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青柠（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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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材高大的男人款步走进来，头几乎顶到门框顶端，趁得站在一旁的杨煦炎像个小鸡崽儿。
“叔，叔叔您好。”杨煦炎仰头打招呼。
寇睿的长相三分传承自寇自珅，父子两人的脸部罗阔均是棱角分明，他的五官则更像贺静，尤其是深邃的眼窝。贺静是英气中三分飒爽，寇睿则是俊俏里五分冷峻，一个外表姣好却不善言辞的人。
“辛苦你了。”寇自珅朝门口的男孩点了点头。
寇自珅大手按在杨煦炎肩膀上，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稍后看向站在客厅里，满身狼狈的寇睿。
“我的天。”贺静失态地捂住嘴，满眼心疼。
“车在楼下，走吧。”寇自珅面色不悦地说，他大步进了屋，走到老太太身边，略带愠怒道：“之前谈过的话，你们忘了，我没忘。”
“少给我在这儿放屁！”老头指着寇自珅破口大骂，“孩子是我们养大的！那会儿你们不管，现在又来管！”
“爸！我跟自珅什么时候说过不管？！我们从没说过！”贺静情绪太过激动，两句话就落了泪。
寇自珅转头看向玄关站着的杨煦炎，客气道：“炎炎，你带着寇睿和这位小朋友……”
“好的好的，没问题。”杨煦炎两步跑过去拉起寇睿和目瞪口呆的刘飒格就走，走到一半又返回来，低声催刘飒格和寇睿：“端菜。”
其实，不论是寇睿的爷爷奶奶，还是寇睿的父母，杨煦炎都很难拿出应有的客套招待这些人。
在他的童年记忆里，杨听直和闫凌都很忙，但从来没落下过重要的场合和节日，平时陪伴他最多的是爷爷，所以杨听直和闫凌都十分感谢和尊重爷爷，一家四口从来都是有说有笑，有商有量。
记忆里父母从没跟爷爷红过脸，当然他也没见过父母之间红过脸。
所以，他一方面难以抑制地替寇睿抱不平，一方面又对给予他这种成长环境的父母乃至爷爷奶奶很是排斥和愤怒。
不过，这是别人的家务事。还轮不到他一个没有丁点血缘的人来置喙。他该填饱肚子去上学，顺带带走暴风圈内的寇睿。
寇睿回过神时手里已经被塞了一大盆水煮肉片。
杨煦炎端着一盘烤鸡翅和一盘茄汁鱼片，刘飒格端着一盘酱猪蹄和一盘素菜，三个人带着饭香味鱼贯而出，留下屋里四个面面相觑的大人。
出了门，站在电梯前，杨煦炎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忽然问刘飒格：“你家米饭够吃吗？”
刘飒格迟疑道：“要不，回去端上米饭？”
三个人不约而同看向紧闭的入户门，里面一直有说话声传出，时高时低，偶尔掺和一句痛骂。
“嘶~”杨煦炎摇头，“算了算了，我少吃点。”
“你少吃都不一定够。”刘飒格说，“你就是个无情的干饭机器，一顿标准三碗，吃不够一下午要死要活的。”
寇睿看了一眼完全不反驳的杨煦炎，嘴唇动了动，又垂下了眼。
进了电梯，杨煦炎和刘飒格脱力似的靠在轿厢上，只有寇睿端着两盘菜仿佛皇室管家一样，笔直地站着。
“哎，你累不累？”刘飒格说。
寇睿回头看他，又看看杨煦炎端着东西也一副要瘫了的模样个，鬼使神差地退了一步靠在了轿厢上。
“你爸妈来的这么快，是早发现你爷爷奶奶来找你了吧？”杨煦炎问。
寇睿“嗯”了一声。又说：“那个电话所在的快递站在我爷爷家附近”
“我去！”刘飒格说，“这侦查能力，我方完败。”
杨煦炎没再问下去，缓解了气氛就行。他会那么稳，是因为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寇睿在下陷，虽然他们站在同一个电梯里，但他有强烈的感觉，寇睿站在泥潭里，不停地不停地下陷，没有挣扎，似乎习以为常。
他拿胳膊肘碰碰寇睿的小臂，寇睿转头看他，毫无生气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不知多久，又慢慢转过去。
杨煦炎依旧看着他，不知道他这种宠辱不惊的样子要经历多少事，才能练就。
圆寸湿了虽然没那么狼狈，但水珠挂在发梢上，随着他转动，水珠掉进头发里，继而滑过额头又滚进眉毛里。湿了的T恤前襟贴在身上，显现出薄薄的肌肉轮廓，一只袖管湿透，裹着他的上臂。
