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斋记》菡棠

2、对酒

　　春酒甘如醴，秋醴清如华。

　　时人好酒之风盛行，倘若待客时案上无酒，简直是大大的失礼。

　　更别提在座无酒不欢的两位了。

　　子青替跽坐两侧的公子们布上小案和酒水，安静立在一旁。

　　来客他认识，是自家那个整日不着调的兄长的密友，从中州来的侠士徐庶。虽然他见到徐先生第一眼的时候，就认定这是一个彬彬有礼的读书人，然而自家兄长却坚持说他是侠士。

　　“当今世道，能称得上侠士的人可不多了，我很欣赏元直兄的。”说这话的时候，诸葛亮正吃着徐庶特意遣人送来的青团小点，好不乐乎。

　　徐庶——徐先生向子青点头表示谢意，子青屈身回礼，借口要去看书便退开了。

　　徐庶嘬了口酒，面露犹豫之色，欲言又止。

　　诸葛亮察觉出来，却也不出口发问，只拉着徐庶谈经论史，玄之又玄了一番，绕得徐庶晕头转向，总算找到机会问出心里的疑惑。

　　“我知孔明贤弟有经天纬地之才，天下将乱，有志之士皆出仕奋起，贤弟为何白白浪费在乡野？”

　　诸葛亮不答，只笑着喝了口酒，眼睛眯起来似乎在细细回味，仿佛一条狐狸。

　　“孔明贤弟…可曾想过投靠刘荆州？”徐庶语带试探，还是问了出来。

　　狐狸摇摇尾巴，笑容可掬：“刘荆州水少池浅，装不了我管夷吾。”

　　徐庶哈哈几声，“那么当世可有齐桓公？”他是真诚发问，并无一丝一毫嘲弄之意。

　　“明明上天，照临下土。”

　　诸葛亮收起嬉笑正色，撑膝坐正，目光炯炯，“亮，在等待自己的天命。”

　　他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徐庶被他眼中的炙热火光所慑，端着耳杯愣在当场，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一个天命。”徐庶将这个词在胸中转了几圈，沉声道，“是庶莽撞了，这杯酒庶敬孔明贤弟，以赔不是。”

　　言罢，他手腕一翻，将酒饮尽。

　　“元直兄有任侠之风！”诸葛亮赞道，“斟酒，今日不醉不归。”

　　后面这句话是说给一直藏在窗外偷听的子青听的。

　　子青被抓了现行，腾地涨红了脸，往后一躲，额头撞在窗棂上，他气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忍着痛含着眼泪慌张跑掉。

　　徐庶看得呆了，连忙拿眼睛看向诸葛亮，后者一脸见惯不惊的表情，反而端起酒樽冲他眨了眨眼。

　　“元直兄莫见怪。”

　　正当徐庶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一位清丽少女一溜烟转了过来，手上端着漆制酒壶，她屈膝跪下，用杓挹酒，脸上的笑容竟是藏也藏不住。

　　察觉到徐庶的目光，少女偏头颇有些失礼地迎着他的目光看回去，那黑溜溜的杏眼中笑意明显，仿佛某种小兽般灵动。

　　“咳。”诸葛亮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这是亮的族妹，小字阿稻。”

　　坦然接受了徐庶礼节性的弯腰致意，诸葛稻笑容更大了，她眉眼弯弯道：“我家小弟子青早听闻过徐先生的名声，今天终于能一睹风采，不小心太激动了，绝非有意为之，还望徐先生海涵。”

　　窗外传来了掰断竹筷的声音。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是故意也变成故意了。

　　见徐庶不说话，诸葛稻笑着凑近说：“不知徐先生可有什么好吃的小食？子青很擅长烹饪，回头我要他做了送去……”

　　窗外竹筷折断的声音更大了。

　　诸葛稻充耳不闻，反而冲徐庶挤挤眼睛，俨然和身旁那个大狐狸如出一辙。

　　“学什么不好你学这个！”

　　送走了徐先生，子青气急败坏抓住想溜之大吉的阿稻，“梆梆”敲着她的头，大声控诉。

　　阿稻捂住额头躲闪，“我说的是实话哇，哥哥你快帮忙说句话！”

　　被点到名的诸葛亮在一旁举起手敷衍地劝架，不忘附和到：“没错没错，上次子青做的青团可好吃了！”

　　——那是子青看到诸葛亮对徐庶送来的青团格外感兴趣后，自己琢磨了几宿，偷偷学着做的。

　　论到借力打力，直捣黄龙，他诸葛亮是一流的。

　　子青顿时就萎了，仿佛心事被戳破，支支吾吾半天才骂道：“这世道连口饱饭都不容易吃到，哪还天天来青团吃！”

　　子青话音刚落，自家兄长的表情便严肃了起来，那双线条流畅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诸葛亮伸手拉过他，将他轻轻揽入怀里。

　　“是的…是的。”

　　“我想要一个没有饿殍的天下…”他叹道，细不可闻，“一个人人都能吃到青团的天下。”

　　“你信我吗，子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