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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一部 夏天的木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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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晚上,陈竺例行“监工”的时候,收到一条转账信息,银行卡里多出七千二百块巨款。

      她对刘旻杉说,你妈把上周和这周的钱都付了,你可得好好学习。

      刘旻杉连头都懒得抬。“我有不好好学吗?”

      回到住处后,陈竺躺在沙发椅上想了点事,掏出手机往一个银行卡里转了三千块钱,然后打开电视。寂静无音的屋子里响起人声。过了一会儿,果然手机来电了。八声自动挂断,她数到第七声,接通。

      听筒那边沉默了几秒,可能因为没想到会打通,一个女人问她终于舍得接电话了。

      陈竺想,果然接这个电话是错误的。女人又问她现在住哪,哪来的闲钱,自己留的够不够花。

      “呵,妈,我不可能自己活不下去,还要讨好你吧?给你钱呢,是为了报答你们的恩情,这个你不是比我明白吗?”

      “怎么和妈妈说话呢?妈妈是关心你……”

      “是怕把我养大,就快见着回报,结果投资品自己跑了吧?”陈竺很不想阴阳怪气地讲话,但她控制不住自己。每次和他们说话,她对外使用得很好的情绪控制能力便会失灵。就像一团棉花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只让人胸口气闷。

      “陈竺……”电话那边,女人还想说什么,突然被止住。几声噪音之后,换成了一个男人。

      “竺子,几个月气该消了吧。准备什么时候回来?你一个人住,你妈担心得不行……明天收拾收拾就回家,听到没?”

      陈竺听着陈江风中气十足的声音,冷冷地笑。

      “当时是你们让我明天就出去租房子住的吧?说我不在家,你们更顺心。”这对夫妻还是那么自我感觉良好,自以为然地觉得是她一气之下搬出去伤了父母的心,是她不懂事,只要给个台阶就会乖乖回去!

      对于一个理想主义者,如果她发现了她曾经忽视的日常的晦暗,那些不可言说的、根深于传统道德和人性的盲点,便可能会一脚踏进虚无的陷阱。原来父母对孩子的情感如此复杂而包含不光明的成分,原来一个生命诞生的意义并不是获得幸福而是被给予和被要求。

      这个普通大学生的家庭不幸福其实很简单,矛盾就是父母要求子女在经济上独立和反哺,却仍然要保持人格上的掌控。彼时陈竺看不透这些,她实际想反叛的是后者,却以为是前者。

      陈竺自顾自地接着说:“我不会不给你们钱的。我要睡了,挂了。”

      “你这孩子!晚上记得锁门……”听筒那边还要说点什么。她将手机一开耳边,声音就不真切了,挂断图标被点下。

      电视台回放着女性题材的热播剧,新瓶装旧酒,没什么看头。陈竺起身走过去按掉电视的电源键,室内回归寂静。她把自己甩到床上,疲惫干硬得像在太阳下曝晒过三天的海绵,眼睛挤不出一点水来。

      突然响起微信提示音,她费劲的摸到随意丢在被子堆的手机,看到刘旻杉发来的消息。

      【明晚来吃饭。】

      接着又是一条。

      【阿姨明晚做面包蟹。】

      陈竺心中生出如海鲜拼盘般复杂的情绪,连她自己都没法打理得一清二楚。

      她没有心思回复,又想起方才那通电话,大脑叫嚣着负荷过载、准备罢工,糊里糊涂地睡过去了。
      翌日,陈竺在住所附近的小咖啡馆里翻译了德语字幕一下午,听得头晕眼花。发给“发包方”后,一看邮件时间,近五点了。她感到有些饿,突然想起刘旻杉的消息,顿时有些愧疚。

      【抱歉啊,昨天没看到消息…】

      输入完这句话后,心下觉得不妥。想到男生等在电梯边的身影,她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这就去!】

      消息发出后,她立刻收拾桌面上的东西,穿过十字路口乘上公交车。

      *

      陈竺在金平苑外的主路上碰巧遇到刘旻杉。他看见她,有点惊讶,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还以为你不来呢?”陈竺想,他应该是刚下课,没看到消息。

