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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梧桐(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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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半个月,杨煦炎再次过上了要早起的苦逼生活。
大清早被寇睿从被窝里拖出来的时候杨煦炎还在做梦,腿间夹着枕头,怀里抱着被子,感觉到身体一半已经脱离了他的大海,立刻放弃抱被子转而死死抓住床单。
寇睿拽到一半气笑了,他单膝跪在床上,弯腰将胳膊穿过杨煦炎的后背,胳膊环住人后轻松向上一带,连人带被子从床上抱走。
杨煦炎抱着被子站在镜子前,一脸蒙地从镜子里看着寇睿。
寇睿给他的牙刷上挤好牙膏,一只手捏着他下巴掰开他的嘴把牙刷塞进去。
“含住。”寇睿抬眼看他,“被子给我。”
杨煦炎总觉得这个词哪里怪怪的。他把被子塞进寇睿怀里,开始刷牙。
寇睿抱着被子回了卧室,他这边刚走出卫生间,杨煦炎一屁股坐在了马桶盖上,脑袋失去支撑似的垂下去,闭着眼慢吞吞地刷牙。
不怪他睡不醒。之前半个月住院、养病,每天都是早上八九点才醒,吃完早饭还能再睡个回笼觉。突然之间提前两个小时起床,简直要他小命。
寇睿收拾好两个书包,不放心地又折回卫生间,开门就见杨煦炎含着牙刷头枕在马桶箱上睡着了。
寇睿:“……”
他走过去拿走了快掉下来的牙刷,杨煦炎迷糊地睁开眼,问:“我能不能不去?”
“不行。”寇睿洗完牙刷,又拧了一条毛巾,他将毛巾抖开直接敷到了杨煦炎脸上。
杨煦炎猛地打了个激灵,一把扯了毛巾,精神百倍地喊:“太凉了!你故意的吧!”
“是。”寇睿看着他笑,“醒了吗?”
“醒了。”杨煦炎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伸着懒腰就往寇睿身上趴了过去。
寇睿一动不动任他扑,杨煦炎只抱了他一下就松开了,冰凉的手指收回时划过他后颈。
饶是寇睿一催再催,他们还是迟了一分钟。从后门走进班里时,全班只剩两个空位。而且是空了半个月的空位。
“羊回来了!”有人喊了一声。
坐在讲台后面哈欠连天的数学老师闻言抬头看向后门,看见杨煦炎和寇睿,眉毛高高挑起高兴地拍了下桌子:“嘿,这不是失踪了半个月的数学课代表和年级第一吗?”
班里发出一阵低笑
“老师。”杨煦炎朝老李摆了下手。
老李也抬手摆了摆,问:“怎么样好了吗?”
“好了。”杨煦炎说。
老李高兴地点点头,屈指敲敲桌子:“先上自习,你俩下课去我那儿拿卷子。”
班里安静下来,但时不时就有人回头看杨煦炎和寇睿。
刘飒格蠢蠢欲动地从前方传来慰问的纸条,纸条经过高珩又多了一行字,到杨煦炎手里时,已经狗爬了两行字。
刘飒格:昨晚问你来不来你他妈说不来你怎么没睡死在床上
高珩:第一节英语课
杨煦炎看完,在下面加了一行:我没卷子
他写完传给了寇睿,寇睿接过纸条看完,在下面写:你有
然后回传给杨煦炎。
杨煦炎刚接过纸条,讲台上的老李咳嗽了一声,屈指敲敲讲台,示意下面搞事的同学适可而止。
杨煦炎立刻正襟危坐,攥着纸条一分多钟才打开。
他有?他怎么不记得他有?
他揣着疑问直到下课。铃声响起,老李刚抬屁股,李亮转身把打开的物理题集拍到寇睿桌上。
“睿哥,给讲讲。”
杨煦炎没赶上第一个开口,不高兴地瞪了李亮一眼,又转头盯着寇睿。
寇睿先看了他一眼,从书包里抽出一张英语卷子递到他面前,然后才去看李亮的题。
杨煦炎得意地抖着腿接过卷子,卷子写完了。他拿着卷子递到高珩面前,问:“这张?”
高珩只看了卷子标号,又扫了一眼字体,说:“代笔?”
杨煦炎嘚瑟地收回卷子拍在自己桌上,“老贵了,你请不起。”他回手拍拍寇睿桌子,“找老李去。”
寇睿草草给李亮讲了两句就起身跟着杨煦炎出去了。
“给你们几个找了几个数院提前招生的卷子,先做着,回头哪天抽空讲。”老李从抽屉里掏出一沓卷子里,“老董说挺严重,年纪轻轻怎么搞的。”
“这不赶着玩命复习前放肆一回嘛。”杨煦炎接过卷子时候笑着说。
“放肆完了,收收心。”老李看看寇睿,“我现在看寇睿最放心,这小子什么时候脸上都一个表情,看着就稳。”他说完又开玩笑道;“知道年级第一的‘逢考必过’炒的多火吗?”
