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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车缓缓开进位于山腰畔的何家老宅,穿着酱红色立领旗袍的女子拢了下头发,眯眼往嘴角扯上一个微笑,在司机为她开门的当口,微点了下头。
      双脚终于着地,平抚胸口,无可名状的泪水蔓上眼角,又被强压下去。做何为炯的情妇做了整整二十三年,连为炯车祸故世的那一天她也没有资格站在儿子身边,站在为炯的棺木身边,为他流一次眼泪。今天老太爷弥留之际,终于向她开了赦令,容得她在何家的一席之地。其实她也知道,这全因为炯的正牌夫人耐不住寂寞与台湾小生赵世铭公开出双入对,娱乐版将这何门丑闻炒作得沸沸扬扬,老太爷憋着一口气终于将她召了回来。其实她对何家,也不过棋子而已,但那么多年地下情妇的恶名不是谁都负担得起的,今天她终于也能抬头做人了。
      走过蜿蜒的花坛小径,还未进主宅,就看见儿子何雅文已经跑了过来,一声妈化解了她多年来所有的委屈和坚持,母子两人相拥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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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家是珠宝世家,何为炯在世的时候逐渐将势力扩展到房产,凭借丰厚的家底和多年经商的策略在故世前已经将生意做大,实是国内前十的富豪之一。只是车祸来得突然,未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就故世了。何家家族庞大,然奈何到了何为炯却是三代一子,正夫人又不能生育,才容得男人在外包养情妇,生了儿子送回何家。二十一岁的何雅文却是何家唯一的男孙,上面有2个姐姐在国外读书,下面还有1个妹妹。当然,其他孩子都来自何为炯其他情妇。
      “妈,我带你去房间。”雅文提着母亲的手,将她带入位于二楼朝阳间,这里是何太太的房间,因为丑闻已经离开何家,所有东西也已经专门替换成雅文母亲居住的样子了。今天开始,大家也要将何太太这个称呼换给雅文的母亲。
      “太太,洗浴水已准备好了,请问要先沐浴吗?”仆人轻扣门,低头问道,这是何家新的女主人,什么来路还不清晰,仆人也不敢随意抬头看。
      “谢谢你了,我一会就去。”雅文轻搂一下母亲,示意沐浴后好好休息一下,退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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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何太太在雅文的陪同下正式去市立医院疗养院探望了病榻上的老太爷。老太爷隔着一副老花镜上下打量着这个女人,气质优雅,举止大方,耐心极好地答着自己的话。是了,是耐心极好的一个女人,难为生下了雅文这么多年,没名没份,却从来也没有来何家争取过什么,不像其他的几个女人。
      “咳……咳……”
      “老太爷您小心着身子,别太费神了。”何太太忙上前搀扶,帮老太爷顺着气。
      “宛如,咳……以后,雅文和何家就交给你了,我这……费不了几天神了。”老太爷叫出何太太的名字,对她点了点头。
      “老太爷……”何太太噎出了泪水,帮忙顺气的身子一顿,明白人都知道,这是老太爷直接对她认可了,不仅是认可,是把何家交给了她一个异姓女子,叫着她的名儿,给了她信任。
      “哭什么,都快半百的人了。”老太爷仰着身子往后靠了靠,何太太给他垫了个枕垫,仍是抑不住泪水。
      “哎,为炯走得早,叫我这个白发人……”老太爷说起自己的独子,又陷入沉思,褶得厉害的眼角几乎要掉下泪来。
      “老太爷,今后宛如就是您的孩子,我会像为炯一样伺候着您……”何太太拉着老太爷的手,一下又一下给老太爷开解。
      像是预计好一样,第三天夜里,老太爷就离了人世。
      何太太站在老人家墓前,一边是丈夫的墓,雨打在头顶的伞上像代替她哭泣一样,可是她最终也没有掉下泪来了。她回到何家,回到儿子雅文身边,雅文就是她的喜乐,还有什么好哭泣的呢。转身,下意识地用白帕子掩饰了一下眼角,忽然看见不远处也有一人,打着伞朝这里看着,但不是看她,却是在看她身后的墓碑。
      “是谭先生。”身边撑伞的仆人说道:“老爷未故世前是在何府做管事的,听说有时候也在老爷公司里做事。但老爷走后,他就自己辞了工作。”
      “喔。”何太太又看了一眼被称为谭先生的人,约莫30岁的年纪,却到一个大宅子里做管事,但是下人却叫他先生,只能说这位谭先生的身份是不一样的。
      但是何太太不想理会他,再怎么样,也是自己离了宅子的,许是今天来给为炯扫墓来的吧。低头从谭先生旁走了过去,竟没有再抬头看他一眼,倒是一旁的仆人频频摇头,有的还小声地招呼了一句“谭先生。”
      等到护着何太太来的众人走后,谭昭收了伞,蹲下身子,抚摩着何为炯墓碑上的相片,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烟,打上火,立在碑前。最后竟抑制不住,一拳锤在了地上,泥渣混着血粘在关节的缝隙间,再抬起手来,又被雨水冲得干净,只有关节白里泛红的印记。
      “阿昭,阿昭。”好象听见为炯叫着自己的名字,谭昭猛地转身,却发现叫他的是何家少爷何雅文。
      谭昭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还是像以前在何家老宅那样对何雅文行了个礼:“少爷。”
      “阿昭,你怎么淋透了。”何雅文递过一把黑色油布伞,谭昭道谢接过,撑开伞面,“呼啦”一声,伞面遮住了顶上天,也遮住视线。
      “阿昭,爷爷也去世了,你回来吧。你不在,家里冷清了好多。”雅文陪着谭昭走着,半是撒娇半是埋怨地说着。
      谭昭苦笑了一下,说:“少爷,阿昭要陪的人不在了,阿昭也该走了。你不是有妈妈在身边了吗。”
      雅文顿时停下脚步,看向谭昭。
      “阿昭,你说要走,你要到哪里去?”
      到哪里去呢,到哪里去其实都一样,谭昭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神似何雅文的这张脸,上面有与何为炯相似的线条,相似的眼角,毕竟是血亲血脉。
      “阿昭,你还没说,你要到哪里去。雅文要你回来,你回来吧,为了雅文,也为了爸爸。”
      “雅文少爷。”谭昭开了口,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只能轻轻地笑了一下,拍了拍雅文的肩膀。
      “阿昭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何先生的公司做事了。那一年,我才大学毕业……”

