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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霜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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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南庆边境,定州。
进城的茶摊旁慢慢踱来一个男人,他右腿有些不好使,这半个月来天天来这茶摊报道,守城的兵士都已经和他混得脸熟,知道他姓木,以前当过兵,落下了个残疾。这一日轮值的士兵见他什么也不做,就老老实实地坐在茶摊上喝茶,不禁奇怪,便问:“木老兄,你到底在干什么?是在等人么?天天这么等,怕等的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吧?”
喝茶的人都哄笑起来,他们闲坐无聊,喜欢听八卦。
“那是。”出人意料地,木十四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比这抱月楼的花魁还要好看。”
“不可能吧?”“骗人的吧?”茶客们纷纷表示不信,若是一个女子有抱月楼花魁的美貌,怎么可能看得上他?木十四虽然长得倒不算差,但气质落拓潦倒,还是个瘸子,看起来也而不像什么大富大贵之人,若非假话,恐怕前世连当了二十世的好人,也不知福报修得够是不够。
“嗨呀,你们这就不懂了吧?”木十四侃侃而谈,“我等的是美貌姑娘,但人家来找的却未必是我啊,那是我兄弟的媳妇。”
“那你兄弟为什么不来等,还要你来?”有人提问。
“哎,你这就更不懂了吧?我兄弟以前打过猎,可是一把好手,守株待兔这种傻事他会做吗?显然得当兄弟的帮他来啊。”木十四大摇其头,“不过这定州城也不止一个城门哈,恐怕我真的当傻瓜了。不过不当傻瓜,怎么能知道当傻瓜的乐趣呢?我兄弟倒是聪明,但是当聪明人多累,原不原谅这种事,也要纠结许多日子。我木十四在旁可看得明白,若是真狠了心不原谅,又何必想那么久?幸好总算是想通了,不然这南庆的酒怕是也要被他喝完了。”
众人哄笑声中,木十四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想着自家兄弟等了这么久,今天也该到了吧?
“姑娘,您看这间铺子如何?带您看了这么多家店面,这间位置最好,盘下来当个医馆定是红红火火。”居间赚佣金的牙人今日可谓是极其用心,他面前的顾客是个难得的美人,只是不知道一个漂亮姑娘独自来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是为什么,还要开医馆,若是没有帮手该怎么做成?他盘算着接下来大概还有雇人等一系列的生意,要是他话说的好听,说不定还能再赚上一笔。
但是那姑娘却迟迟没有答话,而是看向街道的另一头,人声鼎沸中有烈马长嘶,马蹄声急促如雷霆,由远及近,有人正驰马而来。
“姑娘您怎么啦?”他也不禁顺着目光看去,骑着黑马的男人已到了他们身前。
他估价的眼力极好,很快看出那匹黑马是万里挑一的好马,腿长体壮,皮毛纯黑如缎子,在日光下闪闪发亮。他虽然相马只是略懂皮毛,但也能看明白,若要开价,起码要几百两黄金。
而马背上坐着的是一个极为英俊的男人,不知究竟是权贵还是豪富,身上散发出令人莫敢仰视的威势。那张英俊的面庞冷硬如铁,似是万人生死均在他一念之间的漠然无情。男人淡淡瞥了他一眼,仅是普普通通的一眼,便如同居高临下生杀予夺的俯视,他脚有些哆嗦,下意识转头看那姑娘,想要求救,而那姑娘只是怔怔地仰着小脸看着那男人,眼里再也没有别人。
牙人尽了最大的力气控制发抖的双腿,僵硬地转身小步离开,直到三丈之外才开始发足狂奔,他虽然不懂什么是杀意,但与生俱来的畏死本能已令冷汗浸透了后背。
“在这里遇见,真巧。”若若手指交织在一起,这是她到定州城的第一天,定州是边军镇守之地,常有战事,她想着开个医馆,医治受伤士兵的时候说不定便能听到他的消息,却没想到一来便见到了他。
“很巧。”燕小乙沉默了一阵,缓缓道,“若若小姐是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就在这里吧。”若若摇了摇头,她本意想如果能得到他的只言片语便已足够,可他就在这里,那自己还要去哪里呢?
