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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四部 二十一岁的夏 7(2) ...

  •   帅哥配鲜花,现场氛围沸腾起来。刘旻杉脸上的表情应该属于惊愕。“下一个结婚的人哈哈……”有人起哄地喊,陈竺注意到刘旻杉的脸都红了。陈竺感同身受,搔肠刮肚地想帮他消解这个尴尬又喜悦的场景。

      “你再把它抛出去。捧花是幸福的传递,看看谁是下一个幸运儿。”陈竺说。

      立刻有人叫道:“扔给我吧!我想要!”四周又热闹起来,有几个人还想来抢他手中的捧花,场面顿时混乱起来。这时她们共同认识的一位女老师喊:“旻杉,你给你旁边的陈竺老师也行。你们俩凑一对好姻缘!”

      人群立即更爆炸起来。

      “两个是这种关系吗?”

      “……我们在曙光可是等好久呐!”

      “那不得借今天表个白?刚说了新人是第九十九对,你们就是一百!”

      ……

      刘旻杉好像站在涨潮的孤岛中,周围人的说话声、笑声变得喑哑,渐渐远去,最终听不到了。紧接着潮水漫上他的身体,他在八月暑夏寒得浑身发抖;潮水漫上他的鼻腔,离窒息只有一步之遥。陈竺在做什么?在叫还是在笑?哦,她在无奈地解释,笑容依然得体。她的声音拖着人群的骚动渐渐平息。

      “怎么可能?”他突兀地说了一句,清晰地被周围人听见。

      潮水已经没过他的头顶。——啊,他全然无法自控了。他的心都要碎了。

      这些人呐,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可能啊!”他喊出来,对上陈竺惊讶的面庞。

      *

      回程路上,陈竺明显地感到刘旻杉心情不佳。车窗四闭,冷气循环,他车开得还算稳当。能聊的话,来程都已经说得差不多,如什么时候考得驾照啦,暑假过得如何啦……参加完一场婚宴,陈竺万分疲惫,头靠在副驾驶座的椅背,眼睛半阖着,上下眼皮快粘到一起了。

      车子停在红色路口,刘旻杉看了她一眼。“别睡,”他说,“你这一睡,我也犯困。陪我讲讲话。”

      “放首音乐吧。”陈竺说,伸手把面前的冷气口拨上去,好让空调不对着自己送风。

      刘旻杉打开车载音响,舒缓的钢琴音一时间充满车内。“没听过……”陈竺探头看了眼屏幕——歌名《From My Childhood》。“音乐软件以前日推到的歌。”刘旻杉说。下一首歌切到德语音乐剧《莫扎特!》的名曲《Gold von den Sternen》,陈竺听到熟悉的旋律,立刻来劲儿了。

      “你知道吗?这首是留德华人学生的勇气之歌。离开家,踏上旅程,去追逐星星上的金子。我每次听到它都会很感动。”

      刘旻杉一句话也没说。过了一会儿,车子转了个弯,他才问道:“什么时候的飞机?”

      陈竺又靠回椅背:“这个月底,从申城飞。”

      “这么早?”

      “嗯,洪堡的国际学生欢迎周本来就比开学时间早。我也想早点去安顿,租的房子是unfurnished,还要自己买家具。”

      “家具安装怎么办?”

      “买容易装的吧,再和室友一起弄上楼。去都去了,这些都是小困难啦。”

      刘旻杉想,他一定无法对陈竺做留德的决定时所要承受的压力感同身受,经济的压力、心理的压力,在新地方重新开始生活的不安,对未来的迷茫。

      陈竺还是不小心睡过去了。她们在玫瑰园耽误一阵子,离开时是三点多钟,路上堵了会儿车,进市区后已接近下午五点。陈竺假期和家里人同住,刘旻杉问她要地址,来程上她们先前约了个地方碰面。“你把车停在你家小区门口,我从那里下吧。”陈竺说,“也不太远了。”