寇睿也笑了笑,说:“还没看,您要吗?”
“嗐!”老李笑着摆手,“我是谁……”
“风情绝代李大大。”生物老师在一旁打趣道。
老李被年轻老师打趣,哭笑不得赶紧把两个学生轰了出去,生怕自己晚节不保。
出了办公室,寇睿问:“你想走保送?”
“我是谁?”杨煦炎学着老李的口吻说,他指指自己的鼻子,“我这么懒,能不玩命过独木桥肯定不过,保送不香吗?”
寇睿想想也是。杨煦炎和娄桐在国内数竟都拿过大将,况且杨煦炎喜欢数学,去数院是必然结果,能走保送去喜欢的学校进喜欢的院系,肯定不会死乞白赖高考。
“你去哪儿?”杨煦炎忽然问。他说完,赶紧低头看地面。
寇睿偏头看他,看了好一会儿。
他不偏科,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更没有特别喜欢哪一科。突如其来的选择,让他发现他竟然稀里糊涂地学了这么多年。
“有没有想去的学校?”杨煦炎等不到他的答案,又抬头看他。
“没有。”
“专业呢?”
“没有。”
“那……”
“先去一个学校,到时候再看专业。”寇睿看着前方说。
杨煦炎停住,抬头盯着他的背影。
寇睿快他一步,停下后扭回头看他,看不出他的神色,问:“不行吗?”
杨煦炎表情怔忡一秒后,忽然笑了,说:“行。”他顿了顿突然蹿了起来,隔着一米远直接蹦到了寇睿背上,兴奋地喊道:“行!”
寇睿被猝不及防压了一下,腰弯成九十度才托住背上的人。
“卧槽!干什么!欺负我睿哥!”刘飒格从前门晃荡出来,迈出门就看见他睿哥被压弯腰的场面。
“你他妈给我下来!”他跑过来拽杨煦炎的腿,拽得杨煦炎直往下滑。
“滚你个傻缺!”杨煦炎踢腾腿踹他。
寇睿怕他摔下去,反手扣住他的背直接把人从背上顺着侧腰搂到了侧面才放下。
杨煦炎兴奋的整个人跟踩了弹簧似的,追着刘飒格从北区打到东区,上课铃响了两个人才疯狗似的刮进班里。
大课间的操是高三唯一的体育活动,以前杨煦炎很喜欢,现在他只想找个人少的地方趴着睡觉或者发呆。站在操场上,他甚至有些不适应周围人的目光。
做完操归队时,刘擎从操场前面大摇大摆地走进二班队伍里,又从队尾绕进一班队尾。寇睿站在男生这排最后一个,倒数第二本来不是杨煦炎,但今天他强行拔高了自己站在了寇睿前面。
刘擎走到寇睿身边,拿胳膊肘碰碰他,叫了声“睿哥”,又走到杨煦炎身边压低声说:“元赢休学了。”
杨煦炎停住脚步,不太相信地问:“谁说的?”
“我。”刘擎指指自己,“上节课跟主任对文化节节开幕流程正好元赢他妈……”
“他妈?”杨煦炎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不出意外,元赢他妈这会儿躺病床上呢。
“不是,就是他家长,常来的那个女的,来给他办休学手续。”刘擎说,“先走了,回头细说。”
杨煦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来的人应该是单麒麟的妈妈,元赢的大姨。
他回头看寇睿,寇睿手落在他肩上捏了一下,说:“跟你没关系。”
杨煦炎似乎就等这句话,无处安放的心脏忽然就落回了原处,他状似无意道:“当然跟我没关系。”
元赢休学?
为什么休学?
事情暴露,没脸来学校。
那他呢?
他们又差在哪里?
要算起来,他和元赢都算得上被波及的受害一方。
杨煦炎一节课都没听进去,频频走神。
中午放学,在一楼碰倒周海涛和李霖的时候让他更加确信,元赢真的休学了。
“有种!你给我等着!”周海涛靠在一楼墙上盯着从楼上走下来。
“等什么等,谁有时间等你,要打现在。”杨煦炎看他一眼,“不来的是小狗。”
刘飒格在后面朝周海涛奶声奶气地“汪汪”叫了两声。
李霖按住要暴走的周海涛,压低声说:“瞎他妈叫嚣什么,等元哥回来再说。”他们已经养成不对杨煦炎动手的习惯,贸然打架,谁心里都没底。
元赢休学似乎打断了杨煦炎短暂的快乐,从进了家门,他便陷入了沉默,吃着吃着饭不动了,坐在沙发上发呆,就连过马路都会发呆到撞到马路牙子上。
直到晚上,杨煦炎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晚饭吃到一半,单麒麟突然打了电话过来,劈头盖脸问:“元赢找过你吗?”
