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瘾》元殇

9、吃肉

　　“驸马不是还记得自己烧了书吗？”

　　陈羽眼睛一转：“那是我自己做的事，又不是和别的什么人一起做的。”陈羽突然觉得自己的智商好像回来了。

　　李愿笑意更甚：“也就是说，单独一人所做的事，驸马是记得的咯？”

　　“嗯…嗯。”反正我一个人做的事谁知道？谁看见了？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那～驸马可记得，驸马十岁随老将军入宫赴宴时曾在宫中迷路，据说驸马当时可是一个人走了许久才被人找到。”

　　“我我我…额…”天哪！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知道这倒霉宿主有没有在你老窝迷过路啊！

　　心虚的瞟了一眼李愿，忽然就看见了李愿眼里的狡黠和略勾起的嘴角。咦？似乎不太对劲，这个表情…稍微回了一点智商的陈羽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又被套路了。不能确定，但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李愿在套话！

　　“额～我好像真的不记得了，我和我爹去过皇宫吗？”

　　和我爹，就是和旁人一起了，有第二个在场的事情全部不记得了，迷路？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李愿眼神一暗，没套到。但是她也没有步步紧逼，点到为止才能长久一些，要是现在把人逼急了，后续不管是招揽还是敌对，都麻烦。

　　“想来是本宫记错了，许是平东将军家的小将军，他活泼些。”

　　“嗯。”见李愿终于肯放过自己了，陈羽不由得松了口气，捏着小刀继续切肉。

　　李愿真的不再说话了，就静静地看着陈羽，看着她把羊羔上的肉片下来整齐排在盘子里，撒上一些不知名的粉末。

　　身边突然没了声音，嗯，气氛有点奇怪。陈羽能明确感觉到李愿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但是，她又不能转头去看：万一再嘴瓢了，这可能就是最后一餐饭…

　　陈羽切了一盘羊腰肉，肥瘦相间，烤得油滋滋的，撒上孜然粉，完美。

　　放下刀子拿起筷子，陈羽正准备大快朵颐，可是，可是！李愿的眼神怎么还是这么直勾勾的？！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为什么要一直盯着我？没套到话，按照剧情的正常发展，你不是应该走了吗？留着干什么？等我请你吃饭吗？！

　　等等，吃饭？陈羽看了看天，快黑了，是饭点了。

　　自己在这吃得痛快，让一个小姑娘看着自己吃，好像是不太厚道哈。陈羽看了看手里的羊肉，又看了看李愿，是不是，真的要请她吃饭？她是公主诶，整个大宅子都是她的，会缺她一口饭？可是，自己这羊，好像就是从她厨房拿的。拿了人家的羊羔，人家都追到小院了，不分享一下似乎真的有点说不过去～

　　纠结再三，陈羽心疼地看了看手里的羊肉，随后眼一闭心一狠，把盘子往李愿面前一推：“那个…公主？你吃羊肉吗？”

　　看着慷慨，陈羽心里却不停地嘀咕：这么粗犷味道还奇奇怪怪的食物您贵为公主还是不要吃了吧？优雅地拒绝然后轻轻地走开，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陈羽算盘打的好，李愿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怎么会吃烤羊肉呢？自己象征性询问一下，她再一拒绝，再走开，这香喷喷的烤羊肉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了。可惜天不遂人愿，下一秒：

　　“既然驸马如此如此热情，李愿却之不恭，多谢驸马。”然后笑眯眯地接过了盘子，顺手牵走了陈羽手里的筷子。

　　陈羽看微表情很厉害，但是终究涉世未深，隐藏情绪的功力不行，李愿自然看见了陈羽不舍的神情。分明舍不得，还是要让出一盘羊肉？若是拒绝了，小驸马会伤心的。小驸马手艺不错，中午的烤羊排很好吃呢，不知道这盘羊肉味道如何；陈羽若是看到她辛辛苦苦烤的羊肉被自己吃了，不知道她会是个什么表情呢？有点期待喔。李愿如是想着，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陈羽的赠予。