      “也不太远,”刘旻杉把自己手机解锁后扔给她,“你搜你家的导航。”陈竺不再坚持。

      又开了十几分钟,陈竺说右手边就是自家小区,外来车辆开不进去。汽车放慢了速度,停在小区外画线的车位中。

      陈竺的手叩上车门把,想了想说:“能等我几分钟吗?以前从你家借的《西绪福斯神话》,一直说还都没有还给你。再不还你就可能没机会了。”

      刘旻杉熄了火,拔下钥匙:“我和你一起。”

      从小区大门到楼栋的几百米路很快走完。陈竺上了楼,刘旻杉打量着这个小区。楼舍颇为老旧,外墙都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一块块斑驳的黄斑密密实实地落在上面。一些老人趁着傍晚在树下乘凉,摇蒲扇的动作迟缓,目光随着刘旻杉这个生人。

      没过几分钟,陈竺又从楼梯口出现,快步朝他走来。她把手里米黄色的书交给刘旻杉。刘旻杉这才说:“不还也行,放我家没人看的。”

      “你接着吧,不然我总想起来还有这事。”陈竺说着,眨眨眼,“走吧,我送送你。还想让我留你吃饭?”

      “我给你来回当司机,你请我吃饭不应该的?”

      陈竺看着这张朝她微笑的年轻又俊俏的脸,她说:“改天吧,我刚刚答应我奶奶晚上在家吃饭了。”

      她们穿过绿化带间的几条小路,并排走着,彼此不言语。拐过小路的弯,又看见小区大门和刘旻杉停在门口的车。忽然,刘旻杉说:

      “这样在夏天的傍晚散步,有种还在上高中的感觉。”

      陈竺微微一笑。

      “少见你怀旧啊,不会在怀念我给你做家教时候吧?”

      “是哦,”他说,“想起那时候散步,总看见怀珠湖的水鸟。后来发现你才像水鸟,依季节迁徙,心无所依。”

      陈竺听了他的话,想了想如何措辞。刘旻杉好像不在意她如何回答,他看着西斜的太阳,感到片刻眩晕,继续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们玩过一个游戏,叫‘友情的巨轮’。互相轮流问对方一个问题,被问的一方必须回答。你当时问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友情的巨轮——陈竺一开始听到这个词时,没想起来刘旻杉在回忆的片段。直到他说第一印象,她的脑中立刻回溯到当时的情景。“我让你说了三个词语描述我!”

      她们走出小区,并未停下,继续沿着人行道缓步前行。刘旻杉“嗯”了一声,音调很低,仿佛是从鼻腔里发出的声音。“但是后来我没有对你发问。”

      陈竺凝神回忆片刻,说:“不是吧,我记得你也让我说三个词语描述对你的第一印象了。”

      “那是你提的,”刘旻杉说,“严格来讲是你为了诱导我满足你提问,放在驴面前的胡萝卜。”

      陈竺哭笑不得。“干嘛说自己是驴。行吧,谁让是‘友情的巨轮’呢。你想问什么?”她的手放在口袋里慢慢往前走,天色已晚,万家灯火。她们走在两排老房区中间,影子被唯有一线的夕阳拖得很长。陈竺直感到刹那的顿悟,可能现在那时候了,如果人生并非偶然而是必然,如果并非所有人的人生都是存在主义的,如果有些事注定呼应、早晚得还。

      她听见刘旻杉小声地问:

      “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陈竺停下步伐,抬头看刘旻杉。她知道她现在的表情是无动于衷的,她不喜欢这种无动于衷,不喜欢心里越波澜面上越平静的PokerFace,尤其当刘旻杉随她停下来,脸上都是破绽地说:“不,我随便问问……”

      “三年前,”陈竺打断他,“大雨,第一次见到林璟琪的那天……”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有猜到。”

      一股寒气吹进他的骨头。刘旻杉脸上再也装不了样子,目光溢满悲伤。

      “居然,这么早啊……我都没发现。我本来以为,是在溪城……或者更早一点,上了大学……”他一只手捂住脸,低闷的声音传进陈竺的耳朵,“陈竺,你应该骗骗我的,你为什么不骗我?”

