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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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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
五岁半姜满拿着网球站在院里,挥着小短胳膊奋力朝远处甩手丢去,球脱手的一瞬间,身边的大金毛虎视眈眈,撒开腿跟着跑出去。
趁着狗去追球的功夫,她揉揉酸痛的小臂,姜满抬头看了看二楼空着的房间,忍不住撇了撇嘴。
姜煜州又要不分白天黑夜地睡下去了,又不陪着她玩了,今天早晨她到现在已经在院子里跟这只狗一起玩了一上午的球了。
起先知道姜煜州要来,她天天守着门口等着人来,虽说那个哥哥从前也不怎么喜欢陪她玩耍,但既然来看她,姜满总归开心。
她趴在窗上守了几天,没能等来自己记忆里的姜煜州,反倒见到自家的车上被搀下来一个瘸着腿的男人。
姜满瞪大眼睛,看见头缠白布的坡脚怪人连头发都没蓄,圆寸脑袋。
拄着拐杖正用一种怪异的姿势,垂着头缓慢地朝家里走来。
姜满呆了几秒,哇的一声哭着跑回了房间。
五岁的小孩,见着陌生人还要好一阵子缓。
更何况是姜煜州这副样子,怪里怪气,为了缝伤口剃掉头发,看起来确实挺凶。
她在屋里一呆几天,叫吃饭也不下来。
阿姨送来的饭,只在房间里胡乱扒几口,连出房门喝水取物,都小心翼翼,生怕碰上姜煜州。
好在姜煜州在自己房间里休息的多,整天缩在自己的房间里,所以也没什么碰面的机会。
有时姜满路过他的房间,也忍不住好奇,不知道这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有次她去书房找自己的绘本,看得着了迷,也忘了躲着姜煜州,趴在沙发上腿一晃一晃地翻着绘本。
一直到姜煜州站在她面前,才反应过来。
抬头看见拄着拐杖,精神萎靡的姜煜州直勾勾盯着自己,姜满心惊肉跳,直接从沙发上弹起,冲撞着姜煜州往屋里跑。
听见姜煜州摔倒,木拐杖敲击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动,她头也不回,砰的摔上门上了锁。
抱着绘本跪在门里,听见客厅里传来阿姨惊诧的高音,随后是慌张的碎步。
姜满知道,那八成是黄阿姨一边扶起姜煜州,一边在念叨她。
没过多久,敲门声响起来。
隔着门,黄阿姨的声音有些闷:“小满,没大没小,出来给你哥道歉!”
姜满本来就被吓得害怕,这会儿一挨骂,逆反劲儿上来了,扯着嗓子开始掉眼泪:“我才不!”
平时疼爱自己的黄阿姨还在厉声指责她,无休止地拧动把手、敲门催促她出来。
姜满越发委屈,哭丧着小脸对着门金豆越掉越多,哭声也越嚎越大。
一直到姜煜州开口,才劝住了黄阿姨。
姜满抽抽噎噎,听见姜煜州又跟自己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头上的绷带害的,他说话很缓,问她要不要自己带来的礼物。
舔去自己唇边的一颗泪,姜满捕捉到了关键词,想要,但也没答应。
姜煜州不难为她,告诉她把东西放在了她门口,随后就没了动静,看样子还带走了黄阿姨。
悉悉索索的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而后远去,姜满又在自己房间里抽搭了几声,揉揉眼,在地上又坐了好半天。确认没人在门前,才站起身,扭扭捏捏地轻声拧开了锁。
她拉开一小条门缝——外面没人,门口地上摆着的好几个粉色包装的盒子。蹲下身拿起来看了看,都是在卖场没见过的东西。
姜满小孩子心性,也并非有意要跟姜煜州作对,收到玩具玩了半天,知错了。一边掰扯这玩具,一边在脑子里想着姜煜州的样子,其实也没那么吓人。更何况能给她带来这么大一堆玩具的,又怎么会是坏人呢?
