不语,又道:“莫非你也与他人想的一样,以为我二人驾驭不了这剑么?”

      云天青摇摇头:“不,我只是有些——”他“担心”二字方要出口,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心想这小子向来是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的臭脾气,谁担心他了!于是改口道,“你皮糙肉厚的,被阳炎烧一烧也没什么关系,夙玉师妹可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要被寒气冻成了冰美人可怎么办啊?”

      玄霄早习惯他言语轻薄,然而听到最后还是忍不住皱眉,哼了一声:“既要升仙,又怎能怕凶险苦楚?为前人所不能为,从寻常之人的境界中超脱出来,才能有所成就。”

      云天青点了点头,不禁默然。他很清楚,以玄霄与夙玉的性子,做任何事必定都是全凭己愿,其他人万万勉强不得。若他们自己早已打定主意,那么无论怎样劝说也是无用。犹记得几天前在长江之畔,那二人曾言道,死生在手,变化由心,地不能埋,天不能煞,我命在我不在于天。既是如此,那么各人的命便由各自去掌握吧。

      他侧头望向窗边,见窗外天色已是大亮,霞光透过竹帘洒在地上,像是铺了一层碎金。如此明媚美好的清晨,不禁让人胸襟舒爽,即使有再大的隐患,那也是以后才发生的事,三个人一起想办法,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现在多想也是无益,把握住这一刻才是真的。云天青想到这里,心中的忧虑尽消,从地下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向前走了几步,回头问道:“天都亮了,我们出去看看?”

      玄霄一愣,随即微微眯起眼来,点头应允:“也好。”说罢,便跟着云天青一同向船舱外行去。

      刚一推开舱门,清新的海风立时灌了过来,扬起两人的长发。目光所及,视野开阔无垠,水色与晨光相连,靠近洋面的晴空中泛着温暖的玫瑰色,越向上那红色越淡,最终与澄澈的碧蓝融成了一片。几缕狭长浅淡的流云悠然横曳过天际,高耸而起的白帆吃足了风力,带着木板船在海上飞速航行。水天相接处隐隐露出一抹黛色,想必便是陆地了。

      夙玉和水碧并排坐在船尾,身后飘着一团青蓝色光芒,在阳光之下瞧不分明,却仍能认出是昨夜守在洞口的魁召。夙玉正将长长的水袖挽了起来,将胳膊探出船舷外,去撩那凉丝丝的海水,一眼瞧见云天青与玄霄走过来,目光中闪过惊喜的神采,随即抿嘴一笑:“哎呀,这么懒?我们都起来好久了。”

      玄霄还未答话,云天青忽然大喊一声:“不好,水里有蛇啊!”

      夙玉吓了一跳,连忙将手臂抬起来,定睛一看,只见水中澄蓝透明,根本没什么水蛇,耳边听水碧笑道:“他骗你呢,这大海里哪来的什么蛇。”

      夙玉板起脸来白了云天青一眼,自己却先撑不住笑了,又转头去仔细打量玄霄,见他面色虽然依旧苍白,精神却已好了许多,不禁喜道:“玄霄师兄,你没事啦。”

      玄霄冲她点了点头,随后向水碧行了一礼,以示感谢。云天青却不闲着,向飘在半空的魁召招了招手,笑嘻嘻地道:“魁小召,早哇!”

      魁召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吾乃魁召,岂能由你胡乱称呼!”

      云天青吐了吐舌,出手如风,伸指便向魁召戳去,然而手指穿过他云雾一般的青蓝色身躯,竟似无物。他吓了一跳,正要撤开手时,魁召却长眉一轩,一掌切下,打得他手背生疼。云天青忙向后连退几步,甩着被打肿的手,转头问夙玉:“它究竟是什么东西啊?是鬼还是精怪?”

      魁召怒道:“大胆!尔等凡人,竟将吾与鬼魂精怪相提并论!真是有眼无珠!”

      夙玉笑着解释:“他是太清师父封在望舒剑上的符灵,玄霄师兄的羲和剑上应该也有。平日我们在后山禁地闭关练剑时,他一直在门外护关。昨天也不知怎么就跟过来了,多亏他帮了大忙呢。”

      魁召傲然道:“吾乃望舒剑灵,望舒宿主有难,吾自当现身相助。”

      云天青嘿地一笑,心想你得意什么?我们三人在海底险些被淹死时也没见你出来,驱赶两只老虎倒还挺带劲。

      玄霄看着那符灵,略一沉吟,忽然问道:“你既能于此地出现,可有方法在琼华现身?”

