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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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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当教堂神秘圣洁的钟声响起时,那站在高高的圣坛上的年轻的神父带着慈悲的神情为众人祷告着。他有着蓝色的眼睛和金色的头发,身体健壮,完全不像我这般的消瘦。而现在他的眼闭着,全然陶醉在了这神圣的氛围中了。
这是我的弟弟,恩里克达。
祷告结束后,教堂中的人们渐渐散去,我的弟弟带着微笑向我走来。
“嘿,哥哥,怎么样?”
我朝他点了点头笑一笑,说:“自然不错的。”顿一顿,又问,“你真的决定要做一个神父么。你本可以去最好的地方学习。”
恩里克达笑着拉着我的手向我们的庄园走去,一边说着:“当然。哥哥,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成为这个世纪最伟大的神父的。”
然而我其实并不希望恩里克达成为这么一个“伟大的神父”。或许是出自于我的私心?但下意识的,我总希望他仍是当年那个听话的孩子。我的弟弟。只是人们对于深爱着的人总是会妥协。他要做神父我并不会阻止。相反,我会尽力给他我能给的——最好的条件。我于是说:“只要你高兴就好。”
很快到了庄园。正值夏季,庄园里的葡萄结出生涩的幼小的果实。雇工正在工作。弟弟回了他的房间。我来到妹妹的房前。我的妹妹坐在钢琴前,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我看见夕阳撒进那高大房子,在银白的钢琴反射出奇特的光晕,我的妹妹手指灵活的在琴键上跳跃,音乐如同美丽的精灵。
我沉醉在这美妙的景色。
我热爱这样的美丽。并且拥有它。我富有而健康,我的亲人和蔼并且彼此深爱。在没有比这更让我觉得愉悦的事。我以为会一直的这样下去了。
然而事情总是走向了不可预料的厄运中。
弟弟开始出现幻觉。他总说他看见了上帝,而那上帝要他带领法国的宗教革命。以至于他要求我买了我们在这片生活了多年的土地。自然我不会给他。
这不仅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壤,也是我的家。矛盾不断出现和激化。直到有一天。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冲进了我的房间:“哥哥,你必须找我说的去做!”
“不,”我平静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不会。”
他可以是牧师,可以是神父,但我不能容许他成那什么所谓的法国的宗教精神领袖,绝不容许。
他的眉头紧紧的皱着:“可是博蒂!”他居然叫我的名字。“你不能这样违抗上帝的旨意!”
“我拒绝。”
他盯着我,象是要在我的脸上盯出两个洞。而后他转过了头不看我。“上帝会惩罚你的。他将会降罪在你的身上。而你会后悔没有相信我。”接着他气冲冲走出了房间。
我目送他离开,对于他的预言很是不以为然。
随后我听到了我这辈子最不想听到的东西。仆人们大喊大叫,我走了出去,看见我的弟弟,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
他从二楼掉了下去,脑袋砸在了石头上。
他的眼张开着,漂亮的浅蓝色的虹膜和深色瞳孔,却没有焦距。脑袋后面正向外涌着鲜血。嘴角似乎带着笑。是的。他或许正是在嘲笑着我。这个愚蠢哥哥的自以为是。而那他所预言的上帝的惩罚是我弟弟的生命,以及这么多年的平静时光被打破 。
我居然还能保持冷静。慢慢的走下楼到曾经是我的弟弟的那具□□边上。扶起他的脑袋,那里头骨碎了。我看也不看手上粘腻的血液,轻轻地呼唤他:“恩里克达,恩里克达。”
他没有反应。当然啦。怎么会有呢。
周围的一切似乎不存在了。那些窃窃私语,惊慌的表情和议论,不存在了。我吻着他的额头,抓住他僵硬的手,唤道,“恩里克达,醒来。··不,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别这样不说话。”他毫无反应。什么东西滴在了我的弟弟苍白的脸颊上,湿润的东西。我的模样或许会很可笑。就这样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哦,我的上帝····”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是我的妹妹。
“哥哥!”