“……没有。”杨煦炎一头雾水,“他找我干嘛?听说他休学了。”
“嗯,如果他找你,立刻联系我。”单麒麟说。
“不。”杨煦炎仰靠在椅子上,“除非,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单麒麟在电话对面犹豫了片刻,说:“他把他小弟抱走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杨煦炎:“……”
他慢慢坐直身体:“他疯了,抱走小婴儿做什么?”
“估计不想让他妈拿去……”单麒麟顿了一下,“大概想自己养,我只能这么想了。”
或者一起去死。他们都是那个女人用来换取巨额财产的筹码,如果想报复她,最好的办法是消失。
元赢会吗?
他像个风批似的活了十七年,突然发现自己是个祸害要替天行道了解了自己吗?
了解就了解,干嘛带走一个出生三天婴儿。
疯了。
疯子!
杨煦炎感觉手脚瞬间冰凉,手机被餐桌对面的寇睿拿了过去,寇睿直接挂断了电话。
杨煦炎起身撞倒了椅子,毫无所觉地朝玄关走去。
寇睿赶紧拽住他,问:“怎么了?”
杨煦炎回头,眼神茫然地看着问:“因为我撞破了他的事,他才不想回学校,是吗?”
“什么?”寇睿把他拉进卧室,按着他的肩让他坐在床上,问:“出什么事了?”
杨煦炎两只手死死攥着,低头看着自己发白的手指。
在医院,他当众打了元赢,歇斯底里地骂他,让他丢尽了脸吧?
众目睽睽之下尊严被践踏,所以才致使他走极端?
“杨煦炎。”
杨煦炎抬头看寇睿,抿了抿唇,低声说:“元赢把,把他小弟抱走了。”
寇睿愣了一下,接着单膝蹲在他面前,掰开他攥在一起手看着他说:“又胡思乱想了?”
“不是吗?”杨煦炎看着他反问。
“不是。”寇睿肯定的说,“你认识他的时间不比刘飒格短。元赢是什么样的人,是哪种性格,你难道不知道吗?单单因为他隐瞒了两年的事被你撞破,因为难堪、因为耻辱就做出如此极端的事。他会吗?”
杨煦炎下意识想说,他不会。但转念一想,元赢是真的不会,还是他想元赢不会?
元赢无疑是强势霸道的人,性格果决狠戾,那是一个几乎不会被人左右的男生。
这么一想,他更像是会走极端的人了。
杨煦炎垂下眼,不说话。
“你不放心,我陪你去找找。”寇睿说。
“不用,耽误你……”
“走吧。”寇睿抓着他手腕把他拉起来,问:“吃饱了吗?”
杨煦炎点头,皱着眉看他。
“你要是不想看见我,我远远跟着。”寇睿打开衣柜拿了一件皮肤衣扔给他,“穿上。”
马上进入十月,昼夜温差变大,夜风吹在皮肤上会让人冷不丁打个寒噤。
出了小区大门,杨煦炎忽然不知道往哪里走。
“这附近他不会来,认识他的人太多了。”寇睿说,“相对远一点,他又熟悉的地方想一想。”
“九中。”杨煦炎说。他们共同的初中。
七中到九中只有四站地的距离,经过热闹的夜市,出租车龟行似的开了十几分钟才把他们送到九中。
九中坐落在老城区,将近三十年的老校区,哪里都透着老气。
杨煦炎茫然四顾,寇睿也打量着四周。他指了指学校斜对过一片老旧的小区,“他带着孩子肯定要住宿,旅馆旅店一露面就会被报警,相反这种破旧的老小区给钱就租,入住很容易。”
杨煦炎这时候才找到自己的理智,有些崇拜地看一眼寇睿,朝他竖了竖大拇指:“去看看。”
老小区里的环境很差,路灯几百米才亮一盏,入住率低于50%,走进去像走进了一个吞噬光的世界。
经过门卫室,寇睿找门卫大爷问了几句。
“有吗?”杨煦炎问。
“说不知道。让问问门外房屋中介。”寇睿说,“中介关门了,明天再来一次。”
杨煦炎知道这么找无异于大海捞针,单麒麟一家人说不定已经找过了。寇睿陪他走一趟无非想让他安心一些。
三个小时过去,两个人用脚丈量了九中附近两处老小区,不出意外一无所获。
回到家已经十点,杨煦炎累得瘫在床上一动不想动。
第二天中午,他们又去老小区外面的中介问了问。都说没见过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来租房。而且对于他们想看看近两天租出去的房屋信息这个要求很是排斥,直接把他们轰了出来。
单麒麟知道他们在帮着找人很是欣慰,表示找到了元赢,让他先打一顿。
一连三天,杨煦炎有空就会出去转转,开始他还让寇睿跟着,后面就不再让寇睿逃晚自习。
他自己则连着逃了三天晚自习,以及一节正课。
一周内第二次拐进图书馆西侧,这次很不巧地遇见了背着手在老花坛边遛弯的老董。
老董看见他,叹了口气问:“准备翻|墙?”