或许是他的目光过于执着。过了一会儿寇睿又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很匆忙，仿佛万里冰原陡然炸开一条裂缝，终于露出坚韧冰面下深邃纯净的蓝。
“没事。”他声音很低，仿佛从深海第四层发出的声音，微小沉闷。
“我兜里有纸。”杨煦炎不走脑的说了一句。
“你他妈饿傻了？”刘飒格踢了杨煦炎小腿一脚。
杨煦炎叹气，三人六只手全都端着菜，哪来的手啊。
杨煦炎家住在11栋楼，刘飒格家就在旁边的10栋楼，出了门走路不过半分钟，上电梯到三层，刘飒格出了电梯就喊：“奶奶开门！”
等他们走到门前，门也开了。花白头发的老太太带着老花镜穿着宽大的背心裙，惊讶地看着门外三个孩子：“大热天的怎么又折腾回来了？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没见过。”
“奶奶您好。”寇睿说，“我，是刘飒格的同学。”
“奶奶还有饭吗？”杨煦炎毫不见外地从奶奶身边挤进了屋，“我快饿死了。”
“有有有，管够。”刘爷爷从卧室出来，“还带着菜来的。”
“他是我同学，现在住羊他们家，是，亲戚。羊他家来人了，一屋子人，换咱家来吃。你跟爷爷吃了吗？”刘飒格和杨煦炎一样甩掉鞋，光着脚直接进了餐厅。
“早吃了，正打算眯一小觉。”刘奶奶从鞋柜拿了三双拖鞋扔地上，跟寇睿说，“快进来，菜给我。”
寇睿手里的菜被刘奶奶端走了，他穿上门口的拖鞋跟着进了餐厅。
刘爷爷和刘奶奶都是慈和的老人，完全不像养大刘飒格这种暴躁孩子的大人，倒像是杨煦炎的爷爷奶奶。寇睿站在四个人外围，看着大家的一举一动，只觉得分外和谐。
两个老人忙前忙后给三人拿筷子盛米饭，又给凑了两小碟酱菜和一份酱鸭锁骨。直到收拾妥当，才回卧室睡午觉去了。
刘飒格另外叫了四份外卖米饭，三个人这才坐下来吃饭。
一时间餐桌两边全是咀嚼声和筷子碰倒碗盘的声响，直到扒进去一碗饭，安抚了饥饿的胃，杨煦炎和刘飒格才放慢速度。
杨煦炎偏头看了看寇睿的碗，饭吃了一半，菜只夹他面前的鱼片。他夹了一大块酱猪脚放到寇睿碗里，说：“以形补形，吃吧。”
“他需要的是这个吗？”刘飒格说着把寇睿面前的茄汁鱼片换成了水煮肉，“他需要的是猪脑汤。”
寇睿抬头看刘飒格。刘飒格端着碗扒饭，转过头拿后脑勺接收他的死亡瞪视。
杨煦炎端起鱼片给自己碗里扒了一半，剩下的全都倒进了刘飒格碗里。
不爱吃海鲜和鱼的刘飒格：“操！”
杨煦炎拿筷子指指爷爷奶奶的卧室。
刘飒格把鱼片一片一片夹给杨煦炎：“告去，怕你。”
杨煦炎端着碗左躲右躲，“滚，一人一半，你他妈都咬了还给我，恶心谁呢！”
刘飒格够不到杨煦炎的碗，转头看见寇睿的碗，二话不说把剩下的鱼片都扒到了寇睿碗里。
寇睿：“……”
杨煦炎：“……”这个傻子可能要完。
刘飒格色厉内荏道：“看我干嘛！吃鱼也补脑，多吃点，不用谢。”
杨煦炎转头看寇睿脸色，生怕他掀了桌子。就在他琢磨寇睿要是暴走掀桌，他该怎么办时，寇睿端着碗站了起来。
刘飒格几乎同时站起来，麻利躲到椅子背面，压低声问：“你，你要干嘛！”
杨煦炎也放下筷子，时刻准备拉架。
寇睿端着碗看了眼刘飒格，又偏头看杨煦炎，接着伸手将半碗饭半碗鱼片扣在了刘飒格的碗里。
“操！”刘飒格目瞪口呆，他以为寇睿要拿碗给他开瓢。结果，就这！
杨煦炎笑出声，伸手抓着寇睿手臂把人拉着坐下，又给他盛了半碗饭递过去。
“不吃了。”寇睿没接。
“吃完。”杨煦炎强横地把碗放他面前，“一粒不许剩。”
“对！一粒米都不许剩下，粒粒皆辛苦！”刘飒格见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又霸道上了，“我爷爷奶奶见不得剩饭剩菜。”
寇睿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重新拿起筷子吃饭。
杨煦炎连着吃了三碗饭，吃掉了桌子上一半的菜。寇睿只吃了一碗，而且吃的无比艰难，跟吃鹤顶红拌砒霜粉一样艰难。
收拾完餐桌，三个人转移到沙发上，刘飒格从冰箱里拿了三瓶酸奶，每人分了一瓶。
杨煦炎霸占了最长的一组沙发，横陈在沙发上，随手拿了个抱枕抱着。
刘飒格见状，踢踢他的腿，“要睡进屋睡去。”
“应该马上就能回去了。”杨煦炎闭着眼含糊地说。
寇自珅明显一路压着火来的，事情解决起来应该很快，贺静夫妻俩都不会让寇睿爷爷奶奶在他家多待。
寇睿坐在杨煦炎对面的沙发上，闻言抬眼看对面。
刘飒格坐在杨煦炎脚底，靠着扶手见他看过来，问：“之前你还没说你爷爷奶奶让你看什么病？”
