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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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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赶路的人行色匆匆,得赶在宵禁前回家。
绮丽楼此时却是人来人往,挂着大红灯笼,门口一排揽客的青葱儿郎,比之从前更格外热闹一些。
今日的确是格外不同一些。
以前楼里的儿郎都被老鸨藏在绮丽,你想不花银子白白看到楼里的儿郎,想都不要想。
五日前老鸨就放出了风声,给风月场的各位常客递了帖,今日是花魁封歌的出楼的日子。
许多绮丽楼的常客呼朋唤友,如约而至。
烟花之地说的出楼,就是里面的人要赎身从良了。
这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
若想靠自己攒下银两赎身,是难上加难。
不提赚来的银钱绝大多都是老鸨拿走,自己得不到什么。即便攒下恩客的赏银,也难防被他人觊觎偷走。
唯一出楼的盼头便是有恩客赎身。
绮丽楼的一楼大厅内,有一座一人高的红色台子。
一袭红衣的男子正在台上抚琴,一曲罢后,封歌站起身盈盈行了一礼,开始独舞。
他从袖中抛出一卷红绸,手一抖,那红绸便如流水蜿蜒。
一抛,绸缎展开,随着红衣舞动的身姿越来越快,红绸在空中舞成一条条优美弧度。
间隙里,俯身时,他妩媚的眼一一扫过一楼在坐的众人。
身体旋转翻腾时,他的眼波则流连在二楼雅座的窗口。
红绸越转越快,待瞧见戚时的那雅间,窗口重新又坐下了一人,封歌的心里才定了三分。
手里红绸被他随意扔到舞台下,封歌接过小侍递上来的一把宝剑。
他手持一剑而立,弯腰行礼后便如换了一人,身姿宛若游龙,翩若鸿影。
艳丽的红衣也掩盖不了他的飒爽。
剑光舞动间,他仿若不是在烟花之地,不是在虎视眈眈的众目睽睽之下。
这明晃晃的剑影仿佛给他罩上一层安全的隔绝,把他带回了幼时跟着娘亲练剑的时候。
在坐看官有的觉得颇有新意,饶有兴致地看了下去。
在她们看来,舞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身姿舞动间,能看到美人的脸和身姿线条。
有的人皱了皱眉,低声道:“男子舞枪弄棒的,成何体统?”
“啧,你这人。”一旁的大老粗翻了个白眼,不屑极了。
“大晚上都已来青楼逍遥快活了,还要装什么圣人君子,还要青楼的小郎君体统?嗤。”
话糙理不糙,周围的人暗笑了一声,虽然初时也觉得舞剑不像话,但看一会还觉得颇有趣味。
拈针绣花,作诗吟赋的她们看多了,暂时忽视心里的一丝不适,也觉出有点看头。
“别说,封歌公子在闺房之乐中,肯定是这个。”一个女人冲同伴挤眉弄眼,两手成拳比着大拇指。
后台,老鸨差点咬碎一口牙,她狠狠给了管事脑袋上一个榔头,低声喝问:
“不是说好了舞扇吗?怎么是舞剑?!这么多达官贵人,要是出点什么事,我要你的脑袋!”
