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竹林似海互博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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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抱着两坛藏春阁的不值得，走到了京城首富杨尚岩的府邸前。
还没上前，她便远远地看见了那府邸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十步一哨，五步一岗，颇有当初在天平观中见皇帝的架势。李云一猜便知，这是李明锦的手笔——翼王既托了她办事，便是为了干事时不脏了自己的手，自然不必如此。
她上门，果然门前站哨的官兵全对她兵刃相向，无声地告诫她离开。
她却对为首的拦路官兵说道，“我是来寻锦王的，不是来寻杨氏父子的。我知道他一定在，麻烦两位小哥进去通传一声，就说他的故人来请他喝酒了。”
那官兵打量了她一会儿，便进去了，四周相向的兵刃也都收了起来。
李明锦早有吩咐，近日杨氏父子代表盐商反对巡盐税令，在朝廷尚未对此事做出决断之前，将对杨府进行保护性圈禁，任何人都不许靠近杨府，即便是商谈业务的也不许。
但如果有个身着黑衣、背背弓箭的姑娘上门寻他，可以酌情通传——他早预料到，以李云的性子，她定会光明正大地上门寻他。
那官兵进去后没多久便出来了，引着李云进了杨府。
暗中跟随的红绫便如鱼跃入海，再无踪迹。
李云跟在官兵后面走着，同时眼神不住地打量四周，打算记下府内大致的构造方位。
她原以为京城首富的府邸定是万分豪华，但没想到，原来竟是这般简朴。
院中没什么名贵花卉，也没什么假山顽石，只有最朴素的竹子野蛮生长着，堪比野草，也不见有什么人打理的痕迹。房室屋瓦有几处缺口，砖墙有几处破洞，但并无大碍，便索性不补，长了青苔。但此时，屋瓦下、墙角边堆有上好的景德镇的青花瓷瓦，还有一大堆泥浆石砖，用料分量远远多于填补那几处漏洞所需。
府中来往的奴仆也不像寻常大户人家中的衣着光鲜，都是最寻常的布衣，堪比李云身上穿的这身。但女子发间、男子腰带间，都有不少金银饰品，似是主人赏赐。
李云行于期间，只觉得此情此景万分怪异。杨氏身为首富，府中既有过于勤俭节约的痕迹，又有疯狂挥霍的奢靡印象。她不由想到杨氏如今大厦将倾的困境，难免生出一股同情。
那官兵引着她一路走着，走入那竹林身处，李云便看见了端坐于石桌旁的李明锦。
“你来了。”他直言道。
那官兵将人送到便退下了，此时这一片绿海之中，唯有他们二人。
李明锦一身白衣胜雪，头束白色冠带，腕间还缠绕着那白布纱。他端坐于竹海正中，四周卷起的秋风都围他而动，十数尺高的翠竹摇曳，颇有风雨欲来之势，但却丝毫不影响他挺拔的姿态。
反而显得他是那呼风唤雨之人。
李云撩开额前飞扬的绒发，将抱在腰旁的两坛酒置于桌上。
入秋后的天气渐凉，石桌冰冷，将李云蹭过的指尖凉得一颤。
“我是来请你喝酒的，藏春阁的‘不值得’，还温着，要尝尝吗？”
李明锦抬手便摘了其中一坛的泥封，瞬间寒梅般的酒香四溢，将这萧肃的秋意染成了凛然的寒冬。
“本王只听说过藏春阁一百两一坛的美酒，但不知这酒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怪异的名字，不值得……”
他拿过石桌上的茶碗，为自己倒了一碗，又如同往日煮茶般习惯性地为李云也倒了一碗。
李云却挑眉笑道，“怎么？你不怕我下毒？别忘了我可是要从你手中抢东西的人。”
“你不会，你不是这样的人。”李明锦自己先饮了一口，“若你真要毒害本王，本王也不会让人放你进来。”
“确实，行事坦然、光明磊落，这都是你教我的——虽然没什么用，但我也懒得改了。”
李云也抬起另一碗酒，与他一同浅浅地饮着。
“那你可要小心了，本王知晓你那么多坏习惯，可别一不留神就被本王害惨了。”
李明锦笑着眨眨眼，但他分明不敢对李云下重手。
“彼此彼此。”
李云看李明锦也觉得熟悉得不得了，甚至此时她与他二人相对，好似照镜子一般。
她又说，“说来也是奇怪，当初在你身边时，那么亲密，可彼此都觉得对方的心那么遥远。如今站在你的对立面，想着要怎么对付你，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站在你的角度看问题——只有这时，我才觉得离你的心近了一些……”