杨煦炎走到他跟前背着手站定,点了点头。
老董:“有急事?”
杨煦炎很干脆地说:“不想上课。”
老董:“……”
老董表情有一瞬间的皲裂,咳了一声说:“是不是有什么事?不能跟家长说,可以跟老师谈谈,老师的保密工作做得还是很好的。”
“过几天吧,”杨煦炎背着手垂着头站在老董面前,一副我知道错了但我不想改的样子,“现在不想说。”
老董面对这样的学生还算有经验,他掏出手机打开日历,说:“下个月三号月考,考完试咱俩聊一聊,聊得透彻点,你看呢?”
杨煦炎看了眼时间,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含糊道:“行吧。”
老董拍拍他肩膀,回头瞅了一眼歪脖子监控探头说:“翻|墙是绝对不允许的。”他说完径直走了,杨煦炎目送他拐过弯,几步起跑,直接翻|墙出了学校。
天还没黑,夜市的街边已经有摊位摆上了。杨煦炎沿着树荫漫无目的地走,遇见拐弯的街角就拐弯,走进死胡同再拐出来,就这样七拐八拐地走了一个多小时,他发现他走到了一片从没来过的区域。
一片看上去等待拆迁的棚户区。房子低矮,很多已经塌了,没塌的墙上写着“拆”字。
奇迹的是这种地方路边竟然有卖冰棍的。
杨煦炎在一位爷爷的移动三轮小超市里买了两根冰棍,并霸占了爷爷的一把马扎凳。
如果寇睿看见,他大概连舔一口的机会都不会有。
“冰棍自己做的吧?”杨煦炎转头问年迈的老板。冰棍除了甜几乎没味道。
“哪能呢,都是正规厂家的好东西,放心吃,我孙子也吃,从没拉过肚子。”大爷笑着说。
“那你孙子身体挺好。”杨煦炎说。吃完一根冰棍,又从保温箱里拿走了另一根,他起身往回走。
回去的路他已经不太记得了,只希望一会儿能看见公交或者出租,让他搭个脚,否则走回去能直接累死他。
拐过一片坍塌的砖房,一条修了半截的水泥路出现在正前方,一辆公交车缓缓停在水泥路尽头的公交站牌旁。
“卧槽!”杨煦炎一看到公交车,拔腿就朝那边跑。他距离公交站至少三百米,公交车到站后下来几个人,紧接着要掉头。
看样子要返程。
“等等!”杨煦炎举着冰棍喊。他一顿狂奔,跟从车上下来的几个人错身而过。
公交车司机估计看见了他,车子动了一下又停下,前门打开。
杨煦炎一口气跑到车前门,一脚踩在车上防止司机开走似的,抓住车门连声道谢:“谢谢谢谢……”
他说着忽然顿住,转头看向那几个跟他错身而过的人,其中一个人高马大,带着一顶黑色鸭舌帽,那个背影。
“上不上?”司机不耐烦的问。
“对不起,”杨煦炎赶紧把脚从公交车上挪下来,转头盯着那道背影喊了一声,“元赢!”
鸭舌帽顿了一下,接着拔腿就跑。
杨煦炎骂了声操,抡圆两腿追了上去。
元赢跑的不快,大概因为肋骨骨折还没好。这么剧烈的运动怎么没疼死他!
两人相差一百来米,转过坍塌的砖房,杨煦炎距他越来越近,看见卖冰棍的大爷他才想起来手里还拿着冰棍。
“操你大爷!”他甩手把冰棍扔了出去。
冰棍正中鸭舌帽后脑勺,砸的人踉跄了一下。
杨煦炎趁机猛地窜了两步,伸手抓住后衣领把人朝后一拽。
“窟哃!”
