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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肆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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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风光旖旎,早春最是好,天气初晴,晨光映射在碧绿江水上,波光粼粼处,驶来一条官船,船帆上一个偌大的字——周,正在摇曳。
昭明十三年,新官上任的宋雨楼还没风光几天,就因在朝堂上直言进谏,无视圣意,以目无王法的罪名给贬到了江州。
这一届的进士是大周帝李迁亲自过审的,他曾拿着宋雨楼的文章在早朝时感慨大周人才济济,前途光明,一口咬定此人定是绝世之才。 殊不知这“绝世之才”在头一次上朝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大周国泰民安百余年,却在李迁手里变了味,不光毫无章法的推出各种法令,还一改前朝惯例,举国上下推行重武轻文,重商抑农,本末倒置,直言先朝所谓的贤臣不过说书先生般动动嘴皮子,毫无建树,惹得文官纷纷罢官。
而宋雨楼正是写了一篇《周国论》,先是天花乱坠地吹捧李迁是大周之幸,实乃一代明君,再顺着帝王的毛列出一系列的政治制度,军纪军规,把他看得是有滋有味,恨不得立马照办。李迁的脑子容易热,一热就容易搭错筋。他二话不说,直接授予宋雨楼翰林侍读学士之职,说甚么文官也有武将心,盼星星盼月亮地侯着他到朝会上来一展宏图,以便当面为他拍马屁。
原以为宋雨楼颇有新一代文官风范,未曾想在第一次穿上翰林学士的朝服时,吐露出的言语却成了讽刺和批判。
那一天后,天子盛怒,一声令下,撤走了他还没捂热的朝服和冠冕,连同那一年的进士,不是贬官就是流放。
李迁看着那篇《周国论》,到底还是忍住了撕碎它的冲动,这份不忍连带到了它的主人身上,于是就有了被贬成江州司马的宋雨楼。
常人被贬不是写诗自哀,就是悲痛欲绝,呼天抢地。可是往这乌篷里一瞧,只见那人一袭青衫,手中的白瓷杯盛满美酒,正与船夫推杯换盏,好不欢乐,仿佛天塌下来也要一醉解千愁。
从帝京到江州,千里奔波,舟车劳顿。好不容易下了船,陪同的侍卫先晕了个半死,眼皮都耷拉着快要合上时,余光却瞥见了个生龙活虎的玩意一阵风似的溜了。
“大人!这人生地不熟的,您又要上哪瞎玩啊?属下这就来保护你。”段方着急问道,身体却很老实的黏在了地上。
宋雨楼闻言一愣,随即高深莫测地别过头,一脸严肃的用“寻花问柳”四个字,堵上了段方的嘴。
一展折扇,人模狗样的江州司马就溜进了一家同样装腔作势的“竹里馆。”
前脚踏进店门,胭脂香粉和着美酒佳肴的香味味扑面而来,店小二就招呼了过来,“这位公子想喝酒还是听曲儿,咱这儿有江州一绝的琵琶,就快登台了,也可以尝尝江州一绝的鱼粉糕,只教人欲罢不能,公子,莫非你是想要个倌儿,咱家的姑娘那也江州一绝……”
“白小姐可在?”宋雨楼出声打断他没完没了的一绝。
小二的三角眼一下子瞪大了,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清汤寡水的一身,没有考究打扮,不像是大富大贵之人,估计身上也没几个子儿。
“公子可知,白小姐是我楼花魁?”小二看他风尘仆仆,一口官腔,估摸着是个外来人。
“久闻白如姬小姐貌若天仙,温柔可人,在下正是想一睹风采。”