“是吗，那你觉得，本王会用什么法子守得这账簿呢？”李明锦腕上缠着白布纱的手轻轻敲着石桌。
“你说了你要‘守’这账簿，可分明这账簿还没到你手中吧，不然你为何要亲自派重兵把守杨府？怎么，可是你与杨氏父子的交易出了什么差池？他们不信任你？”
李明锦望着她那双黑得毫无一丝杂质的眼睛。
一院之中，绿海之下，二人一白一黑，好似阴阳互斥，二子博弈。
言谈之间，全是刀光血影。
“本王真不知该夸你聪明，还是欣慰原来你也如此了解本王。”
“再聪明也是你教的，再了解你也是你惯的。”
“果然是养不熟的狼崽子，你便这么反咬本王一口？”
“我要真是只听话的玩宠，只怕你也不会对我如此上心吧，李明锦，你玩脱了而已。”
李明锦垂眸，将二人面前空荡荡的茶碗又满上，“本王联合其余官吏上了参奏翼王的奏疏，但当天那些奏疏就被原封不动地送到了翼王府中，而本王的那本被摊开来，摆在最上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司礼监，或者说皇上，已经将这件事情已经定了性了——这被认定为双王的争储之斗。而只要这事情牵扯上了争储，李云姑娘，牵涉其中的每一方都不得不站队，这成了生死局，生与死，五成与五成——杨氏父子谨慎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他将其中一半原委如实相告。
但李明锦万万没想到，在这生死关头，李云却成了盼着她死的那一方。
“你们二人搏杀了这么久，生死之局，却只有对半的胜算？”
“这便要看谁藏着的底牌多了，”李明锦腕上缠着白布纱的手轻轻敲着石桌，“李云姑娘，你只是替他讨一本账簿而已，没必要替他讨那么多情报吧？”
“那你为何还主动告诉我那么多，又犯了从前下意识教导我的习惯了？”李云佯作无辜地眨眨眼。
眼前这人，嘴上虽说着要防着她，可言行之间，处处都顺着她的意。
“是，这坏习惯确实该改一改了。”李明锦也眨眨眼，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又敲了敲石桌，“但你带酒上门叙旧，可不就是为了听故人言谈吗？”
熟悉李云如李明锦，自然也能窥见李云言行不一致的地方。
但李云惯是嘴硬的脾气，“我说过我要从你手中抢走账簿的，你真以为，我只是为了与你叙旧吗？”
“怎么？你不是为了打感情牌，要本王顾念往日恩情，在你面前露出些许破绽让你钻？”石桌再响，“如今你问的，本王也说了，轮到本王问你了，有一女子暗中跟随着你进了这杨府，那人可是翼王的人？”
“是，她是翼王的死士，是翼王派来监视我的。”李云也默契地将一半的原委如实相告。
“看来他虽用你，但也不怎么信任你呀。”石桌又响。
“你虽养我，但也不是真心爱过我，不是吗？”
李云一早便打算自己一人引开李明锦的注意，红绫再在暗中偷得账簿。而此时听得李明锦得知了红绫的存在，她不由向院子入口的方向望去。
但这高大的竹林层层密闭，所见之处只有一片绿色，她便心知李明锦一早便打算将她困在其中，与她独自交锋。若红绫失了手，李明锦的手下便趁机偷偷将账簿收于囊中，再栽赃陷害红绫。届时，李明锦已然避了嫌，并且他的手下也为抢回账簿出了力，杨氏父子也无可奈何。
原来，他真的一早便盼着李云出现。
正如红绫是她的后手一般，院外的官兵也是李明锦的后手。
账簿真正的下落将决定于他们院外的交锋，而此院内，除了故人叙旧，再别无其他。
“我有没有与你说过，我最恨的便是你腕间的白纱？”
李明锦笑着摇摇头，右手覆上了那抹白色。
“玉奴脖子上挂有狗牌，而我脖子上的狗牌就在你的腕子间。每当我看见这抹白色，不知为何，我总觉我欠了你良多，所以没办法忍心跑远。”
“哦，你不喜欢白色？那你喜欢什么颜色？黑色？”李明锦覆着左腕的右手仍没有移开，“李云姑娘，本王怕丑也怕羞，你总要让本王遮掩住这道伤疤。”
竹叶潇潇落下，为他们降下一片翠绿的雨。
唯有他腕间的那抹白色还是那么扎眼。
李云又摇摇头，“白色便白色吧，你穿白衣好看，要换了别的衣裳，也许我还不习惯……”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竹林似海互博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