寇睿握着酸奶瓶子的手蓦地一紧。杨煦炎拿开抱枕，很想抽刘飒格一顿，他怎么都没想到刘飒格能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
当时在他家，他是看准了寇睿爷爷奶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他才故意那么问，好堵他们的口。现在没有大人，刘飒格直白地问寇睿，让寇睿怎么答。这个傻缺！
杨煦炎从沙发上坐起来，起身朝玄关走，“走，回去。”
“哎？”刘飒格一脸蒙地看着杨煦炎的背影。
寇睿看了刘飒格一眼，跟着往外走。
“用不用我过去？”刘飒格追到门口，扒着门框问。
“睡你的觉。”杨煦炎按着他的头把他推回去，顺带关上了门。
两个人沉默着进了电梯。走出单元门，正巧看见原本停在11栋楼前的车子朝大门方向开去。
“走了。”杨煦炎站在雨檐的阴影里看着那边，“就这么走了？”
“不会。”寇睿笃定道。
“嗯？”
寇睿没再开口，杨煦炎猜，贺静大概会留在秦城。
回到家，杨煦炎直奔卧室，说了句“我睡会儿”直接扑到了床上。
他睡觉一向很快，扑到床上的过程就是睡着的过程。只不过这天的午睡格外精彩，短短半个小时都是梦——打架、争吵、拉扯，下落，无止境的下落。
在一股眩晕感里，杨煦炎猛地睁开了眼。
窗帘拉了三分之二，屋里有些暗，一道身影靠在书桌上，偏头看着那三分之一没被遮挡的窗户。
窗外的阳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寇睿身上，融化了他冷硬的棱角和面上的冷漠。
望着窗外的眼没了平时的坚定，淡淡的茫然浮于表面。唇微微启着，没了抿的笔直僵硬的线条，竟然有那么点……性感。
“醒了。”寇睿看着窗外问。
杨煦炎赶忙翻身下床，背对寇睿整理衣服裤子，问：“几点了？”
“还有十五分钟。”寇睿终于动了，从书桌上起身，先往杨煦炎那边看了一眼，接着走出卧室。
杨煦炎也跟着往外走，刚迈出一只脚，忽然停住，他回头扫视卧室。
屋里少了东西。
是什么？
桌子上的书！那些湿了的书不见了。
还有。
挂在书架上的湿耳机也不见了。
他又看向床头。
寇睿用的枕头和被子摞在一起，但是寇睿穿了两晚的睡衣不见了。
他大步走出了卧室直奔阳台。
前天晚上从学校搬回来，他妈把他和寇睿的湿衣服全都洗了。衣架上，他的衣服还在，只少了寇睿的那几件。而这两天，寇睿穿的他的睡衣裤，正晾在衣架上滴着水。
他回头看向客厅，客厅的地板一尘不染，没了凌乱的脚印，餐桌上剩下的碗筷也不见了，擦得锃亮。
“东西呢？”杨煦炎站在客厅中间，一手叉腰问。
“什么东西？”寇睿穿好鞋，直起身看着他。
“周六拿回来的东西。”杨煦炎咬着后槽牙说。
“娄桐的东西在阳台。”
“我说你的！”杨煦炎突然吼了出来，“装什么傻！”
寇睿站在玄关，看着他，没说话，好一会儿才动了一下，接着垂下头转身要走。
杨煦炎彻底火了，拔腿追过去。就在寇睿的手碰倒门把手的同时，另一只手的手腕被攥住。
“你他妈又要干什么？！”
杨煦炎把人甩到客厅，自己堵在玄关，气喘吁吁地说：“想走？踏过去啊！”
寇睿被他吼的眉心一跳。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慌，半晌后道：“我不走，他们还会来。”
“来呀！大不了搬过来一起住！”杨煦炎喊道，“我怕他！”
“杨煦炎！”寇睿突然吼道。
“干嘛！”杨煦炎拔高声调回道。
杨煦炎第一次见寇睿情绪失控，就连今天被老头老太太接二连三地又打又骂都没生气没愤怒的人，这会儿脸红脖子粗地冲他吼。
心脏猛地一颤。
空气里愤怒和氧气各占二分之一，杨煦炎只觉得呼吸刮过的地方留下一片刺疼。
对面的寇睿眼眶发红地瞪着他，不像被激怒，更像恳求。
杨煦炎被寇睿的目光击败，落败而逃，一路逃进学校。一步迈进大门，忽然发现周围都是人，乌泱泱一群老师、学生，仿佛天被捅漏了一般漏下的都是人。
有人叫他，有人碰了他，他能看见，似乎也能听见，却做不出更多的反应。
最清晰的是大脑的那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寇睿要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青柠（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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