      是了,那一年,我才大学毕业,来到了何氏公司旗下的珠宝行应甄……

      “阿昭,记得答话都要称呼先生,现在不行叫师父了。认真听先生们讲话,要点头道谢……”谭妈妈把毛巾做的布套将饭盒套上,叮嘱着即将去甄试的儿子谭昭。
      “知道了姆妈,你歇着去吧,别帮我弄了。”谭昭将妈妈推进房里,开了收音机谭妈妈被儿子按坐在竹椅上,手里塞进一柄蒲扇,只得微微一笑,放下心来。这孩子,今天要去何记珠宝行应甄,自己倒也不着急。那地方谁不是通了路子,隔破了头皮争着要进去,能不多交代几句么。
      “姆妈我走了,你坐着别送啊。”谭昭夹好自己的那几卷应甄资料,换了双鞋出了门。
      正是七月的头上,孩子们都放假了,提着水枪在弄堂院子里奔来跑去,隔壁沈阿婆的衣服刚洗完了拿出来晒,竟被几个孩子又喷到了水,正叉着腰训话:“哪个猢狲精,顽皮得来,我要寻你姆妈,今天晚上竹笋烤肉!”
      “阿昭哥哥,你出去啦,你到哪里去啊?”一路走着还有几个孩子跟在他身后追问着。