“卡瑟林,你看恩里克达是怎么了。”
妹妹的脸上有种叫做憔悴的东西。“哥哥,别这样。”她的眼睛红红的。“恩里克达死了。”
“呵···”我抱起这身体。“怎么会。”
过了一会,我觉得眼前一黑,倒了下来。
之后我醒来时,我在卧室中的床上,医生在给我放血。恩里克达的身体被放在教堂后的小屋中。我们曾经玩耍的地方。有着太多的回忆,痛苦于是和快乐是正比的。又过了几天,医生宣布我很好。警察来问了些问题。关于我和恩里克达的争执以及之后的一些情况。再后来,我开始买醉,每天喝很多的酒。
很多有多少?
我不知道。
有一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盲目地走在这个城市中。雨下的很大,黑暗中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向我走来。他的皮肤是那么的苍白,而眼睛却那么的亮,简直像装在脸上的探照灯。不过我并没很在意他。我满脑子只有我那可怜的恩里克达的笑,那个挂在死去的他的嘴边的笑。我想,我怎么还没有死呢。我害死了我的兄弟。
可那个男人,他走近了我。很英俊的男人,有和我弟弟一般的金发。他抓住了我,将头埋在我的颈边。我只觉得脖颈有些刺痛。眼前的一切都不再真实,如同被烟雾所笼罩的幻境。我想,我可以死了。
可是没有。和上次一样,我醒来在我自己的卧房。在这个夜晚,我无助的看着窗外不停歇的雨丝。我被路人发现晕倒在路边,于是获救。我似乎出现幻觉了。
窗外有一个男人的身影。他不知怎么的打开了我的窗,进了我的屋子,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上,看着我说:“你好。”
他的脸仍不很真实,但足够英俊,有一种别人没有的魅力。我苍白的回答:“你好。”
“你不好奇我是什么。”
“不。我想我知道。是上帝给我的惩罚,我知道。”
“呵,上帝····你相信他么。相信这所谓的全能的上帝?”他低沉的笑了。
顿了顿,他又笑了,“我们可不是什么上帝的孩子,即使有上帝。”语气一转,“那么你想要变成我这样的东西吗。”
我看了看他。或许那样我会好很多?或许能忘却苦痛,不再每天早上清醒时发现自己在那小破屋的棺木边上。“所以?”
“当然,你是这座房子的主人。我只要你给我提供安全的住处。我想是没有问题的吧。”
我又看了看他。苍白优雅的男人,带着自信的笑容,眼睛正盯着我。我转过头看向别处。“可以。”
“啊哈。”他说,“那么现在么?”
“不。明天。好么。”
“就明天吧。”他显得很愉快,嘴角上扬。向我伸出手。“你好,我叫安德烈。”
“博蒂。”
“那么,我未来的伙伴,明晚见了。”
【二】
所以这就是我能看到的最后一个日出了。当我看到一丝光线穿过天鹅丝绒质的窗帘时我意识到。清晨的空气扑在我的面上,透过薄薄的云露出了太阳金色的光芒。而那对于我而言太过刺眼也太奢侈了,不由得眯了眯眼。
我近乎贪婪的盯着窗外的每一点变化,心里仍想着昨晚草率的决定。但我并不后悔。我已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了。他不会在白天出现,我可以利用这一天好好安排一下。
来到前厅,卡瑟林正在用餐。她显然很惊讶我的出现,“哥哥?”
我朝她点点头,转头示意仆人将我的早餐端上。然后吻了吻卡瑟林的额头说:“早安。”
“早安。哥哥。”她反应过来,“你的身体还好么。”
“我想是的。我今天需要去外面散散步,你能陪我吗?”
她显得很吃惊。不怪她,自从恩克里达出事,我好久没有平静的和人交谈过了。她慢慢露出喜悦的表情,愉快地说:“好的。”
天知道我有多珍惜这样和所爱的人行走在阳光下的感觉。慢慢的走在穿过庄园的一条河流边上,静静的听着卡瑟林和我说着最近发生的事。当我笑着问她是否有了喜欢的人,她两颊绯红的低下头忿忿说:“哥哥你别拿我开玩笑了!”