      魁召扬起下巴:“这有何难?何处有吾符咒,吾便可在何处现身。”

      玄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你现在即刻回琼华,将我几人行踪告知太清掌门,请他示下。”

      魁召瞥了他一眼,不屑地回答:“吾只尊望舒宿主为主人,羲和剑另有符灵守护,你不妨招他前来。”

      玄霄心想我若知道如何召唤符灵,还找你做什么?深吸一口气,忍住想揍他一顿的冲动,侧目看了看夙玉。

      夙玉一笑:“玄霄师兄这个主意不错,省去不少麻烦。”随即转头对魁召道:“现在是我吩咐你做事,你去不去?”

      魁召躬身行礼:“主人有令,岂敢不从?”说罢,愤愤不平地白了玄霄一眼,身影渐渐淡去,又化成了一张金色符咒飘落在望舒剑上。

      水碧一直含笑看着几人对谈,这时才感叹道:“我还是头次看到这么有趣的符灵呢!”

      玄霄冷着脸道:“我倒是头次见到这么欠收拾的符灵。”

      “没错!”云天青恨恨地帮腔:“我也很想打他……如果我打的到。”

      夙玉在一边听着,心想这两个家伙几天前还吵得不可开交,恨不得要大打一场架才罢休,这会儿倒是相当的有默契,不由想起许多年前那个鹅毛大雪纷飞的清晨,与二人初见时的情形。如今三年过去,许多事情变了,但还有很多事始终未曾改变。她唇角露出微笑,耳边犹听两人说个不休:

      “……等我灵力恢复,就用流星火雨把禁地所有的符灵轰一遍!”

      “那我要用雷动九天,劈它个——慢!后山禁地到底有多少只这样的东西啊师兄?”

      * * *

      魁召回了趟琼华派,几个时辰后归来,带回太清掌门的口讯,说玄济最近正巧在安溪附近采集药物,可前去寻他医治内伤。既然双剑反噬之力严重,也不必太过躁进修行,大可暂缓一段时日,与玄济等人一同回山。

      水碧与溪风听闻,便商量着用船将三人送至安溪,三人自觉太过劳烦他人,连忙谢绝,水碧却道:“你们功力还未恢复,逞什么能啊?这艘船走长江水路,到安溪最多不过一两日的时间,半点不麻烦。溪风和我在海岛上居住已久,如今也正好趁机回中原游玩一趟。”

      三人推辞不得,只得答允,那轻舟顺风而行,正午时分已入了近海,途经即墨镇,几人在码头泊了船,上岸采买补充各种用物。那镇子顺海边山丘而建,依山靠水,风景颇佳,民风也极为淳朴,镇民多半以打渔为生。一路行来,镇中人流穿梭如织,热闹非凡,沿街的货摊上处处摆着渔篓,银白的鲜鱼在正午的阳光之下闪闪发亮。

      转过一条斜行向上的石阶,又闻吆喝之声传来,众人走近一瞧,发现是个卖吃食的摊子,摊边的几张条案倒有一大半坐满了食客,生意极好。夙玉停下脚步,指着摊前热气腾腾的蒸笼,说道:“来一趟即墨,这红绿八宝饭可不能错过。”

      那摊主一看几人装束言谈便知不是本地人,不禁有些讶异,奇道:“姑娘竟然也知道我们即墨的美食……听你的口音,莫非家乡离这里不远?”

      夙玉被他问得一愣,想到家乡的渔村,许多年未回去,在心中已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了,倒不如这几年在琼华时的记忆清晰,不禁摇了摇头,笑道:“你猜错啦,我家可是在西北塞外的大山里。”

      水碧听了,立刻取出一串铜板来,递到那摊主的手中:“既然好吃,那一定要尝尝,来五份。”

      溪风瞧那八宝饭上又是蜜饯又是果仁,热气一蒸,一股甜丝丝的香气顿时飘了出来,男人吃这个还不被笑掉大牙?摆了摆手道:“我就不必了!”云天青与玄霄也异口同声道:“我们也免了!”

      那摊贩极会做生意,见这光景,又道:“我们即墨不光有八宝饭,缪酒也很出名,入口清冽醇香。几位公子不妨尝尝看?”

