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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故人 ...

  •   安云锦三步并两步追上两位姐姐,笑道:“嗯,今天不砸房子,改砸店了。”

      苏落顺势给了他一脚,被他让开了。
      “啧,”苏落睨了他一眼,“现在知道让了。咱们付了银子的,怎么叫砸呢?还给你省了以后的茶水钱。”

      “嗯,”少年快步上前,倒退着走,“谢谢苏姐姐,但他家的茶水点心,本就是不好吃的。”
      安云清拉着他让过人流,问道:“是不好吃,还是不合你口?”

      “啊,”少年转过身,收起了吊儿郎当样儿,拖长了调子说:“不合口就是不好吃,比不上姐姐做的。”

      …………

      栎阳常氏。

      白衣男子站在这片废墟上,心情波澜起伏。
      他闭了闭眼,试图缓解这干涩感。

      “仙人是要找什么吗?”一路过妇人见他腰上佩着剑,站在狼藉里怔怔出神,忍不住出声询问。

      白衣公子转身,向她行了个礼,声音如三月的春风,温和暖人,缓缓道:“大婶,请问这里之前是有一座宅子吧?为何只剩了一片废墟?”

      公子生得很好看,剑眉星目,皎皎明月,一身白衣更衬的他气质愈发出尘。
      只是,眉目之间的病气实在太重,像是随时会羽化登仙般。

      “大婶?”

      “啊,真是抱歉,”妇人回过神后歉意的回了个礼,道:“公子是很久没来了吧,这宅子不大吉利,这处荒得紧,有一阵还不干净哩!后来来了位仙者,做了法,说是渡了里面的人,这宅子就倒了,没人来推,就自己倒的。”
      “总之,这处还是有点邪门,所以更荒了。公子若是想寻什么,怕是不好找了,这风吹日晒雨淋的,怕是什么都不剩了。”

      白衣公子笑了笑,温声道:“多谢大婶,在下路过此地,想起了一位旧故人,所以过来看看。既然已经荒废,那也是没什么好看的。”
      “对了,不知驻守在此地的仙门是哪家?”

      “苏家,住在柳阳大街,公子可要前去?”

      白衣公子摇摇头,行了一礼,“不了,知道便可,有劳大婶解惑。”

      看着白衣公子单薄的背影,妇人的心里隐隐一颤,“公子——”
      白衣公子停住脚,微微偏头,眼里带着询问。

      陈婶迟疑道:“我见公子面熟得紧,不知公子可是……”
      那个名字在嘴里绕了三圈,不知想到了什么,妇人还是没说出口,“我看公子面色不好,眼里带着点血丝,还望仙者注意身体。”

      公子莞尔一笑,点点头,“多谢。”

      红尘故人旧事,有生之年能再次见到自己恩人一面,陈婶只觉得眼眶发酸。
      只是不知为何多年过去了,当年清风明月的道长,虽容貌如初,但如今却像是被蒙了一层纱,好似丢了什么,失了那份神采。

      …………

      宋子琛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定要去看看常宅,前尘往事,本就与他无关。
      更何况他才刚醒,灵魂本就不稳,随时都可能再次陷入沉睡。

      但他实在过于执拗,非去不可。
      宋子琛见劝阻无用,便退了一步,要与他一同前往。

      晓星尘下意识就拒绝了,他想自己一个人去,哪怕就只是匆忙一撇,他也想去看看。
      ——不是常宅,而是栎阳。

      想来是当初薛洋画阵时,用了些特殊的法子,他在半梦半醒间,总是会看见另一些画面,像极了共情,但他又确确实实只是个旁观者。
      他看着,站着,什么也做不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喊住那个小孩。
      但是——

      ***
      “呸,什么劳什子玩意,让那狗崽子送信是抬举他了,那眼珠子都快掉进我点心盘里了,装什么装……呸……”
      “还有那李家,不过就一个没落家族,和我有什么区别,还真当自己天潢贵胄,千金大小姐,老子哪里配不上了,一个病秧子……”

      突如其来的咒骂声,拉回了晓星尘的思绪。
      白衣公子怔愣片刻,待听清那人骂的什么后,突然生出一股子烦躁。

      为什么又是送信,又是点心。

      但还未等他做出什么反应,那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便停了——青天白.日,那醉鬼就这么被人套了麻袋。
      果然是个流氓混蛋,想必平日里也没少做些龌龊事。众目睽睽之下,也没有人出手帮忙,大家各做各的,全当没看见。

      照以前,晓星尘或许会出手管一管的。
      但现在,他因着那番话乱了思绪,看着那人,心里也不自觉地产生一股厌烦。
      他并不想管。

      ***
      晓星尘收回垂眸的视线,掩去了眼里的暗流,他又想离开了,离那个人远一点,他该厌恶他的。
      或许是走得太过匆忙,转角处传来一声沉闷的相撞声——他撞到人了。

      他个子生得高,那人只撞在他腿上。
      晓星尘往后退了两步,稳住身形。

      小孩冲得快,又刹得猛,哪里稳得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在摔倒前还仔细的护着怀里的信封。

      信。
      晓星尘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蜷缩了一下,身体里积压的情绪像是突然找到了发泄口,喷薄而出。
      他忽然觉得有些站不住。

