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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泪迷津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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淫雨霏霏,冰凉细雨浸润了整座京城。秦家的车马已肃然待命,身着玄衣的护卫腰佩利剑,胸前秦氏的家徽在雨水的洗刷下折射出冷冽的寒光。
撑伞而来的秦桑璃一改往日的散漫,凤眸龙眉竟也染上冰冷和肃穆。今日的她,玄衣如墨,流淌其上的螭云暗纹如同活了一般,金丝收口,腰束玉带下坠红血玛瑙璎珞,飞扬发丝用一根绿簪收拢于耳后。
衣袖宽广,随风拂摆。
于她身后,安静地站了一道纤细的紫色身影。眉如画,目似星,临风而立微微颤动的睫羽化作蝴蝶飞舞。
烟雨迷离,她的目光却穿越所有屏障追随着那抹幽深的玄色。
秦桑璃平静的目光一一扫过,得到卫铳的眼神后,这才接过婢子手中的竹伞,缓缓走至秦以薇身边,淡淡笑道,“细雨伤身,上轿吧。”
以薇欣然相随,直至桑璃为她拉开帘子才惊讶地道:“九姐,这是你的轿子。”按照嫡庶之礼,尊卑秩序,以她庶出的身份是坐不得的。
“无妨,”桑璃淡淡笑道,“难道连你我也要生分吗?”珠帘落下,她侧身回头看了眼卫铳,成功地截断了他的不满。
“牵我的马来。”收拢竹伞,天正放晴,到处都弥漫着雨水的清新。桑璃心中的阴霾都被轻轻吹散开了。
秦氏少主下的令谁敢说一个不字,那不是讨打吗。
桑璃满意地从侍卫手里牵过缰绳,抚了抚马的鬃毛,一个翻身轻松跃上马背,沿着小道得得跑了起来。
一人一马,英姿飒爽。
那马通身雪白,肥大健硕,四蹄有力,跑起来不颠不簸如履平地。
那人白得通透素净,黑的明艳纯粹,眼神流转间是介乎人神的清逸飘洒于出尘俊美。分明是娴雅庄重才是好女儿,偏她这样竟然没有一人觉得错了,仿若她秦桑璃天生就该如此,言笑晏晏,亦正亦邪都得人欢喜。
世间女儿,能有几人如她恣肆飞扬。
于是乎,一行人浩浩荡荡上山祭祖。
卫铳在前护卫开路,卫晋殿后。
秦桑璃策马得空还悠闲地赏赏这京华风光,如若不是她尚有一丝身为秦家人的自觉,只怕会将此行当作是游山玩水,其乐无穷。
不过,如此也是不错的。
卫铳不知道他家少主的心思,皱着眉,骑马靠近桑璃,全身戒备。“少主,翻过前面那座山便到了。”他大剑一挥,指向前方。
桑璃在马上用力眯起眼,才看到影影绰绰的佛寺古刹的万分之一。
“辛苦卫总管了。”无奈苦笑着点头。
“少主切不可大意,雨后山路湿滑泥泞,常会有碎石滚落。另外,此道多山贼出没,山多林密,崎岖非常,也是易守难攻之地。”
不用卫铳多言,桑璃已知他话里的深意。唇角无奈一撇,自嘲地笑了笑,想来秦氏少主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不过就是专司暗杀之处吗?她的项上人头,若有本事随时来取。重瞳黑暗,慢慢浮现出冷冽的杀气。
卫铳若有所思地握紧了手中剑,一路前行。
大约行了半个时辰后,天空又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丝顺着发丝滑落面颊,不消片刻一行人皆浑身湿透。
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卫铳绷紧了全身,桑璃似乎可以听见他浑身骨头咯咯作响。冷风迷雾齐齐涌动,小路两旁的树木如魑魅张开了黑色的羽翼,将一行人牢牢笼罩。
空气里到处都是冰冷危险的气息。
队伍缓缓行,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
秦桑璃用力拭去不断涌进眼底的雨水,四起的阴云让她不由握紧了缰绳,眼底一片肃杀之气。
“少主。”卫铳察觉她的异常。
然而桑璃不曾回头看他,她奋力拉紧缰绳,掉头跑向轿子。
卫铳几乎来不及拦住她,只能眼见着一人一马错身而过。
轿中的秦以薇听见马蹄声,拉起轿帘,探出头却见她九姐踏马而来,蹄铃声声,在山间缭绕不绝于耳,煞是好听。
“九姐,前面怎么了?”她问,迷惑不解。
“没有。”顾不得满脸的雨水,也不在意此时有多狼狈,桑璃展颜露出雪白皓齿,“外头的雨大了,你留心些。”
见着了以薇,那颗高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她舒了口气,心底蛰伏的冰冷也瞬间消弭。
以薇从轿子内伸出手,那一方白绢递给桑璃,“九姐你快擦干了吧。”
姐妹两两相望,忍不住笑了起来。
卫铳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桑璃,直至属下来报。
“报,路断了!”