      “昨天太晚了,看到你消息之后迷迷糊糊睡过去了。我这记性不行,多包涵上了年纪的人哈。”她双手合十在胸前,开玩笑地解释。

      “你才多大,天天‘上年纪上年纪’的……”刘旻杉很配合地接过话头调侃她,轻快的语气暴露了心思,“还以为昨晚我哪句话让你生气了。”

      “你还以为了什么?”陈竺接过他的试探,笑了两声,“想得太多,说明作业还是不够多。”

      真的没有生气吗?不,那一刻心底直接生出的,是比气愤更复杂的感触。人在脆弱心境下,直接体会到贫富差距的冰冷残酷,此前有意忽略或压抑的心情,便像藤蔓一般延伸包裹住她。她想到金平苑的别墅,想到刘旻杉身上上万的衬衫。

      是妒忌或为上帝掷骰子的随意不平吗?或许有,但很快被更深层的思绪和情感取代。为即将到来的人生的徒劳而恐慌,为已经过去的人生的无常而怅然。她陷入类似于迷茫情绪的青年才具有的“陋习”,做一件同建造通天塔一样无果的事情——探求生活的意义。

      刘旻杉和她讲今天补习班的课程内容和复习进度,她听得模糊,不时地附和一两句。到了9号别墅院门口,他伸出一只手,拦住她欲进门的身子。陈竺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他。

      “你今天有心事?”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孩子的声音低缓,生疏地关心着,眼底掩藏住星星点点的关切。

      一个自己的心情藏着掖着的人,却想要窥察别人的心事。

      陈竺只佯装随意:“哪个成年人没点儿心事。快进去让我看看你今天卷子,错太多可是要背单词的。”

      刘旻杉不说话了。陈竺纳闷着他没有吐槽回来,在书房一看数学卷子,心里立马明镜似的了然了。
      “嘿嘿,今天加背五十个单词,饭前能背多少先背着吧。”安排完笔,她下楼进了厨房,想先摸点吃的。

      还没进厨房就闻到一股鲜香。王婶在等着蟹蒸熟,随便给她掰了半根黄瓜。说是过会儿出锅加料进烤箱,很快就吃晚饭了。

      “小陈老师啊,我看你是有眼缘的。你来之后,这晚饭才吃的像晚饭呐。”文化程度不高的家长一辈,通常看到名校的学生,她们心目中的高材生,语气态度里都透着明显的尊敬和套近乎 。归根结底是对自己没有的东西的天然尊崇,对知识的崇拜。

      “阿姨,这话怎么讲?”在刘旻杉家待了几晚上,陈竺也和王婶熟识了些,在此前的饭桌上知道她有个儿子在外地工作,自己一个人在洛城,也有房子,周末会回自己家打扫打扫。她没提她的丈夫,陈竺也没问,想想无外乎早年离异或丧偶。陈竺还猜想,可能原本王婶是每天要回自己住的地方的,但由于她晚上在别墅“监工”,所以被高总安排住在别墅里。异性师生年龄相近并不是什么好事。

      “你来之前,那孩子都是一个人在楼上吃。我每次给他送上去,看着也怪可怜。”

      陈竺心里也发酸,一个人写作业、吃饭、写作业,在两者之间不停切换,而自始至终都是独自进行,她在高中时代也深有体会。上学的时候,因为有晚自习,王婶只需给刘旻杉准备便当。高总夫妇几乎不回来吃晚饭,到了假期父母的状态也没有任何变化。

      她笑呵呵地说:“那我以后周一到周五能天天来蹭饭吗?陪刘旻杉吃饭,也陪您。”

      王婶直说好,她说高总原本也是这么安排的,小陈老师晚上一教三小时,下午赶晚上的。

      陈竺想,高总确实很客气,但更想的应该是刘旻杉最好能曙光连家教,多个人看着。

      她又问了高总何时出差回来,王婶告诉她是这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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