      云天青一听有酒喝,眼睛一亮:“好,我们几个喝酒,让她们两位姑娘吃八宝饭去。”

      五个人找了一张空着的桌案坐下,片刻之后,饭食美酒逐一摆了上来。那摊子设在半山腰的一片平地上,放眼望去,镇中景色尽收眼底,仲春的暖风熏得人欲醉,云天青眯着眼睛懒洋洋趴在案上,手中握着酒瓶,只愿这一刻永远过不完。昏昏沉沉正欲睡过去时,夙玉在旁边推了推他,笑问:“你听过师父口讯之后,就一直神情古怪,连话也少了,究竟是怎么啦?”

      云天青心中一个激灵,从案上抬起头来,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道:“一想到马上要去见玄济师兄,我,我就头疼啊……”说到这里,连玄霄也侧头瞥了他一眼,心中已猜到几分,果听云天青又道:“我这趟下山,从他的药房里抄了好些金针啊丹药什么的,还有他两本心得,本来想路上摆弄着玩的,结果被海水一冲全丢了。你说他要知道了,会把我清蒸还是红烧?”

      玄霄和夙玉相互对望一眼,之后一个低下头来专心致志地继续吃面前的八宝饭,一个举着酒杯看山下风光,只当没听到。云天青抓住玄霄的胳膊猛摇晃:“师兄!师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不能见死不救!”

      玄霄不为所动,将手中整杯酒喝干净了,这才将肩上包袱卸下来,往云天青面前一丢,慢悠悠地道:“自己看。”

      云天青满腹狐疑拆开那包袱,里面不过是几瓶伤药、两件衣物,再往下翻,下面另有个小包袱,灰色粗布质地,怎么看怎么眼熟,他扒拉出来解开一瞧,顿时目瞪口呆地“啊!”一声,只见那包袱里放着的,赫然是两本书册,一排金针,几包草药。那金针缺了一枚,还是被玄霄当作暗器掷人时丢掉的。

      夙玉见他惊诧的样子,哧地一笑:“那天在夷陵郡,你收拾完那几个雁行七侠就什么都忘啦,还是玄霄师兄想起来帮你带上的。”

      玄霄淡淡地道:“海水泡过,药效还在不在就不清楚了。”

      云天青又惊又喜地掀开书册,纸张被水浸过,变得又皱又脆,然而玄济用以书写的墨水里混了药物,墨迹极牢固地附着在纸上,倒是半点没花。那包袱跟着玄霄从夷陵到长江,从长江到东海,又从东海到即墨,即便是他们三人争吵最厉害的时候,也从没想过要丢下,就如同他们始终并没真正从心里怪过对方一样。他将包袱合上,这些天来所历经的种种一起涌上心头,想那药物虽然珍贵,毕竟还能再找到,手册是玄济多年的心得,早深印脑中,若他要罚,大不了帮他重新抄一次便是,其实都不算什么。只有这份情谊,是无论如何不能失去的。

      他惊喜过后,心中又是一阵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道谢大可不必了,兄弟之间还提谢字干什么?最终只有举起酒碗来,哈哈一笑道:“来来我们大家都把这碗里的酒干了!”

      从即墨离开时,日光已开始西斜,长江入海口近在眼前。进了江道,水面渐渐变窄,水色也由蓝转青,两岸夹道的尽是绿烟般的垂柳,白墙乌瓦的房舍点缀其中,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致。青霄玉三人下山后遭遇一连串的变故,至此方有闲情怡致赏玩美景,琼华山上修行虽严格清苦,可三人毕竟还是少年心性,一路上都逗留在外观景,不肯回船舱里。

      入夜,水碧做了清粥小菜,刚抬了食案要摆在甲板上,天空忽然乌云聚拢,隐没群星,淅淅沥沥地飘起细雨来,众人只好将就坐在船舱外的木檐下,片刻那雨转大,水线顺着檐口往下淌,如同挂起一道透明的珠帘,江面上薄雾缭绕,饱含着湿润水汽的微风吹拂过来,倒有种别样的意趣。

      魁召自从头次在海岛上现身,之后便时不时地冒出来,他不过是仙气聚集而起的一团符灵,雨也淋不到他,这会又悬在半空里,看众人吃饭。云天青又冲他眨眨眼睛,道:“魁小召,一起下来喝粥嘛。”

      魁召脸色一阵阴晴不定,终于忿忿地道:“我连实体也没有,用什么来吃???”他一生起气来,说话倒不怎么咬文嚼字了,云天青只觉得逗他简直有趣至极,幸灾乐祸地一阵大笑,夙玉伸箸敲了敲他手中的碗沿,笑着摇头叹气:“你不要总欺负他了。”

      水碧问道:“溪风,照这样走,几天能到安溪?”

