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唐之风月同天》一两酒

1、第 1 章

　　汪植第一次知道唐泛，是在成化十一年。成化十一年殿试后，陛下点甲时，几位老大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将他的状元抹了去，那时的汪植伺候于陛下身旁，听着却不是滋味。

　　几位老大人一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又说他年轻气盛还未定性，言语中尽是对后起之秀的打压。汪植心里知道，这些人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因为唐泛身无背景人又傲气，而那一届中还有更便于拉拢的人罢了。

　　他觉得刺耳，然宫中多年生活，早已学会将内心千般尽皆深藏。及至到了陛下身边，此等感悟更甚，陛下不需要有自己喜怒、自己思想的人。故这日他照旧为陛下磨墨，看着陛下将原定的状元郎变成二甲第一，不过哪怕他时常警醒自己不当有太多心思，终归还是记下了这个名字——

　　唐泛。

　　汪植再见唐泛，是在成化十四年，武安侯世子一案。

　　顺天府办这个案子办得不利索，惹了陛下不虞，东西两厂争着要这个案子。打御书房出来，回西厂差人一查，汪植在卷宗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唐泛。

　　他又想起三年前那桩事。

　　西厂成立后，他派人去盯过唐泛。原因无他，不过想看看这个弱冠之年便是状元才的书生，被夺了状元后会做出什么反应。然令他意外的是，此人并未怨天尤人，也未因此浸身朝潭巴结上峰，仍是两袖清风认认真真地做着他的小官。

　　汪植曾在下面的人递上的消息中看到唐泛那日说了一句话：位卑未敢忘忧国。汪植那日看了两回那句话，想起他曾远远看过的那人。清雅文秀，又满身烟火味，明明曾有扶摇大道，却要在市井面摊里和老板娘就两文钱费上许多嘴皮子。汪植想，他约是真真正正认真而热爱地生活着。

　　汪植见过很多人，深宫之中、朝堂之上，有的是说一套做一套的，有的是见过荣华后便忘了的。朝堂之中除却官宦子弟，每年多少大明顶尖的才子杀出重围步入官场，然无数曾一腔热血的儿郎，入了这深潭便慢慢被同化，慢慢忘记初心。或是想看看唐泛这人是否能够从一而终，汪植虽未再差人盯着他，却在密报里提到“顺天府”、“推官”等字眼时，不住地多看两眼。

　　许是多分出的这星点心神，令他得知了唐泛此人三年不受贿、擅断案，此外还知道了唐泛爱去的面馆，老板娘叫冬姑。三年后的这日，汪植在卷宗上看到“唐泛”二字时，有些意外，有些欢喜，还有些不虞。

　　未曾想过会与他有所交集，是为意外；不曾想能与他有所交集，是为欢喜；然唐泛此人竟与凶案扯上关系，因此不虞。

　　汪植看了一眼卷宗，遣人去探唐泛何在，却未令人直接将其带回西厂，而是知道了他又在吃面后，径自前往。

　　西厂提督事务繁多，何需这般亲力亲为，然他就是去了。许是不想两人第一次见面便是在西厂大牢里，想着与他第一次说话，能在一个平常些的地方。

　　冬姑的面馆汪植不是第一次去，他还未进门，便已看到那人坐在案前，锦衣卫总旗隋州站在他身旁，许是说着案子的事。这个案子可是个香饽饽，东西两厂、锦衣卫，都出动了。

　　汪植进门未看他二人，自顾走到一旁空桌子边坐下，点到：“来碗肉臊面，我不爱吃鸡蛋，照老法子做就行。”他身着西厂官服，朱红服饰，只要身后两位不是瞎子，便能认出他是何人。他本该等那两人认出他，然锦衣卫立于一旁，虎视眈眈，他终是未能忍住，回身同这位“状元郎”说了第一句话：“有什么事不用背着我，反正，我总会知道的。”

　　汪植不是什么好人，如果说唐泛是清风明月一般的人物，那他汪植就是陛下养在暗地里的一只手。陛下不愿担的舆论他西厂来担，陛下“不能”做出的抉择他西厂来做，故汪植此人，实非君子。他有些恶劣地说完开场白，想看这位安安分分在从六品这个芝麻小官位子上一待就是三年的“状元郎”会作何反应。是惊慌失措？还是梗着脖子问何罪之有？

　　然令汪植意外的是，这个“状元郎”似乎有些楞。令百官闻风丧胆的西厂提督身着官袍大剌剌的坐在他对面，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同隋州说：“我以为这是你朋友。”

　　汪植几要被唐泛逗乐了，他已然习惯了各种场面，此般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故他只是从座位上起身，悠悠闲闲地走到唐泛的桌旁坐下，“哎哟，真是失礼，都忘记自我介绍了。”

　　“在下，西厂汪植。”

　　汪植素不见外，朝堂大员家中来去自如，然来去自如归来去自如，亲手为品级低于自己的人拌面，却还是第一回。汪植自幼在宫中长大，能屈能伸一道修炼得炉火纯青，但就算是威慑或周旋，他也懒于做这等功夫。不过这日，为他拌面像是自然发生之事，无需多想，也无需踌躇。后来汪植细细想来，当是因着隋州站在一旁，可能这就是男人那点直觉吧。

　　如果他还算男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