管事的低腰讨好了几句,手指了指四下。
“这些达官贵人什么世面没见过,封歌说的,要想拍个好价钱,还是得走不一样的新鲜花样,我琢磨着也对,您看这效果不是挺不错的”
老鸨打量了下贵客们神色,这才没再说什么。
一剑舞毕,封歌挽了个剑花,宝剑入鞘,他亦如入鞘宝剑,灵魂重新沉到了喧闹的绮丽楼。
美人出了些薄汗,额际和鼻尖一点点汗珠,和脸颊一抹红,更显活泼灵动,让人不禁浮想联翩,恨不得这可爱模样是令自己让他呈现出来的。
老鸨笑盈盈地上了舞台,说了两句场面话,不轻不重敲了一下铜锣。
“咱们绮丽楼花魁封歌,今个儿出楼,价高者竞得。底价一百两。”
为了让竞价更有看头,老鸨一开始并不会将底价抬太高。
但一百两银子,也足够小门小户之家一年的花销了。
很快有人高声接了起来。
“一百五十两。”
“二百两。”
“二百八十两。”
……
封歌的心提在半空,剑早已经被掌事的拿走,手里空荡荡。
他挺直了腰背,面上习惯性地绽放出得体的笑容。
这几年,他也有两三位高权重的恩客,才能渐退到幕后,不再轻易接客。
但韶光易逝,容华易老,他心里明白已二十有一,总有一日贵人不会再护着他。
到时在这逢高踩低的风月场所,等待他的只会是越来越多和百无禁忌的接客。
封歌扬起脸看向二楼的雅座,朝那些方向皆露出一个妩媚笑容。
在看向东南方向时,他的目光多多停留了一瞬。
若说满座中谁能信得过,他只能赌一把此人了。
顾泽慢条斯理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正欲饮,被戚时夺走了。
“哎哎哎,在这里喝什么茶啊,来来来,喝酒,喝酒。”
戚时为她满上一盏酒,边倒边打趣,“顾泽,不是我说你,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刚刚封歌公子跟你说什么了?”
阮万同胥琼也是一脸好奇地瞧过来。
顾泽未回答,她有趣地看着对面雅间窗口的清秀女人,正是简霜。
简霜看封歌的眼神,既迷恋又志在必得,刚刚观看表演时,两人目光相接时,简霜的目光带着一丝挑衅。
“没什么,只是不想让有的人快活。”
顺着顾泽的目光望去,几人也注意到了对面的简霜。
“五百两,五百两第一次。”老鸨高声喊道。
顾泽抬了抬手,雅座内的小侍赶紧敲了一锣,她道:“八百两。”
“三号雅间出八百两!”小侍扬声报出来。
这是在场第一次就加价三百两,许多凑热闹的摸了摸荷包,没再七嘴八舌地接。
“九百两。”
另一雅间出价,那边窗户放下了纱,看不清是谁在里头。
顾泽又抬了抬手,被戚时和胥琼眼疾手快地压了下去。
“顾泽,为什么连你也要跟我抢花魁?”戚时一脸问号,十分委屈且心急。
“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昨日才大婚,回去宁王可饶不了你。”胥琼则情真意切劝解道。
“就是,顾师姐,你别冲动。”阮万莫名其妙道,“这个花魁拍不到,还有下一个,银子花出去了可就没有了!”
在阮万看来,在坐的诸位男子,哪有白花花的银子可爱。
对面雅间出声了,“一千两!”
楼内一阵喧闹,已经到一千两了,看来以及快结束了。
男人再好,花魁出价到千两白银也是差不多到顶了。
要知道,一千两白银,足足能装好几个箱子。
拿去讨好巴结上峰,能换到许多好处了,若是买铺子庄子,也是非常不错的。
虽说以前花魁也能到千两白银,可这封歌还舞刀弄剑的,养做外室或小妾,此时看来好似也不是个乖生的。
许多女人觑了眼台上的封歌,替雅座的贵客摇了摇头。
不值当,又不是还没□□的花魁,虽然妩媚多姿,可封歌今年都当了几年花魁了,这么一看好似也没有那么新鲜水灵了。
简霜报出一千两,却没有等到封歌看向她,心里有点急。
“一千一百两。”放下纱帘的三号雅间继续出价道。
简霜踟蹰了一下,便听老鸨敲锣“一千一百两第一次!”
在简霜脑海里,系统尖声叫道:“你快出价啊!”
简霜心里在滴血,这具身体本就是个穷鬼,她好不容易哄着个有钱人与她合伙开了五味馆卖火锅,虽然赚了些银钱,可毕竟时间不长,所获不多。
为了这次给封歌赎身,她还给钱老板许诺了其他赚钱的主意,哄得钱老板觉得她是个金饽饽。
好在她还有翰林官职在身,不怕她跑了,因此才借了她一千两。
狠狠心,简霜抬手,“一千二百两。”
顾泽的右手被好友们压着,于是给喊价的小侍递了个眼神,道:“一千三百两。”
封歌听到顾泽报价,心里刚松了口气,又听到简霜亲自喊道:“一千四百两!”