从那天起,姜满开始重新下楼吃饭,但餐桌上基本上见不到姜煜州,她就装模做样地开始往姜煜州房间里跑。
姜煜州没有锁门的习惯,她推开门,也不看人,四处张望翻翻找找的,大半天才拿了个无关紧要的东西,临走,才若无其事地瞥一眼床上的姜煜州。
过不了十分钟,又进门来找东西。
周而复始。
姜煜州常常闭着眼正在休息,就被哗啦哗啦的声音吵醒,不胜其扰,拧着眉看见是姜满,也不好多说什么,翻个身背对着她继续睡觉。
但次数多了总归受不了,叫着黄阿姨把小丫头带走。
只是成效不大,因为过不了多久,姜满就又会跑回来。
日复一日胆子大了,开始跟他说话,拿来玩具叫他陪着玩耍,姜煜州睡得正熟,不理人,就开始爬上他的身上,扯着被子叫他大名:
“姜煜州,起来跟我一起玩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姜满再没怕过姜煜州,包括后来他去换药清创,头上的绷带拆除,不规则的狰狞伤疤附着在皮肤上直接露出来,也没再怕过。尽管姜满连眼睛都不敢正着瞧,但还是死活都带不走,晃悠着小腿坐在姜煜州身边,唯独那双小手,扳着铁栏杆指尖煞白。
……
大金毛叼着球飞奔回来,趁着姜满瞥着窗子的间隙,跟她扑了个满怀。她一不留神,摔了个结结实实,大狗的舌头一下一下舔着她的脸颊,示意她继续扔球。
姜满屁股酸疼,起身揉了揉屁股,拿着网球扔到一边,推着狗头东张西望,开始挪着步子往外走:“疼死了,都丢了一上午了,不丢了。”
小主人一屁股黑泥,气鼓鼓地离开庭院,大金毛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咬着自己地网球呜呜咛咛地回了自己狗窝。
姜满已经悄悄溜出去,她知道姜煜州在哪里住着,只不过穿过几条街的功夫。
她跑得小脸通红,终于到了那栋临界公寓,哒哒哒开始往楼上爬。
姜煜州来这里已经大半年,定期检查处理,身上的伤彻彻底底好了。拆了线,头上那条蜿蜒的伤疤也逐渐被长出来的黑发遮盖。
一切都好起来了,姜满本以为终于能跟哥哥在一起玩耍,结果没想到不久,姜煜州就从家里搬走了。
她莫名其妙,皱着鼻子又在黄阿姨怀里哭了好一通。
黄阿姨轻拍着她的背,说了些她听不明白的话,姜煜州的工作如何如何,拍戏片场如何如何。
临了,还告诉她这是哥哥的秘密,要对着爸爸和其他人保密。
姜满一句都没听懂,窝在黄阿姨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不过好在不过多久,她就摸清了姜煜州的住址。
黄阿姨不允许,她就偷偷跑来,反正只要跟姜煜州呆在一起,她就高兴。
头几次来,屋子里还总是没人,她晃晃悠悠在房间里呆坐一整天再回家。
不过很快,姜煜州就像跟她在一起那样,又总是沉沉睡在屋子里了。
只是这次不一样,床边桌上堆了不少酒,她捏着鼻子从那些瓶子间穿过,像是经过一片低矮的森林。
……
踩上门外墨绿色的地毯,姜满终于舒了口气,自从姜煜州从家里搬出来。她就没少偷偷往这里跑,姜煜州一如既往没锁门,打开门,房间里静悄悄的。
姜煜州还是整天都睡的醒不过来,精神也总是差得很厉害,她轻车熟路地找到姜煜州的房间,爬上床上拢着的一团。
“哥,姜煜州,我又来了。”
她故意隔着被子按住姜煜州的头,企图能让他苏醒。
按了半天,被子下毫无动静。
姜满撅撅嘴,习以为常,半点儿没被影响心情,转身去了客厅。
打开电视,《圆圆星球》里的音乐立刻响了起来,开场动画过后,出来一群打扮可爱的哥哥姐姐。