　　果不其然，陈羽的表情崩了：嘴巴微张，眼睛瞪得老大，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和心疼。说好的娇生惯养的公主呢？这肉你怎么能吃呢？你家大人没告诉过你，陌生人给的食物不能吃嘛？你就不怕被下药被别人拐走嘛？！

　　李愿如愿以偿看见了陈羽崩溃的表情，嗯，很可爱，下饭。夹了一块羊肉放到嘴里，嗯，好吃。

　　“驸马怎么了？”李愿明知故问。

　　“我…咳咳…”不就是一盘肉吗？我不心疼，一点都不心疼…个屁！那可是一只羊羔身上最好吃的肉啊！整整一盘！你倒是给我留一点啊！一块都好啊！你这样整盘端着吃，我吃个桃子啊？！你的淑女形象呢？掉了？！您老捡一捡，把我的羊肉放下！

　　“我没事，”陈羽平复了一下心情，“我就想问问，好吃吗？”说好吃！让我心里平衡一下！！

　　“好吃，”李愿给了陈羽她想要的回答，“驸马手艺很好。”

　　“嗯，”我平衡了，“那你吃吧，我再切。”陈羽认命一般再次捏起刀。

　　陈羽又切了一盘，这次她把羊肋骨上的肉剔了下来，那里的肉有嚼劲，也是极品。

　　切好转身，陈羽余光扫到李愿，只这一眼，陈羽的眼睛便挪不开了：

　　李愿坐得笔直，左手托着盘子，右手执着竹筷，微微颔首，轻轻地夹起一块肉放入口中细嚼慢咽，举手投足间尽是优雅，倾城的面容专注却丝毫不显刻板。十五岁的少女，花儿一般的年纪，自小受着皇家的礼仪教化，为清纯的样貌添了华贵庄重的皇家气派。月上柳梢头，在淡淡的月光的衬托下，李愿仿佛一个堕落人间的仙子。

　　吃东西这样简单的动作她做得如此迷人，分明是如此粗犷的食物，她却将这一画面演绎得像一幅艺术品。只恨手中没有相机，若是有，如此完美无瑕的画面，不论怎样差的技术，拍出来的，都是旷古绝今的传世之作。

　　陈羽看得呆了，手中的盘子定定地拖着，整个身子也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动弹不得。她不敢动，生怕自己一个无比细微的动作，都会破坏了这一刻的和谐。

　　李愿的速度并没有因为优雅的动作减少多少，很快一小盘羊肉就入了李愿腹中。

　　“还有，您继续。”在李愿开口之前陈羽终于回了一点神，献宝一般递上了自己手中的盘子。她想让这个画面再持续得久一些，哪怕一秒都好。

　　李愿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陈羽现在的神色她看不懂，但是并不妨碍她从善如流得接过陈羽递上的盘子，羊肉确实很好吃，从来没吃过这样的烤肉，很合她的口味。

　　光吃肉会腻，李愿拈起边上清口的小果子，小嘴一张微微咀嚼。捏起竹筷，陈羽又看见了那个让她今后很多年都魂牵梦绕的画境。陈羽恨不得时间就这样定格，一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如果可以一直看着这样的画面，她绝对不会求死，相反，她会像秦皇汉武一样，哪怕散尽天下财，寻遍九州地，也要找到长生不老之术。

　　或许是陈羽的眼神太过直勾热切了，饶是淡定如李愿也难以承受。

　　她停下，轻轻地咳了两声，抬头看着陈羽：“驸马，你能和我说说武则天女皇的故事吗？”

　　那一瞬间，陈羽仿佛看见了星辰大海。

　　“可以，你吃，我说。”

　　陈羽眼睛发直得盯着李愿，嘴唇张合间，开始讲述那个女人波澜壮阔的传奇一生。从出生时的预言，到入宫前的童年；从勾心斗角的深宫到惊心动魄的朝堂，最后，是英雄落幕的感慨。