鸭舌帽飞出去,露出元赢半张脸。
元赢被他拽的向后仰躺在地,背刚着地就要蹦起来。杨煦炎气急败坏抄起一块碎砖,朝着他拍了过去。
元赢估计吓坏了,抬手挡住脑袋。
“嘭!”砖块砸在元赢身旁的土里。
“跑啊!怎么不跑了!”杨煦炎扬手甩在元赢胳膊上。
元赢放下胳膊瞪着他,脸上的伤还在,疤痕这里一块那里一块。杨煦炎从他掀起的T恤里看到了腰上的护具。
“你不是厉害吗!躲什么!”杨煦炎站起来又踢了他一脚,“人呢?”
元赢坐在地上,仰头等着他,冷脸问:“什么人?”
“装傻!再他妈装傻?!”杨煦炎抬脚又要踹,元赢抬腿躲开了。
两个人互瞪了十几秒,杨煦炎转身踢了一脚拐角的围墙。围墙饱经摧残,经不住他一脚,轰隆隆塌了,顿时尘土飞扬。
杨煦炎像个傻子似的连着退出四五米远才躲开尘土的范围。元赢却没躲,动作缓慢地从地上起来,又去捡起两个摔出去的购物袋。
杨煦炎看清了洒出来的东西,奶粉和尿不湿。
元赢装好东西,拎着袋子往前走。杨煦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脚跟了上去。
“疯了趁早去精神病院待着,少他妈祸害小孩儿。”
元赢回头瞪他,骂道:“滚。”
杨煦炎也瞪他:“路是你家的!”
元赢转回头不再看他,拐进了卖冰棍的大爷身后的胡同。
杨煦炎一直跟在元赢身后,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
元赢的房子在胡同尽头,独门独户,还算干净整洁。
门没关,杨煦炎大摇大摆地跟了进去。
小孩儿放在卧室里唯一的单人床上。杨煦炎没见过那么小的孩子,猫叫似的哭声让他不敢迈进屋。他抬头看元赢,元赢正在冲奶粉,动作很娴熟,显然这几天没少干。
奶嘴止住了哭声,元赢又开始换尿不湿。
杨煦炎靠在门框上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他问。
元赢不答。
“藏在这个破房子里一辈子?这里早晚要拆。你能东躲西藏多久?”
杨煦炎看看小孩儿蜡黄的脸和不正常的瞳色,说:“他生病了。”
元赢换尿不湿的动作一顿,好半天才继续刚才的动作。
“装什么仁慈,你不是更希望我们去死吗?”元赢语气冷硬的说。
“你去死就算了,关他什么事,他刚来这个世界三天,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杨煦炎嘲道,“你是想临死拉个垫背的吧?还是见不得他以后过得比你好?”
凶狠的目光落在杨煦炎的脸上,杨煦炎定定看着他,问:“不相信?”
元赢收回目光,落在小孩儿的脸上。
“不相信他能一生无忧?怕他像你一样寄人篱下,像你一经历所有的不堪、羞耻和侮辱。”杨煦炎迈进屋里,走到床边站定,“元赢,你就是个胆小鬼,自己活不下去,偏偏拉着一个小孩儿去死。”
元赢把手里的东西狠狠摔在地上,转身揪起他的衣领一把把他拉到面前。
杨煦炎面无表情地看着元赢。
元赢的眼里布满红血丝,脸上布满伤疤,这一刻他似乎拥有了超能力,一眼看透了元赢整个人——他是这世间最最色厉内荏的胆小鬼,从里到外到处都是伤疤,少数是别人留下的,大多数是他自己留下的。
元赢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仿佛要嚼碎他一般,可抵在他喉间的骨节是凉的,冰凉彻骨,气息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你不敢!”杨煦炎逼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胆小鬼不配有未来!”
“砰!”
拳头砸在肉上的声音原来这么响。杨煦炎摔出去时嘴角是勾着的。
他跌坐在地上,血从嘴角流出,眼里却含着笑。
杨煦炎边擦掉嘴角的血,边忍不住地低低笑了起来:“呵呵呵……”
这个胆小鬼,还不算胆小。
元赢的脸上有那么一瞬的惊愕,接着转身不看他,抓着床头的手不停地颤抖。
杨煦炎扶着墙起身,出门前说:“我会给你哥打电话,你还有一个小时逃跑。不想被抓住就赶紧跑,赶紧躲起来,如果被抓到……从今以后就他妈好好做个人!”
杨煦炎艰难地挪到大门口时,屋里突然传出闷重的低吼,其中夹杂着压抑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