他皱眉,提剑下马,深深浅浅的脚印落在泥泞里。
桑璃微笑着策马,离开轿子。
雨滂沱而来,溅起串串水珠,蒸腾升起的雾气模糊了彼此的身影。
十步之遥,两两错身。
卫铳还来不及看清前路,桑璃唇畔的温柔甚至还来不被风干,就听见身后震耳欲聋的巨响,剧烈的嘶鸣席卷着滚滚浓烟震裂了脚下的地。
马受到惊吓,疯狂地冲撞着。
一瞬间飞沙走石,天地为之色变。
桑璃一双手被缰绳磨出血来,巨大的爆鸣声撕碎了她的心。胸口被滚滚热浪掀得有些痛楚窒闷。
硝烟弥漫,她的眼看不清任何事物;热浪翻滚,她根本无法靠近以薇的马车;声嘶力竭的呼喊被掩盖了。
包围她的,只剩下一片黑暗和窒息的绝望。
“以薇!”
“少主——”
………………
………………
烟雾散去,以薇的轿子却凭空消失了。那一条条黑影却闪过眼前,将她重重围住。
卫铳策马,一一检查过地上躺着的尸体,只有秦氏的护卫,除此之外再无蛛丝马迹。他刚毅的侧脸一时间阴晴不定。
“少主,属下无能。”
桑璃一双清澈凤眼早已被彻骨的寒气冰封,面无表情地立于众人之间。“都给我让开!”一声厉喝,声音嘶哑,仿佛正在极力强压着心中的怒意和恐惧。
“护送少主回府,”卫铳不肯让步,垂下高傲的头颅,“以薇小姐是在属下手中失踪,属下定会将之找回,之后任由少主惩罚!”
“让开!”此时的桑璃重瞳布满血丝,素面如雪,握着缰绳的五指紧缩成拳,指骨苍白。她的马根本无法从护卫的铜墙铁壁中出来。
他们是死士,效忠秦氏,唯一要做的就是守护家主。
主辱臣死。
跪在地上的卫铳也是一脸决绝。他绝不能让她只身犯险。
“你当真不让?”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问。
“少主恕罪。”
“好,你好得很。”怒极反笑的桑璃一一望过众人的脸,在一阵惊慌中反手抽出近身护卫腰间佩剑,冷光乍现,三尺青峰直逼卫铳。
“你不让也得让。”
“就算少主要杀了属下,属下也绝无怨言。”卫铳不避锋芒,迎上秦桑璃血红重瞳。
“卫铳,欠着你的命我一定会还你,”桑璃沉沉盯着卫铳,他跪地请罪的姿势坚毅如山,他不怕死,她知道。桑璃哽咽着,泪生生被逼进了心底,她的声音如割裂般,字字句句带着切肤之痛。
“一命换一命,可是我从未想过要用以薇的命来还债。”那孩子,她绝对不许任何人伤她分毫。
卫铳抬头,这一幕他此生难忘。
马上的桑璃,被风吹乱的发四散开,决然冷冽的眼神直视上苍,那一柄闪着寒光的剑在众人眼前晃过,缠绕上了修长的脖颈。
“少主——”卫铳拔地而起,眦目欲裂,他赤手捏住了剑刃,“不可————”
终究是迟了,桑璃颈上的血渗透布帛,染红了坚玉般的脖颈。
卫铳的血喷涌而出,滴落在她的衣袍上,他的血混着她的,早已分不清了。
“你还不让吗?”她嫣然微笑,是她赢了。
卫铳垂手,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