　　陈羽的叙述没有过脑子，只是条件反射的机械式阐述——她全心全脑，都用来看李愿了，她要努力记下现在的美好。

　　小羊羔不大，好几个小盘子，陈羽把羊羔身上最好的肉都给了李愿。下意识地，她觉得这个女孩子值得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她值得的，她愿意拼尽全力去满足她。

　　“驸马？”李愿饱了，已经停下许久了，可是陈羽就像魔怔了一样，还是一动不动地保持原来的姿势。

　　“啊？”陈羽还是木讷的。

　　“夜深了，驸马该用膳了。”刚才一直都是陈羽看着李愿吃，她自己几乎没动。

　　“你好美，”陈羽木木地说道，“像画一样，比画还美好。”

　　“驸马慎言。”李愿突然觉得脸上有些热，许是火太旺了。

　　“啊？”猛地一下，陈羽终于彻底回神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了。陈羽使劲晃了晃脑袋，强行让自己清醒起来。

　　自己究竟怎么了？怎么…似乎方才对眼前这个女孩子生出了那样轻浮的想法？她才十五岁啊，还是一个小孩子呢。陈羽来时十八岁，已经是博士生了，没出那几个月浑浑噩噩的意外，她再过一两年估计都可以当导师。从小走得就比同龄人快，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年纪小，所以，纵然她就比李愿大三岁——入了社会几乎可以忽略的年龄差，但是，她就是觉得自己比李愿大很多，李愿是个孩子。

　　“我…抱歉…”陈羽脸一红，低下了头。

　　“驸马下次注意些，此时就你我二人倒还是好些，若是有旁人在场，驸马方才言语委实轻浮孟浪了。”

　　陈羽认错很干脆：“知道了，我下次注意。”

　　“嗯，”李愿站起身，理了理衣服，“多谢驸马的款待，也多谢驸马的故事，很有意思。”

　　“不客气。”下次你想听可以再来。陈羽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下次，还有下次吗？自己是准备死的啊，找到了合适的方法，自己就要离开的。死？想到这个字，陈羽心里一闪而过的烦躁。太细微了，陈羽没意识到，她以为是自己心虚。

　　“驸马。”见陈羽还低着头，李愿轻轻地唤了一声。

　　“哈？”陈羽回过神，回应李愿的注视。

　　“陈大人，到底是父皇委派的行事女官，这次驸马在李愿府内的玩闹本宫勉强压得下去，往后，在府内还好，在府外，希望驸马能收敛一些，莫要惹出什么事端。”李愿这次来，套话是其次，主要是来敲打陈羽的，现在她羽翼未丰，她担心这个失了忆的小驸马捅了什么不可收拾的娄子。

　　“我知道了。”陈羽闷闷地回答，她现在反应过来了，绕了天大的一圈，这才是李愿此行的最终目的。

　　“甚好。本宫回去了，”李愿转身欲走，复又似乎想到什么，停下了脚步，“驸马用完膳早些休息，驸马修养这些时日，许多礼节都未完成。明日一早要入宫见父皇，还要去将军府拜见老将军。”

　　“嗯，我知道了。”陈羽重新拿起刀子，目光转到没剩多少好肉的羊羔身上。

　　“告辞。”没有停留，李愿这次是真的走了。

　　“再见。”

　　陈羽抬头看了看天，眼神和头顶的月亮撞了个满怀。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应该是今天发生太多事，累了。这宿主的身体真差劲。

　　是夜，陈羽失眠了。翻来覆去到四更天才睡着，至于为什么失眠，昏昏沉沉地醒来时就不记得了，连同昨夜里对李愿的那种怪怪的心思也忘了个干净。

　　不记得了，至少陈羽是这么认为的，因为真的想不起来，毫无头绪。除了那若隐若现，现在还被陈羽当做焦虑忽略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