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春来

2、第二章

　　现在是凌晨一点半。浅蓝色的窗帘没有拉满，微弱的光通过落地窗透进房间，模模糊糊可以看见床上躺着的人影。

　　周舟翻了个身，良久之后，她从床上坐起来，眉宇间带着一股烦躁。

　　自从有了睡前吃安眠药的习惯后，她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失眠的滋味了。这几天为了准备竞赛，没注意安眠药已经吃完了。直到现在，她分明觉得疲惫不堪，可她就是睡不着。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一个人一身血污辨不出人样躺倒在地的场景，其间夹杂着警笛尖锐的嗡鸣和围观群众的议论，吵的她脑袋都快炸开了 。

　　有时候周舟会想，他站在楼顶往下跳之前，有没有过片刻的犹豫？他肯定想不到，自己的女儿会亲眼见证他的死亡，就在距离他掉落的地方不到一百米处；也想不到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妻子和女儿在他离开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与别人组建了另一个家庭。这是对他擅自抛下她们的惩罚吗？她不知道。她已经不会为他的死感觉到悲伤了，可是那个场景如同噩梦一般，印刻在她的脑子里，让她不得安宁。

　　——这分明是对她的惩罚啊。

　　她打开床头的灯，黄晕的光照亮了一处。水杯空了，她起身下楼。这个时间大概所有人都已经睡熟了。她站在厨房等水烧开，一时恍惚忘记手里拿的是玻璃杯，倒水的时候热量传到手心，烫的她下意识就松了手，杯子摔到地上，发出一阵破碎声，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尤为尖锐吵闹，她忍不住皱起眉。

　　有部分热水溅到了她腿上，隔着宽大的布料，倒是没怎么接触到皮肤，只是光裸的脚脖子就没那么好运了。她没在意，蹲下身一点点捡着折射着浅淡月光的玻璃碎片，直到手里拿不下了，她愣了愣，又伸手捏了一块在手里。脑子里充斥着杂乱无章的声响，似乎有一道微弱的声音在催促她做些什么。

　　月光下的手腕白的晃眼……

　　“你在干什么？”

　　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周舟像是被吓到了，愣了一下便猛的松开手里的东西，碎片重新掉到地上，发出一道轻响。

　　她抬起头，无意识的将手藏了藏，呼吸有些急促。凌禹站在厨房门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脸上是没睡醒的疲惫与不耐，似乎还夹带着一些其他的情绪，她分辨不出来。

　　“……抱歉，打扰到你，我会尽快收拾干净。”她嗓子有些哑。

　　凌禹盯着她惨白的脸没出声。就在刚才，如果不是他突然出声现，他甚至觉得下一秒她手里的碎玻璃就会划破她的另一只手腕……

　　想了想他道： “明天会有人来收拾。”意思显而易见。

　　周舟的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她有几分犹豫道：“那、我先回房间了——”

　　“嗯。”

　　等周舟上了楼，凌禹将地上清理干净才回了房间。

　　第二天周舟没有去学校，她说她的安眠药吃完了，覃静初联系了她的心理医生，让她自己去诊所拿药。反正她这个状态就算去了学校也听不进课，索性就打电话给班主任请了一天的假。

　　她的心理医生姓杨，是一位性情温和的中年男人。

　　“杨叔叔。”周舟礼貌的打了声招呼。

　　杨治每次见到自己这个十几岁的小患者，心里总是有一种无力感。从接触她到现在已经半年多了，但她的病情似乎没有丝毫的好转。小姑娘并不像之前他接触过的大多数患者那样抵触治疗，但也没有多配合，她来诊所更多的就像是为了走一下过场，或者是为了安眠药，并没有对“治疗”这件事本身表现出多少情绪

　　他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的笑，“舟舟，最近过的怎么样？”

　　周舟想了想，生活还是和以往一样平淡的溅不出一点水花。于是答非所问道：“我又想起那个场景了。”

　　杨治神情凝重，“最近经常想起吗？”

　　“不是，只是昨天晚上毫无预兆。”除了那件事刚发生的那一段时间，后来只要不刺激到她，那个场景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现的。

