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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游乐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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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究还是站在了这个与他血缘上密不可分人的病床前……
耳边传来滴滴――的各种冰冷器械的声响,任逸帆深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向病床上那人望去。
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么仔细看过他了,岁月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留下了苍老的痕迹。
他望着眼前这张熟悉而又略微陌生的脸,很难想象这人当初是如何颐气指使地在他面前发号施令的。
靠着他那点自以为是的可怜父亲的尊严么?
这么想着不由冷笑一声。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冷意,病床上那人有些僵硬地动了动手指,紧闭的双眼也随之睁开。
二人沉默地对视一眼,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氛围……
“你来了。”
他有些艰难地拔掉呼吸机,似乎想要同他说些话……
“嗯……”
任逸帆心里一阵酸涩上涌。
仿佛二人每次吵架吵地最凶的时光,他们彼此对峙着,谁也不肯低头认输,任由空气中弥漫着尴尬沉闷的气息。
“照顾好你弟弟。”
苍老而又沙哑的声音耳边响起,良久,他听见他别扭地说出这句话。
任逸帆嘴角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
一时静默。
“我其实一直很想问你。”
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态度,他眼底涌现一丝自嘲,自顾自地问道。
“这么多年。”
“你凭什么――”
却只换来那人有些不耐烦地阖了眼。
算了……
他不该问的。
眼里堆起复杂的情绪。
意料之外的他没有想像中的暴躁和愤怒,更多的是一种坠入湖底般的平静。
他早已习惯被如此对待,如同黑夜里被淋湿的火柴――只会被人皱着眉丢弃在阴暗的街头,再也燃不起任何类似希望的光芒。
可是,火柴原本也是温暖人的东西啊……
他带着悲戚最后回望一眼,缓缓走出了病房。
……
“怎么样了?”见他从病房里出来,路桥川关切地向前问道。
“意料之中。”
眼前这人毫不在意的耸耸肩,可但凡对他有点了解的人又怎会看不出他云淡风轻的外表刻意的伪装。
夕阳将人影拉的老长,二人并肩走在鹅卵石布满的路上。
“路先生――”
“我想去游乐园。”
逆着枯黄的阳光,任逸帆的话语逐渐模糊成一片水汽。
“好,我陪你去。”
……
游乐园内。
不远处的过山车上传来刺激的尖叫,旋转木马和着动听的乐曲悠悠地奔跑。
泡泡机嘴里发泄似的吐出一长串泡泡,银铃般的笑声在耳边逐渐荡漾开来……
这里是孩子们的天堂,童真的圣地。
任逸帆愣愣地看着眼前欢乐而盛大的一切,心里却空似一片荒地。
这世间纵有千般美好,与他无关。
“想玩哪个?”
见他出神地厉害,路桥川出声将他拉回现实。
任逸帆伸手指指立在他们面前的海盗船
“先从这个开始吧――”
路桥川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任先生?”
“嗯?”
“我恐高。”
“……”
“那算了。”
“骗你的。”
路桥川眉眼眯成一条缝,笑容灿烂地说道。
任逸帆任由路桥川推着他来到了海盗船的排队处。
如果问他为什么选择来游乐园,其实他也不清楚,为何自己会如此执着与一个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好吧,其实是来过一次的……
大概是他六岁生日那天,父母问他想要什么礼物。
任逸帆当初毫不犹豫地回答了游乐园。
因为他听路桥川跟他说过,游乐园是天堂,这里有他一切想要的东西。
“爸爸妈妈牵着我,我们一起玩了过山车,一起坐了海盗船,一起吃了冰激凌……”
“我那天才发现爸爸妈妈对我特别好――”
幼儿园里路桥川绘声绘色地同他描述道。
爸爸妈妈对我特别好?
小小的愿望激起了任逸帆心中盛大的渴望,所以当他们问他想要干什么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全家去游乐园。
在他的软磨硬泡下,不怎么情愿的父母还是带他来了这里。
只是到了这里他才发现,这里是路桥川的天堂,却是他的地狱。
看着眼前两人不欢而散的离开 ,小小的他看着眼前充满欢笑的地方,心猛然沉了下去。
这里有路桥川说的惊险刺激的过山车,有高高荡起的海盗船,有甜蜜的冰激凌,有热闹和欢笑。
可是这里没有家……
或许他本来就不该来这里,或许快乐与欢笑本就不属于他。
一个月后,他的父母毅然决然地办了离婚,而他像一个皮球被他们丢来丢去。
那时候他就想,如果那天他没有勉强他们来游乐场,或许他们就不会这么快离婚,或许他还可以有个即使破碎但仍然完整的家。
可惜没有如果……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游乐园。
从前的记忆随着一阵风扑面而来,任逸帆坐在高高荡起的海盗船上,享受着失重带来的刺激。
……
二人从海盗船上下来,夜幕已垂垂降临。
“还想去哪玩?”
路桥川声音平静地说道,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藏在袖中的手手心早已渗出薄薄的汗意。
静谧的夜空里摩天轮发散出绚烂的光芒,仿佛是寂静的夜空中一簇盛大的烟花。
任逸帆不觉被这光芒吸引。
“那就这个吧。”
“挺好瞧的。”
声音依旧有些闷闷的。
“好,我去买票。”
尽管自己有些畏惧这高度,但路桥川仍然若无其事地答应道。
……
摩天轮内,路桥川有些紧张得捏紧衣角。
空气中一时静默。
随着摩天轮徐徐上升,病房里的情景也逐渐被回想起来。
“路先生……”
任逸帆看着浓似墨的夜色忽然开口唤他。
“嗯?”
“你说――”
“我这人是不是挺不招人待见的?”
“怎么会。”
任逸帆眼里闪过一道嘲讽。
“那他们……为什么那样对我。”
这么多年的好友,他自然知道“他们”指得是谁,正欲打算开口去劝,却听见他略微凉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知道么?”
“今天我看见他躺在病床上,身边冷冷清清的一个亲人都没有,只能靠着呼吸机苟延残喘的延续生命,可他都那样了,也不愿意正眼瞧一眼我。”
“从始至终,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他顿了顿,嘴角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他说让我照顾好他的小儿子。”
路桥川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有时候,我就在想,我上辈子一定干了什么杀人放火的事。”
“这辈子才投胎认他们做了父母。”
憋了一天的话终于在此刻尽数倾吐了出来,任逸帆回想往日的种种,眼眶不由泛了红。
“任先生。”
路桥川将他的脸别过来认真的看向他。
“你特别好。”
“真的。”
将眼前这人圈禁在怀中,轻轻拍打着略微颤动的肩膀。
任先生,你好到让我无可救药的喜欢你。
他在心里说道。
摩天轮终于升到了最高处,怀中人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