      他脸色过于难看,又带着浓郁的病气。
      小孩迟疑了片刻,想伸手扶他。

      谁知这细小的动作却让晓星尘猛然惊醒,本能的后退了一步。
      他想避开什么——那些浓郁的,纠缠着他的,根本割不断的尘缘。

      他在缠绕里沉浮。

      小孩无措地收回手,脸憋得通红。
      他捏了捏信封角,弯腰鞠了一躬后,错开晓星尘飞快地向前跑去。

      晓星尘在恍惚间感到有些错乱,那飞快跑开的仿佛不止这小孩,还有一些其他,带着决然,又带着懵懂——
      晓星尘随即转身,无意识地往前迈了两步,哑着嗓子喊了一句,“薛洋——”

      小孩停住脚步,带着点茫然。
      但见他喊的确实不是自己后,又腼腆一笑,挥了挥手里的信封,继续向前跑去。

      ***
      在出口的瞬间,晓星尘便忽然惊醒,额间渗出一滴冷汗。
      他刚扶墙站稳,又猛地弯下腰,死死捂住心口,大口喘息着,陷入了更深的魇境。

      现实和旧梦痴缠交绕,他拼命地挣脱,也不过是陷入了更长的拉锯中。

      “从前有一个小孩子,从小就爱吃甜的东西,但是因为没爹没娘又没钱,常常吃不到——”
      少年人眉眼淡然,仿佛真的在讲故事,但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茫然。

      “男人给了小孩一张纸,说:想吃的话,就把这个送到某地的一间房去,送完我就给你。
      小孩很高兴,他跑一通可以得到一碟点心,而这一碟点心是他自己挣来的——”

      “可是后来啊,开门出来一个彪形大汉,接纸看了一眼,一掌打得他满脸鼻血。
      他跑了一通,挨了打,还被人提了一路的头发,头皮都快被人揪掉了,问伙计他的点心呢?”

      薛洋笑吟吟地道:“伙计被人砸了店,心里正窝火,几耳光把这小孩扇出了门,扇得他耳朵里嗡嗡作响。
      爬起来走了一段路,你们猜怎么着?这么巧,又遇到了那个叫他送信的男人——”

      许是少年讲得太过无所谓,或者那时的烛火太亮晃了眼,晓星尘竟真的以为这不过是极轻的一件事,他记得他当时说了一句话,一句自以为宽慰的冷言冷语——
      他说:“无论后来发生了什么,既然现在的你尚且可算安好,便不必太沉郁于过去。”

      可是,无论是那七岁的小孩童又或者是扮巧的少年,如何算得上安好。
      他若是知道这稚子最后被马车碾断了指,他一定不会——

      是了,他一定不会说这句话,因为他说了,“……薛洋,你真是……太令人恶心了……”

      晓星尘无力地跪倒在地,心口的衣服被揪得褶皱不堪,但心里的窒息感更甚,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
      晓星尘闭了闭眼,喉咙里漫上一股腥甜。

      他忽然记起,那个十恶不赦的薛洋,在那几年乖巧得不行,眼里清澈得不见一丝阴鸷。
      可是——

      ***
      一双带着薄茧的小手,轻轻地为他擦拭了下颔处的冷汗,小孩脆生生道:“哥哥,你没事吧?”
      闻言,晓星尘抬眸,眼里已经布满血丝,他疲惫地笑了笑,轻声说:“我没事。”

      是那个送信的小孩,看样子他真的只是去送了一封信,没有被打,更没有被压。
      晓星尘觉得嘴里的苦涩更浓了。

      他的脸色实在是太差了,一脸惨白,毫无血色,眉头紧蹙,眉宇间还笼罩着一股阴郁。
      小孩踌躇片刻,将左手伸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张开,动作轻缓,像是怕吓到他,小声道:“哥哥很难受吧,吃颗糖就好了,很甜的,就不痛了。”

      小孩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颗糖,小巧圆润,可爱得紧。
      晓星尘怜爱地摸了摸小孩的头,“谢谢啊,你几岁了?”

      “七岁,”小孩把糖塞进他的手里,“我得先回去了,不然我娘该找我了,哥哥再见。”

      晓星尘捏着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当初满怀抱负的下山,接手了常家一事。薛洋屠人满门,罪大恶极,他极力抓捕。

      何为正义?何为道义?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拿捏得极准。
      可是,自从遇见了薛洋,自从接受了常门一案,他忽然觉得疲惫不堪。

      “常慈安当年断你一根手指,就算你要报复,你也斩断他一根手指好了。
      实在记恨不过,你折他两根,十根!或者就算你砍掉他一条手臂也好!为什么非要杀人全家?难道你一根手指,要五十多条人命来抵?”

      薛洋当时觉得他的质问很奇怪,是了,为何不奇怪。
      他无父无母,生来就未感受到这世间的一丝温暖,无人教他辨识善恶,无师教他何为仁义,更无友帮他疏解痛苦。
      他又为什么、凭什么要善待这人世间。

      他自诩仁义,习的是仙门术法,端的是君子之仪。他自幼有师傅教导,未尝百态,下山后行的是正义道义。
      可是他却忘了,这人世浮沉,万事万物皆讲究因果,很多事情,不是“正道”二字就能理得清的。

      究其根本,未经他人苦,他晓星尘又凭什么劝人良善,以德报怨。

      千回百转间,那一口心头血,终是吐了出来。

      这一刻,他想,若是那一指没断,那乖张少年是否就如同刚刚那稚子般,天真烂漫,不会变成后来那样,断了善。

      可是,那七岁的薛洋,终究是倒在泥地里,如同断指般裹进泥沼,回不来了。
      他谁也救不了,他谁也渡不过。

      ——
      红尘故人尽消散,斯情斯景也断然。
      他在废墟旧巷里,找不到一丁点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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