小二撇撇嘴,心里想:这人只听说白小姐怎么怎么漂亮,不知她一曲一舞值千金吗?什么人都能来睹一睹,竹里馆的门槛岂不是要被踏个粉碎?况且我在此待了快半年,也没有正式看过白小姐,谁知这到底是真是假。
“那恐怕要让公子失望了,白小姐最近身子不适,不宜见客。”小二胡乱搪塞。
宋雨楼没说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手中一把折扇扇的飞快,早春寒气未尽,硬是把小二扇出一身寒意,鸡皮疙瘩爬了起来。
这时,竹里馆二层雅间走出一个女人。一袭轻纱白衣,从红粉青楼走过,竟觉得她仙气飘飘,不食烟火。
走近了才知道,那眼睛才真真含情,犹如盈盈秋水,眉眼处一颗小痣,一颦一笑显得楚楚可怜。
馆里的人不举杯了,喧闹的氛围也褪去,眼睛都被她吸引了去,宋雨楼侧身越过店小二,伸出手向那女人递去。
白如姬淡淡一笑,轻拉过他,宋雨楼顺势一把搂住那纤纤细腰,在店小二与众人目瞪口呆的神情下,顺利抱得美人归,朝雅间走去。
“我的天,那美人是谁?”人们还有些发愣。
“今儿在座的各位算烧高香了,那就是镇店之宝,白如姬白小姐。本以为千两睹一容,万两倾一舞是吹捧的话,今日一见,才知我目光短浅啊。”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自惭地摆了摆手,艳羡的目光顺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心里却倒腾酸水。
众人唏嘘不已。有人问:“要说咱江州最最有钱的当属张公子您,怎么,莫非这美人嗅不到铜臭,还是说眼光太高了?”
那富态的人就是江州富豪张天宝,据说府上丫鬟都是穿金戴银,耀武扬威,江州百姓很不喜欢这位“财神”。也不知是不是太有钱了,物极必反——张天宝的形象就很不行了,到哪都捧着个“怀胎九月”的肚子,油光满面,可以用丑态百出来形容了。
张天宝听了这拿他寻开心的话也不生气,权当人家羡慕嫉妒他,只是一脸和善地看向李樊,继续摆了摆那挂满金银的手。
“李公子这么说就在理了,虽然刚刚那男人朴实无华,但气质非凡,各位没瞧见他的腰牌?”
这一句把张天宝和李樊的注意都引过去了,忙问:“什么腰牌?”
“啧啧,那腰牌的字我没瞧清,但我敢保证,绝不是小官!”
馆里你一言我一语,热火朝天。有人说是翰林学士腰牌,有人揣测是钦差大人微服私访……
宋雨楼全然不知,进了雅间的门后,就收回咸猪手,白如姬也收起姿态,转身就朝他行了一礼。
“问大人安。”
宋雨楼摆摆手,不出声,先灌了一壶凉茶,才清醒过来。
这竹里馆中,有很多食用五石散的人,搞得四周乌烟瘴气,宋雨楼待久了只觉浑身燥热。
“给馆里立条规矩,不要什么客人都接。”宋雨楼道。
白如姬知道他心有所指,立即点了点头,随即又道:“大人这次被贬,闹得是沸沸扬扬,安王爷那边我已经派人去送信了,过不了多少日子就会来与您会合。”
“嗯。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宋雨楼拉过她的手,往她手心里放了一个手镯,“这是京城有名的工匠打造的,瞧着精致,便让他在上面雕了你的名。”
小镯子精致得很,金边作镂空状,工艺精湛,不会显得俗气,中间还镶了白玉,细腻通透。最关键的还是那个刻字,秀丽颀长。
白如姬侧身向宋雨楼轻轻行了一礼,道了声谢,然后把小镯子戴在了手上。
主仆二人续了会儿旧,就没有什么话题了。宋雨楼主动开口打破僵局,说要去看看表演。
白如姬知道他有意躲避,就没再挽留。“最近来了个琵琶技艺高超的人,在馆里很受欢迎,大人可以去听听,我记得您很喜欢琵琶。”
“哦?那倒是值得见识见识。”宋雨楼随即起身,拎了一壶凉茶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