      何记珠宝行在此地有好几家店,今天去应甄的地方却不在店里,走过复兴路上的几栋小洋房,谭昭的心跳加快了起来,过了前头的拐口就到了。吸一口气,想平复一下心境,心跳却反而快了几分,脚下的步子也控制不住地加快了,想慢也慢不下来。
      “哎哟!”愈紧张愈出错,谭昭竟一头撞上了树,额头一钝,惊呼气一声。这下可更糟了,谭昭胡乱抹了几下,手上是树皮上的泥屑,料想额头上应该还有不少,无奈又没法自己看见。
      “呵呵……”马路对面有人笑出了声。谭昭抬头一看,一个男人正朝他笑呢,边笑还指了指头发的地方。谭昭用力抓了抓头发,有几片树叶就从头上掉了下来,再抬头刚才的人已经不见了。谭昭楞了一下,心倒平静了不少,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

      到了甄试的地方,被人引路到了会客室,桌案茶几布艺沙发,看得出都做得极为考究。在沙发上稍待坐了一会儿,便有人端了咖啡来:“谭先生,请用咖啡。老爷一会儿就到。”谭昭受宠若惊,连声谢谢,更加正襟危坐,咖啡是一口都不敢喝的。
      片刻,就有脚步声传了过来,谭昭抱着资料夹站起身,来的是两个人,走在前头的应该就是何记当家的何老爷,另一个俨然就是刚才见过的男子。谭昭忙躬了躬身,向两人点头问好。
      “是谭昭先生吧,快坐下。履历表上写着大学毕业,没想到见了你本人却后生得很。”何老爷在谭昭侧身的沙发也坐了下来,另一个男子却只是站在一边,吩咐着下人又泡了两杯咖啡。
      “我五岁上学,确实比其他人要小一些。”谭昭解释,自己原本就看上去显小,加上又早念两年书,有时候别人只当他还在读中学。
      “谭先生天资早慧,难怪杨启帆这么推荐你呢。”杨启帆是谭昭的大学老师,谭昭能这么顺利地来何记应甄,也是全托了老师的大力举荐。
      “杨老师厚爱了,阿昭也仰慕何老爷已久。”
      “什么时代了,一口一个老爷。我叫何为炯,你就像启帆他们一样称我何先生就行了。”
      “何先生。”谭昭叫了一声,何为炯和那个男子都笑了几声,谭昭红了红脸。
      “我也不客气地叫你阿昭,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明天就来我们何记上班吧,你这样的大学生我们还是很需要的。其他事宜一会儿让崇晖和你说说。”何为炯也没有多说上几句,好象还有很多事要忙,就留了被他称做崇晖的人,自己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

      “阿昭,你好,我叫沈崇晖。”沈崇晖伸出一只手与谭昭交握:“我们见过一面了。”
      几句寒暄过后,沈崇晖交代了谭昭工作的大致内容,先跟着他做一些何先生的文件整理和日程安排,其次就是帮忙照顾何先生的在这边的起居生活。这些原本都是沈崇晖在做,但过不了几个月他就要回何家老宅去了,等他走了,这些工作都要交给谭昭。这些事看起来都是简单的小事,但偏偏马虎不得,一般的人容易出错,尤其是文字资料整理和日程安排上,所以特地请了大学生来做,何先生对杨启帆推荐的人还是很信任的,原本还想给谭昭配一个司机,但被谭昭婉拒了但承诺尽快去学驾驶以备不时之需。