他神情复杂地抬头看了眼那个女人。
如果可以,他真想晃一晃简霜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什么水。
求你了,别在报价了,万一顾小姐不再帮他报价了如何是好?
封歌思索着自己仅剩下的那点头饰还能当几个钱,心里只想给简霜扎小人。
这个女人乃是他见过的最没有自知之明的了,没想到此时竟然会出钱想给他赎身。
那又如何,以为给我赎身我就很感动吗?
快别报价了。
有这个银子,怎地不见平日里给我点打赏?还能让我多攒点银子下来。
封歌心里翻了个小白眼,一边暗自乞求简霜别再添乱。
因着他已经不接客了,每次她来点名见自己,都会被老鸨委婉打发了。
但简霜绝不气妥。
一次见不到就来第二次,次次提了个食盒,请老鸨代为转交给他。
老鸨还以为是金银首饰,守着封歌揭开食盒,将三碟吃食一一端出来,见只是吃食,便笑着走了。
封歌倒不在乎老鸨的态度。
那变着花样做的吃食,虽不知是如何做的,竟很好美味,也确实给他带来一丝欢乐。
只是封歌吃过了就算了,身陷烟花之地,沦落为最低等的贱籍,他哪有资格讲究。
唯一一次和简霜多聊几句话,还是他难得外出去城隍庙烧香时遇到的,特别小意温柔。
若是他再年轻几岁,没见过那么多浮沉,或许会误以为她真的是一片真心。
可惜他已经在风月里浮沉几年,见惯了逢场作戏,看多了痴心错付,对男女情爱早就厌烦心冷了。
他此时的身份,亦不过是恩客玩物,恩客的食物。
“一千四百两第一次!”
万幸,放下纱帘的雅间没有再出价。
封歌忍不住乞求地望向顾泽那边。
他看不太真切,只觉得顾小姐脸上仿佛没什么表情,他不禁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
心里渐渐升起滔天怒火。
偷偷攒了那么久银子,终于攒到了一千两。难道他没有希望给自己换回一个自由身了吗?
以前也有过人说想要替他赎身,但他都私下拒绝了,没让老鸨知道,就怕老鸨抬身价。
若简霜早说有这个想法,那日在城隍庙时他一定好好让她清醒一下脑子。
这些好听的话,若说他一开始还对些话有一丁点儿的期待和真心,那他之后回笼理智就一次次越发清醒地将这一点期待碾碎。
他不相信恩客替他赎身后的日子会更好。
那样他的命运不过是从被老鸨握着,变成被恩客握着。
生死皆在人。
他不服!
今日的舞,他特意选了没那么温柔的,要张扬得多,没有那么乖顺。
连一把剑也是因着管事欠他人情,恳求许久,管事心一软,才能背着老鸨舞了剑。
算计了许久,本想着今日表现出来的模样,必定会让很多人犹豫,竞价应当不会太高。
他总共就攒了一千两银子,是他所有的家当了。
那薄薄的两张银票,就是他的命。
千挑万选,他才选到京师学院第一才女的顾小姐,恳求顾小姐出面代他出价,赎回自由身。
他思量了很久了,顾小姐从不留宿青楼,在学子间也颇有声望信誉,见到他亦是眼神清正,字如其人。
他必须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恳求良久,顾小姐才答应替他出面报价。
他欢喜极了,将装着薄薄两页银票的锦囊放进顾小姐手里。
顾小姐应当不会坑他的银子,也不会从老鸨那拿了卖身契不还他。
“一千四百两第二次!”
封歌面露绝望,身形晃了晃。
顾小姐虽然答应了替他出价,但他总共只给了顾小姐一千两。
她能帮再他报一次一千三百两,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一千四百六第三次!”
封歌闭上了眼,一行清泪划过脸颊。
我不服!
我也想活得堂堂正正。
我想从泥泞里出去,而不是从这个泥泞到下一个泥泞。
我想娘亲,想爹亲,想家。
他有一瞬间恍惚,忘记自己已经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