她眼睛盯着其中一个皮肤粉白穿着蓬蓬裙的女孩,眨了眨亮闪闪的大眼睛,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喃喃:“我今天和小葡萄姐姐梳了一样的发型噢……”
说完,就又盯着电视机看了起来。
*
姜煜州醒的时候,客厅里还在播放《圆圆星球》的主题曲,轻快又幼稚的旋律钻进耳朵,惹的人心烦。
趿上鞋走到客厅,沙发上躺着的小孩儿已经不知道睡了多久。
手机上,黄阿姨一连轰炸了十几个电话,他都没能听到。
随手回了个消息,用厚衣服裹着姜满往楼下走,开车过了两个街道,把人送回去。
远远看见黄阿姨站在门口,把睡着的姜满送回她手上,想了想,说了自己的住址。
转身将要离开,黄阿姨叫住他,看上去犹犹豫豫的,嗫嚅半天,才问他是不是克服不了。
姜煜州默了默,没答话。
黄阿姨又提议让他回来住,说是家里有人照顾,也能陪着他定期去做心理干预。
路灯把两人的身形拖成一条长长的影子。
姜煜州站在原地,只是招招手让她们回去,说完,转身回了车上。
等再回到那间公寓,推开门,电视上的节目还在滚动播出。
桌上有袋敞开的饼干,只剩下了几片。
又臭又长的幼儿节目还在继续。
姜煜州把自己摔进沙发里,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上那群蹦蹦跳跳的成年人。
仰头灌下口酒液,又想起那番话。
他当时在片场是什么表现来着?
哦对,他肌肉紧绷,连五官都无法调动,止不住地发抖,光面对摄影机都害怕,像发了病一样。
姜煜州有些纳闷了,他甚至在想曾经能做出各种神态表情动作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
房间里漆黑,电视的白光打在脸上不断变化,像是一张脸谱。
愚蠢音乐——
他又想睡了。
*
姜煜州在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一睡就是两年。
梦境总是一模一样,除了母亲之外,就是自己从空中坠下的那几秒。
梦里那一瞬间总是很长。
时间静止,周围的事物也随着凝固,他身体滞空,没有任何害怕和恐惧。
在这重复而特别的刺激里,最让人迷恋的,莫过于自己血液迸开后,被悬着吊起,眼前闪过的走马灯。
明明已经在脑子里放映过了无数次,但还是令人着迷。
他从小到大经历的一切,如同一帧帧电影,在眼前划过。一幕一幕,他记得很清楚那是第一场话剧表演,他作为男主角,满头的汗站在舞台上谢幕,巨大的幕布在眼前落下,他看见台下的观众在鼓掌。
为他。
姜煜州有时半夜醒来,置身于黑暗里,要好半天才能够分辨出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发自内心地想过,摔死其实也挺好的。
念头往往只会持续几秒,客厅里那熟悉又讨厌的旋律会打断他的思考和情绪。
那是姜满喜欢的《圆圆星球》。
少儿歌曲,基本都是几个主持人的合唱曲。
但唯独一道声音格外抓耳,音色出众,猛一听合音,几乎占据了整个旋律。
他的耳朵先一步记住了那道声音。
少儿频道的主持人花名都很简单:小月亮、小苹果、小玉米等等。
姜满整天絮絮叨叨地说起“小葡萄”这个名字。
姜煜州不知道究竟哪个家伙是所谓的“小葡萄”,但每每只要听见这个声音,总有直觉说:
这就是小葡萄。
支起散了架的身体到客厅,他知道那是姜满来过了。
视线虚虚盯着电视上的梳着双马尾的女孩,穿着紫色裙子蹦蹦跳跳,脸上的笑容幸福温暖,唱着歌词。
【只要努力就一定可以。】
骗小孩的东西。
姜煜州表情讥诮,嗤: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