      还有什么比知道她一早就看透更悲伤的事吗?她一开始就知道他喜欢她,但她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暗示、任何鼓励,她看着他犹如剧院舞台上的独角戏演员。也就是说——也就是说——

      她从未以同样的心情看待过我。

      “对不起,”陈竺说,“对不起……”

      她无话可说、无法反驳、无情可表。陈竺想,我可能真的犯了什么错误。对不起,我一直以来欺瞒着你。对不起,因为我对于爱情的傲慢。实在是对不起了。

      “不是这样……”刘旻杉直摇头,他的声音哽咽住了,陈竺看不见他的表情。她的眼前有些模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步步推到今天的局面的,究竟是什么?她的心乱成一团,想不明白这些事了。是否怨在,我和他的联系太紧密了,陈竺想。

      她走近一步,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想做些什么来让他不那么难过。下一秒,毫无准备地,她被拉进一个热烈的怀抱。书“砰”地一声闷响落到地上。陈竺睁大眼睛,低声的呼吸近在咫尺。她感觉到他把头贴在她的颈窝,双臂紧紧贴在她的腰背,身体的热量隔着夏衣传递过来,他脆弱得像个生病的孩子。

      “不是这样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喜欢你……我为什么没在一开始就告诉你……在你一开始知道的时候……”

      陈竺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手轻轻抚上他的后脑勺,顺着他硬质的头发摸到后颈。他僵硬住,更紧地缠住她。

      “三年前在粤菜馆,见到你,我很震惊。后来你来我家了,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么些年,你出现在高考喜报上,出现在海报上,出现在老师的话里……你从来都没真正出现……你知不知道,每次晚上下课你要一个人回家,你一个人住,我真的好担心……但你总是拒绝我……”

      陈竺屏住呼吸听他上句不接下句的叙述。他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人,对温柔又冷酷的爱人宣泄所有的爱意。这爱意是被摇晃了十年的香槟酒,一朝拔出塞子,一发不可收拾。陈竺感到自己的脖子湿了。

      “对不起……我都不知道……”她的嗓子里发出干瘪的声音,她都怀疑是否是自己的嗓音,“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已经承担着没资格承担的担惊受怕。她不知道他曲曲折折、百转千回的这么多年。

      云团遮住了最后一分夕照,小巷空无一人。陈竺此刻在内心感到一种安定。她想:我是又爱上了某一时刻的场景吗?狭窄的街道,居民楼的防盗栏伸出盆栽的绿枝。就是这么普通的场景啊,让她觉得不知所措。

      她的心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不,或许——哪怕是一种可能性——我是喜欢过这个人的。证据就是,我曾在懵懂之中那么努力地压抑过这份感情。她沉溺于漫漫前路,抑制激情,抑制幻想。

      “我很后悔……”

      她在刘旻杉的声音中渐渐平静下来,变得极其温柔:“并不会有什么不同……”是的,你知我知,我们都知道——因为高兰、因为纪舸,因为惨淡的过去,因为更好的明天,所以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陈竺放开刘旻杉,看到他被瓦解的表情。那么漂亮的一张脸,现在简直糟透了。她涌上亲一亲他的冲动,但立刻压抑住。她想她不能不负责任地带给他虚假的幸福幻觉,让他在青春的末尾仍然藕断丝连。过了今日,时间继续向前,她们各自继续前进。

      刘旻杉已经不想再听陈竺讲什么了。她的嘴一开一阖。

      “但是,都会过去的,没什么不能过去的。”

      刘旻杉低下头,默默站了几分钟,模糊地笑了笑:“没什么办法了吗?”

      陈竺弯腰捡起地上的书,拍掉上面的尘土。“别笑了,笑比哭还难看。”她把书递给刘旻杉,“不要来德国。”

      *

      夏末,陈竺乘上飞往柏林的航班。这天天气极好,万里无云。头顶蔚蓝如海,天高任鸟飞。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第四部 二十一岁的夏 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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