      “最迟明日正午也就到了。”溪风放下空碗,起身向船头走去,“我先去收帆。”

      玄霄听他二人对答,又抬眼看了看雨中溪风的背影,神色郑重,似是在做什么决定,片刻,也放下手中碗箸,不声不响跟着他往船头去了。

      夙玉奇道:“他这是要去干什么?”

      云天青见玄霄神情不同寻常,也很是诧异,他念头转得极快,顷刻间已想到了缘由,心中暗叫不好,当即拉着夙玉站起来:“我们快去看看!”

      两人来到船头,昏黄的琉璃灯下只模模糊糊瞧见两个人影面对面立着,玄霄清朗的声音穿透雨雾传了过来:“你助我一行三人,此恩我永记于心,但你毕竟是妖魔一族,正邪不两立,得罪了!”

      另有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冷笑了一声,正是溪风:“你眼神锐利得很呐?早看出我是魔。”

      夙玉听了大惊:“溪风大哥竟是妖魔?!”

      云天青早就知晓,心中倒没半分惊诧,朝前走了几步,暗自握住腰间的剑,低声对夙玉道:“别让他们两个打起来。”

      夙玉点了点头,又听溪风冷声问道:“小子,你想杀我?”

      玄霄缓缓答道:“这次我不会和你动手,但今后若再见到你,我必定不会手下留情。”

      溪风语带嘲讽:“不会手下留情?好大的口气!”他一语毕,在场三人立刻感觉四周有一股无形压力直逼过来,漫天雨丝被连带着一阵斜飞横扫,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云天青这才意识到,若昨夜在海岛之上,溪风当真使出全力,自己又焉有命在?好在那灵气只维持了很短的一刻,随即消失无踪,耳边又听他傲然道:“你再练五百年,也未必能敌得过我,功夫这么弱,我根本懒得和你打。”

      玄霄却不为所动:“你不要妄自断言,虽然我现在不敌你,待我飞升入仙之后,定会有超越你的一日。”

      溪风一愣,当即哈哈大笑起来,口气却依然冷冰冰的:“好!你若侥幸不被手中这灵剑折磨死,等到功力可与我相提并论时,想找我打架,我自当奉陪!”

      玄霄哼了一声:“相提并论?谁愿与你这妖魔相提并论!”

      他此言极是狂妄,而溪风听了,却并不如何恼怒,只沉声道:“小子,我问你,人与神仙、妖魔,哪个不是万物生灵?有必要分出不同么?”

      玄霄似是根本懒得与一位魔族多作争论,只漠然道:“在我看来便是不同。”

      溪风正要再说,忽然见水碧急匆匆地迎面赶来,伸手向江面上一指,语声中带了几分惊诧与惶急:“你们几个,快看那边是什么!”

      此时正值雨夜,星月无光,雾雨连江,四下里暗沉沉的什么也瞧不清,几人凝神向水碧所指的方向望去,这才隐约瞧见在夜雾缭绕中,正有三艘漆黑的大船正飞速向前驶来,船头散开,呈包抄之势,将他们团团围住。那黑船行进时悄无声息,如同鬼魅一般跟随过来,等发觉时早已离得极近,避之不及。

      云天青倒抽一口冷气:“这船不知是什么来头?我们还是少惹麻烦,绕开为妙。”他话音方落,忽听哗啦啦一阵金铁之声传来,一条又粗又长的铁锁链从其中一艘黑船上甩了出来,砰地一声巨响过后,船身一阵猛烈摇晃,那铁链一端的勾镰已狠狠嵌入了船板里。与此同时,又有两条铁链从其余两艘黑船上抛出,三船各据一角,将围困在中间的木板船稳稳勾住,此时要再逃开也已经太迟了。

      溪风低喝道:“来者不善,取兵刃,戒备!”他声音不大,语气中却自有种威严的气度,听得其余四人心中一凛,各自拔了佩剑在手。

      说话间,那三艘黑船上蓦地燃起明亮火光,一改先前的寂静,人声嘈杂鼓噪,甲板上站满了青年船夫,各个手持火把,身形彪悍魁梧,那火光穿透重重黑夜,直照得江面上亮如白昼。居中那艘船的桅杆上挂着一面极大的五色锦帆,帆前立着一人,状似首领,相隔丈余,面目看不分明,只能瞧见他一头火焰也似的赤红乱发在风中飘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二章、起风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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