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三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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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鬼的事很快便翻篇，成了我们行程里的一段插曲。
但也有什么悄悄变了，例如岑空待我愈亲和，我就愈疑心他是把我当女儿养——像我当初待小沙弥一样。
我再不会想什么就说什么了，害，这张嘴让我吃尽苦头。
于是我挤了一小碟红豆汁，用眉笔蘸了蘸，在掌心绣了三个红点。
这是我跟洗天老祖学的本事，叫“三思咒”，顾名思义，就是劝人三思而后行。
洗天老祖喜静，自然受不了我在他道观里喇叭一样叭叭不停，打扰师兄弟修行。他起初还会跟我谈道义：“元始天尊曾云‘古今长存，总持静念’。”后来就睁只眼闭只眼看大师兄苦口婆心地劝我打坐。
眼见一通组合拳打下来收效甚微，洗天老祖干脆为我创了招法式，名曰三思，只传了我一人。可惜大师兄还来不及验收我的咒法，我便跑回灵山了——我那会刚听说“明玑仙子上大雷音寺取经，不日位列菩萨”的消息，急着去一探究竟。
三思咒的好处立竿见影，因为我每回说话舌头都得打三次结。
次数多了，岑空也明白过来。早上他给我梳头发的时候就说，我若是为了他，大可不必忍得这么辛苦。
“不不……啊、不是……我是自己觉得不妥，想做点改变。以前在天界，明玑她们体谅我，可我总不能一直长不大吧，哈哈……”
我自嘲地笑了笑，很没底气。
岑空没答话。
他停住手，递给我一面铜镜，我照了照，心下一阵感叹：哪怕岑空眼睛看不见，做的髻子仍有模有样，比明玑做的还精致。
欣赏完岑空的手艺，我小心扶了扶银耳簪子，弱弱开口：“你不不、不喜欢？”
他拨开我的手，免得我再弄乱，声音很低地回我：“菩萨率真，又怎会有人不喜欢呢？”
我心下一喜，差点脱口而出“我也是”，就听见岑空不疾不徐补了句：“毕竟，童言无忌。”
我登时石破天惊，第一想法是岑空居然还会讲冷笑话。
但笑话放在自己身上，就不怎么好笑了。
于是我忿忿在簿子上记了他的仇：
找到岑空的第二十八天，我，妙缘，诸神菩萨的宝贝疙瘩，郁卒。
岑空问我使的是什么仙术，我哼哼唧唧半天，还是把三思咒的前因后果告诉了他。
他似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实用的咒语，眉头如朗月初升一样微微挑起。我怕他累着，哄他早点休息，临睡又抛出许多糖衣炮弹，不要脸地讨了他一声“晚安”。
月白风清，夜色如斯。
第二天我醒来，突然发现自己舌头不打结，唱歌也不磕绊了。
伸手一看，哪还有什么三点，只留有几丝皂荚的清香。
啊……
世上只有三人知道，皂荚的子叶能解红豆的三思。
岑空在屋外洗漱，我这时看见他，心情特激动。
“岑空，早早早早、早安！”
我一开口就跟鸡打鸣似的，把自己先吓了个魂飞魄散：我滴个如来佛啊，这是个什么鬼！？
“你你、你用餐了吗？”
我欲哭无泪，完完完了，我真真真成结巴了！
好吧，是只有对岑空说话的时候才结巴。
岑空放下已经洗褪色的棉布，面容玉白如瓷，迟疑道：“……馒头在桌案上。”
我根本来不及见色起意，只觉得口吐三斤老血，心力交瘁地在日记簿子上补充：
找到岑空的第二十九天，我，妙缘，岑空的宝贝疙瘩，卒，死因结巴。
离东海已经很近了。
早间岑空说要看海，但他眼睛又不明朗，我无法理解，问过他。
他说看海未必要用眼，我们神仙不就说什么“心通万物明，心明万物请”么。
我实在没好意思驳论他，凡人不过只一肉眼，神仙却有天眼、法眼、慧眼、佛眼。
我再一琢磨，佛教素有“八识”说法，即眼、耳、鼻、舌、身、意、意根、如来藏。岑空本就是佛祖的一缕魂念，如今虽然投了胎，缺了眼识，但没准真比普通人多了个心眼。
唉，佛法高深，我还是别在岑空面前班门弄斧了。万一呢、万一他某天突然参透，再想起我来，怕是只会觉得朽木不可雕吧。
好不容易爬到小烟岚山的顶峰，我和岑空都乏了，于是坐下休整。
我动身去找水，结果一拨开松竹叶，便眺见小烟岚山北麓的一所死城。
尸填街巷，血满城垣。冷月残照，暴骨沙砾。
一支利镞破空来，射穿来将咽喉。
我一时有些接不上气，仿佛同时坠入八寒、八热地狱，皮肉如莲瓣开放般绽开，又似混于融浆炽火，深受无边剧痛。
我怕心魔由此而生，赶忙念了一遍清心诀：“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
再睁眼时，心境澄明如镜，可祛百鬼千毒。
我意识到刚才看到的是幻象，抑或是眼前这座废墟的故貌。
彼时的死城成了今时的十里荒冢。
废池乔木，鬼火狐鸣，朔风吹雷，一派风萧水瑟。
我几乎是推着岑空下的山，将那恐怖的意象远远抛在身后。
又走了好久才碰到一户猎家，他听我们说要去东海，就遥遥指了路，还告诉我们不远就是臭名远昭的驴骨河。
“这驴骨河啊有妖邪作祟，你们千万不要涉水过河……知道它名字怎么来的么？几百年前叛军吕虢屠了铉城，哝，你们过来的时候应该看见了吧。他啊想冒雨过河，结果十万叛军全折在了驴骨河，有识字的觉得大快人心，就给起了名字，驴骨，念起来就是‘吕骨’……唉，可至今没人说得清缘由，十万人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没了。那河啊，邪得很！”
我也听着瘆人，求他再详细点，老人家喝口茶水接着道：“传说是万儿八千年前，天上的神兽凤凰和凶兽忘鲶相爱，他们啊私相授受，最后忘鲶怀了肚子，却因为金乌从中作梗，不幸破了羊水，流到人间就成了驴骨河……”
难怪金乌一千年前火烧凤凰木，原来还有这层渊源在！
我啧啧称奇，想着回去后一定要问问金乌这桩奇闻。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三思