“我就要离开定州了。”燕小乙忽然道,见面前的若若猛地睁大了眼,又垂下眼帘,悄悄收敛了失落的神情,只回答了一声“哦。”他心中已有了计较,便继续道:“只是临别之时,我还有一句想问。”
“是什么?”若若疑惑地看着他,柳眉蹙起,短短一瞬她便已做了决定,他既要离开,自己就在这里等他。若是他安定下来,她能探得他的消息,她就去他在的地方。即便不见面也无妨,能够离得近些,她心中便会十分欢喜。
但燕小乙笑了笑,眸子似有阳光透亮,接下来的话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铿锵如铁,却似剔透玉珠落在若若的心上,发出清脆的回响:“燕某如今一介布衣,一无所有,不知若若小姐,可还愿与我同行?”
——END——
补录:
据史料记载,一年后,西域三十六国统于一人之手,无人知其来历,只知道那人乃是西域各国男儿心悦诚服的第一勇士。南庆皇帝遣使者以西境都护一职赐封于他,却受其冷遇,不了了之。又一年,南庆与北魏两国战事愈演愈烈,北魏节节败退,但在一场关键战役中,被重重围困无力回天的北魏军队最后却等到未曾预料的援军,领军之人戴着禽纹饰的铁面,极善用兵,部下皆为西域胡人,却对北魏军中诸事极为熟悉。而后南庆军队一路势如破竹,奇怪的是,原本北魏素有良鹰猛虎之名的四位将军似乎都未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像是仅仅打了个幌子,待南庆军队过境,便引军西去。
上京城苦守三月,终于逃不过破城的命运,北魏灭亡。魏天子于寝宫自缢而死,忠贞死节之臣以身相殉,余下皆拜伏。
但南庆军队却未入宫城,更是后撤五十里,似是与人有所约定。
一日后,原魏国四将军率各自麾下军队与西域精骑自各城门同时入城,众将官簇拥着一骑在前,便是那戴面具的男人。
男人驰马入王宫,而后众将皆策马相随。原本庄严肃穆的魏国宫城,重重楼檐,万间殿宇,便在一片沉沉死气中任由雷霆般的马蹄声践踏着大魏四百年的王族尊严。
长廊直道,翠阶流水。
马蹄重重踏在铺地的昂贵青玉上,乌黑梁木幽然古意挡不住兵器碰撞的杀伐之声。
为首的男人沉默着,身后的将军们亦是一言不发,整座宫城之中,除了凛冽杀音,惟有寂然冷意。
大魏开国皇帝颁下禁令,带兵器上殿者杀无赦。而这一日,男人身负长弓,纵马上殿,停于龙椅之前。
众将皆下马,跪倒在地,叩拜他们效忠的王。
男人冷冷一笑,玉阶下张弓一箭将大殿匾额射穿,箭羽深深钉在开国皇帝的亲书御笔之上,一道裂纹骤然炸开,倏然风起,那匾额惶然摔得粉碎。
“走!”说完他便策马离开,再未回头看上一眼。
北魏既灭,南庆无力吞没偌大版图,整个北方内乱四起,而后分裂成数个势力,然而不过短短一年,有人以强横武力一统北方,定都于上京城,国号北齐。
北方盘踞恶狼,本是国之祸患,而南庆对此态度却很暧昧,不久更是派出使者定下互不侵犯的合约。
渐渐又有传闻这位死后谥号为武帝的男人便是当年自焚于临风阁上的燕王,只是大幸未死,而救了他的便是他的皇后。这位北齐开国皇帝这一生仅娶了一名女子,是南庆澹泊公范闲的妹妹范若若。后更有人揣测,大概正是如此,武帝在位期间,北齐虽军事势力极强,却再未主动对南庆挑起兵戈。
但这位皇后留下的记载极少,以至于人们想起她的时候,贤良淑德泛泛四字之外,竟也想不出任何其他评语。除了她为北齐武帝诞下一儿一女以外,只有在别处零星几句关于她医术高明的提及,据说那位强悍的男人在战场上偶有受伤,都是她亲手诊治。
而正史上最后一条关于她的记录,依然是和他一起:武帝崩,与后合葬于燕归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