仿佛只是和以前一样的,美好的一次散步而已。
然而只有我知道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无聊的下午在长久积累的庄园的帐务中度过了。
当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远方山峦的后面,安德烈出现在了我面前。
而我们所在的地方,正是我弟弟停放尸体的那个小屋中。
这儿已杂草丛生,小屋前的鹅卵石台阶的缝隙中有些许纤弱的细草。我出神的望着它。生命是如此坚韧而美好的,却又虚幻而脆弱。即使就要失去它,对它的不舍是唯一真实的。
安德烈依旧带着魅惑似的笑容走向我。他让我坐在台阶上,随后也坐下,教我靠在他的腿上,说是会舒服些。然而我很不喜欢这种姿势。太过于亲密,以至于仿佛是只会发生在情侣之间的。
但我并没有表现出来。
他将头埋在我的脖颈处。我不由绷紧了身子,闭上眼。他却似乎不着急于咬下去,拍拍我僵硬的身体,低低的笑着说:“放轻松点。还有,一定要想着要‘活’下去。”
牙齿渐渐没入的感觉并不好受。并且重点在于“渐渐”。如果他利落一点我倒是可以确定我会比现在好过得多。倒不是因为痛——当然也不是不痛。但是怎么说好呢,如果硬要形容,那刚觉就像你和女人□□时就是达不到高潮?我抓紧他丝质的衬衣,催促道:“你快一点!”
他倒是很听话的加快了吮吸的速度。因为速度过快的失血我的头脑立刻感到一阵无比的眩晕。像是有一道白光从大脑深处射出的无所适从。我感觉到我的身体一阵阵抽搐,残存的理智在心里想着我现在样子一定很狼狈。而疲惫感一阵阵地涌上,我只觉得口干,疲惫的同时又不断的提醒自己尽力保持清醒——为了“活”下去,尽管我甚至不知道活下去为了什么,或许是出于本能的求生欲望?而就在这时突然有什么东西送到了我嘴边,伴随着清凉的温热液体流入,我下意识的开始吮吸。
过了好一会,我的视线开始重新清明。模糊的看到安德烈皱着眉嘴巴不停的动着像是在说些什么,只是我什么都没听到。我并没有关注那些的欲望,现在的我只觉得还不够,还要更多。只感到唇边的物体向外抽离,我仍贪婪地跟随这它吮吸着。这时安德烈用手将我和他分开,我这才注意到我一直吮吸的是他的手腕中流出的血液,而他正脸色苍白的握著手腕,一边神色疲惫的嘟嚷:“不是说过够了别吸了,怎么越吸越起劲。”
我仍只是看着他的手腕。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不由得苦笑:“你怎么一下子就对血液这么迷恋?”见我并不答话,接着说,“这可不好,食物匮乏的时候你要懂得节制,知道么。并不是所有的时候都有足够多的血。”
我这才小小的将视线转到了他脸上。现在的他比起我初看倒时让我觉得生动了许多,虽然仍然苍白,但舒服多了。大概是成了同类,他那过于耀眼的以至于初见时就吸引到我的金属般色泽不那么明显,皮肤到还是一样的好。他的眼也不那么耀目了。我又看向别处。
我的视力一下子似乎好了许多。以至于像一台望远镜一样,我可以看得见很远的树丛中松鼠闪过的身影,我觉得世界在颠覆。这感觉太过强烈让我不得因为心脏过于剧烈的跳动而不倒在石阶上喘息着,以求得平复
我作为“人”的那一部分□□在死去,我可以感觉得到。同时死去的还有我作为人的一些感情。甚至于对于我弟弟的死的愧疚和对他的怀念也被冲淡。而我又仿佛头一次深刻的感觉到了他的离去。
安德烈去“掠食”了。他被我吸血后的虚弱迫使他必须补充点血液。我漠然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我独自面对死亡。连我对于死亡的“畏惧”也在死亡。
我静静的坐在我妹妹常弹钢琴的房间正中的地毯上,抱住腿,看着窗外漫天的繁星,感受着从身体深处涌上的冰冷和孤独。而从此以后,我知道。在我漫长而注定孤独的余生,它们将永远与我为伴。
永远,说的不过是,我毁灭以前、而已。
流星坠落,划出一道即逝的辉华。
我于是静静的笑了。
永别了,凡人,博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