　　“舟舟，叔叔还是建议进行催眠治疗，你认真考虑一下，一直吃安眠药对你的身体不好，你才十六岁，只要好好配合治疗，以后会有大把美好的时光等着你……”杨治不知道面前这个小姑娘为什么一直不肯接受他的治疗方法，但患者不接受，他作为医生，就算他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济于事。

　　周舟出声打断他，“叔叔，我只是需要一些安眠药。”她知道自己的心理有问题，可是她不需要治疗，对于那件事，她厌恶却也不想忘记。

　　……她只是想让自己睡个好觉。

　　杨治无奈的叹了口气，小姑娘不肯接受治疗，家长似乎也不上心，再这样下去，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有时候他甚至有了想放弃患者这种试图逃避的想法。

　　从诊所离开时，已经是中午了。头顶上的太阳刺的人睁不开眼，空气中酝酿着一股燥意。

　　周舟站在路口，昨天晚上几乎一夜没睡，现下她的状态不太好，胃里也一阵阵绞痛，她近乎自虐般，明知道自己的胃不好，还总是不吃早餐。就这样疼着也挺好的，总比无知无觉的像个傀儡强。

　　绿灯亮起，她随着人群走过马路，融入车水马龙的街头。

　　回到凌家时，只有几天不见的凌叔叔在，倒是有些罕见，从他出差哪天算起已经快一个星期没见过了，平日里凌叔叔也是工作繁忙，早出晚归的，难得一见。

　　“凌叔叔。”她打了个招呼。

　　凌峰寻一脸笑容，和蔼可亲的样子很容易就勾起她记忆中那张未被血污的脸庞。

　　周舟一时间有些晃神。

　　“是舟舟啊，今天怎么没去学校?是身体不舒服吗？”他瞥见她手里提着的透明塑料袋，看不太清楚，像是药盒。

　　“没有。”她摇摇头，“去诊所拿药，就请了假。”

　　凌峰寻是知道她在看心理医生这件事的，就没有多问便转了话题。“你们明天就要期中考了吧，今天就好好放松一下，明天才有好状态。”

　　他似乎怕她考试紧张，所以宽慰了一番。

　　“嗯。”

　　两人也没什么其他的话题聊，就止了闲谈，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昨晚几乎一夜未眠，这会儿她只觉得头晕脑胀，脑子里的嗡鸣声吵的像是要炸开，不过她还是没有睡意，就吞了片安眠药，拿了书本开始学习，应该过不了多久药效发作就能睡着了。

　　睡倒是睡着了，不过没睡多久就醒了。她趴在书桌上，睡得并不安稳，醒来的时候两条手臂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甩了甩酸软发麻的手，脸上也有一块红印子。又洗了把脸，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门口传来一阵摩挲声，伴随着几声哼哼唧唧的呜咽，周舟静立了一会儿，等着外面安静下来，以往她也是以同样的方式去处理，只要她置之不理，那只狗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己离开。不过，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她等了很久，外面依旧没有安静下来。

　　她朝房门口走了两步，就听见一串脚步声。随后是云姨不怎么清晰的声音:“火球……打扰……休息……”

　　于是门外消停了，但是没过一会儿，那阵扒门声又重新响起，今天倒是有几分锲而不舍……

　　周舟打开门，就见一坨白团子蹲在门口。见了她，摇摇尾巴就张嘴去拽她的裤腿，力道不重，她站着不动任它动作。半晌后，云姨听到楼上的动静，忙跑上来，带着歉意。

　　“小姐，火球今天可能是闷着了，就有些闹腾，平常这个时间，太太都会带它出去遛一遛，可是今天太太不在，我也走不开……”云姨是知道的，她不大喜欢火球，平日里总是避着。

　　“没事。家里其他人呢？”她看着脚边动作不停的白毛团子，腿轻轻一踢，想将它吓走，结果它像是以为她在与它互动来的，尾巴都甩的更欢了。

　　“先生去公司了，小刘送太太出去了。”现在家里只有她们两人，她也要准备晚饭。

　　“我去吧。”她俯身捡起拖在地上的狗链。

　　云姨有些犹豫，不过小姐愿意她当然不会有什么异议。嘱咐了几句就目送她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