      回到家,谭妈妈已经备了桌菜等着听消息,烧的正是谭昭最喜吃的红烧划水,夹了筷子往谭昭碗里送。
      “姆妈,原来何先生好年轻的,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吧。”
      “是嘛。姆妈听讲这个何老爷很有手段的,他跺一跺脚,我们这地都要抖三抖的。你这次可要好好干,要是他们委屈你,你就回来,姆妈给你饭吃。”
      “姆妈说的什么话,阿昭这么大了,不能养你吗?”谭昭帮妈妈夹了菜,又说:“而且我看何先生好象不是那么凶的人,他还满和善的。”
      谭妈妈没有说话,眼角一红,吃了几口白饭,才说:“你还小,你懂撒么子,人心隔肚肠,他们这样的人,你还是小心做事。”
      谭昭知道妈妈又在惦记爸爸的事,忙安慰了几句。晚饭后,在阁楼上里搭了钢丝床,铺了草席,看了会书,回想着白天的何先生和沈崇晖,渐渐睡去。

      翌日清晨,谭昭早早地醒来,在床上发了会呆,便起身洗漱。这个时候,弄堂里的小鬼们还没有起来,窝在床上睡懒觉,尤其显得清净,过了一会儿,慢慢地有人起来洗衣服了。谭昭拐到马路边上买了两副大饼油条,到门口刚好碰见沈阿婆提了篮子要去买菜,叫了一声。
      “诶诶,还是我们阿昭好,会读书,有出息。”沈阿婆叨念几句,谭昭笑笑,回到家里。
      和谭妈妈一起吃了早饭,就到了昨天的何家小馆。
      “阿昭,你来得可早啊,坐下来一起吃早餐吧。”何家小馆里,何为炯正喝着牛奶,面前放了几张今早的晨报,看见了阿昭,招呼他坐下。
      阿昭哪里再会去吃早餐,只是在一边沙发上坐着和何先生小聊了一会儿。没几分钟,门外有汽车熄火的声音。
      “老爷,是沈先生来了。”一边的下人望门外走了几步,回来报汇。
      “喔,我知道。”何为炯将碗里的粥喝完,用帕子揭了揭嘴,正待起身,沈崇晖走了进来,对起身对自己打招呼的谭昭颔首,走到何为炯身边耳语了几句。
      谭昭见何先生听着听着眯起了眼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便打听,只能在一边干等着。眼见何先生不等沈崇晖说完,就招呼下人准备下出门的物什,一看见谭昭在旁,微微一想,对沈崇晖说:“就让阿昭一起跟着吧。”上了楼。
      “阿昭,让司机王伯送你回去收拾几件衣服,立刻跟我们去趟香港。”

      说是去了香港,其实就是陪着何先生去拜访几位常住香港的客人,大致是有关生意上面的事,在崇晖的指点下谭昭捧了笔记,把大致内容都给记了下来。几天下来,头晕得不行,到底是刚从学校出来,对这些商业上面的门槛还陌生得很,只有凭一支笔使劲地记着,生怕错过了什么。对此,何先生也没有给过任何好和不好的意见,倒是沈崇晖不厌其烦给谭昭说一些商业场上的边针小角,确让谭昭避免了许多洋相。
      到了星期三,仔细一算已经在香港过了四天,不停地与人拜会,何为炯总算得下空来,决定从凯悦酒店退了房,一行人回了何家老宅。

      直到今天,谭昭回忆起,都觉得似乎是冥冥中有一只手,把他从那个潮湿,简单,灰墙红瓦的弄堂里拽到了另一个世界。在这里,透过黑色漆栏的铁门,透过彩色玻璃窗户,有一双眼睛看到他,找到他,他的心为之一震,就好象多年以后看的那一场电影,黑色的房车把这个人推进了一个辖区,那扇铁门从中间开始打开,就好象预先设计好那样,然后是矮灌隔离出的柏油车道,越过一个圆形花坛,停在了别墅台阶前,熄火,车门打开,柱着拐杖的老人穿白色中式短褂,牵着一个孩子的手,对着他们点头。

      是了,那一天,何为炯把谭昭带到了何家老宅,那个完全不一样的宅子,有大摞的仆人和一个威严的老人,牵着十岁大孩子的手,那个孩子就是你,何雅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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